于是付汀梨又了然地笑一下,继续往下说,
“我的办法也没有很高明,我去找了我在加州的好多老朋友,其实我人脉还挺广的。”
“只是去年家里刚破产的时候,年轻傲气,觉得不能让她们看瘪了我,不能仗着自己朋友多就轻而易举地利用这段关系,然后再毁坏这段关系。”
“所以你去找了这些人,因为我。”
“之前是我和她们主动断了联系,但她们很多人都很担心我,听到我的电话,还是愿意帮我这个忙。正巧我有个朋友认识在这个疗养院工作的人,她带我去见了黎桥医生。我才知道,你住在这里,问过黎桥医生之后,她说可以让我进来看你。”
“对了,你应该认识这个朋友,她叫nicole。其实我前几天就来过,但你当时看上去很不好,黎桥医生说,你其实不希望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最好还是过几天,你的状态好一些,再让你知道。然后这几天,我就一直偷偷来看你,你没发现吧,因为我躲起来了。”
“我看到你有一次把荤素搭配的餐食全倒了一口没吃,然后我就偷偷告状让人过来监督你了;我看到你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滚来滚去,像个小孩子一样;我看到你在其他人都不在的时候拿着手机看,看微博看新闻,看那个播放次数超过几亿次的视频,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看。我也跟你一块看,你看完了就坐在那里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看完了就躲在这边偷偷看你,猜你在想些什么。你说你不难受,可我知道你难受,你难受的时候比平时都更爱笑,都表现得更加不在乎……”
付汀梨说完这一切,咸涩的汗水从眼皮淌下,刺得她眼睛疼得厉害。她勉强地笑一下,然后说,
“我知道你在骗我,孔黎鸢。”
“付汀梨。”孔黎鸢轻轻喊她的名字,然后抬手,替她擦眼睛,一下一下,直到指腹被汗水完全浸得湿漉漉的,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都快成特工了,就为了见我一面,值得吗?”
“就是因为见了你这一面。”付汀梨呼出一口气,语速非常缓慢地说,“才知道,原来你赶过来见我的每一面,都这么不容易。”
这几天,从上海到加州,从旧金山到洛杉矶,从终于见到孔黎鸢,到终于让孔黎鸢见到她……
付汀梨不停地想——元旦节突然出现为她撑一把伞的孔黎鸢,除夕夜突然出现为她牵一匹白马的孔黎鸢,夏至夜突然出现为她拿一个生日蛋糕的孔黎鸢……
是不是每一次,心底都会有无数个“终于”浮现?是不是每一次都会是这样的心情?为什么作为被找到的那一个,她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每一次孔黎鸢都能准确地找到她?
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在元旦雪夜川流不息的上海街道,在北疆偌大空寂的雪野里,在夏至夜漆黑无人的出租房楼道里……
孤身一人的孔黎鸢会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找她、等她、看她?
“可你见到的只是这样的我,也值得吗?”在扑簌作响的风声里,孔黎鸢笑得很轻很温柔。
连同一个这样酸涩这样惹人难过的问题,似乎也只剩下落寞的情意。
付汀梨张了张自己干涩的唇,刚想回答。有一阵巨大的风刮过去,孔黎鸢却突然脸色一变,将她一下拽过去。
像是一个屏蔽世界的罩子突然被击碎,外界嘈杂凌乱的声响传来。
身后是几道繁杂紧促的脚步声,然后是快要刺穿耳膜的尖锐叫喊声。
付汀梨拄着拐差点一下被拽倒。
紧接着,孔黎鸢脸色一白,又稳稳地将她扶住。
她刚站稳,就看到一个穿着宽大纯白住院服的人,在空间偌大的疗养院里上蹿下跳。
这人一只手里拿着笔,一只手里拿着一张白纸,嘴里叫嚷嚷着“不能收不能收”,
然后又跳到木椅上,大举着双臂,威风凛凛地说,
“我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你们把我的笔收走,那就是把作曲家的半条命拿走!”
说完之后,又毅然决然地从木椅上跳起来,躲避身后几个追她的人。
头发飞扬,绕着所有还在公园里休息的患者和义工转,一下拽一个人的衣服拦疗养员,又一下把人推一把,推到疗养员身上。
跟演动作电影似的,风雨飘摇。
付汀梨在混乱中艰难地站着,被孔黎鸢紧紧地护在身后,看到那几个疗养员鸡飞狗跳地追着人,嘴里叽里咕噜地讨论这个人的状况,
“是躁狂症患者,刚住进来,本来是安排到那边的,但这几天情况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就把她带来花园转转,没想到藏了一支钢笔在内衣里,刚刚戳伤了一个疗养员!”
几个疗养员风风火火地追着人,留下这一段被付汀梨和孔黎鸢同时听清的话。付汀梨能感觉到,在这段话后,孔黎鸢将她握得更紧。
“我没事的孔黎鸢。”她小声说。
但她这会确实行动不便,没办法一下转移到室内,如果贸然转移,反而容易引起这人注意。
孔黎鸢牵握着她,整个人挡在她前面,轻轻地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