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缚灵脸色青白。
它是一大片魂魄聚成,日光在上暴晒,它隐隐感觉到神魂上的痛意。小巫女心狠手辣,必然不会让它好过,它干脆闭嘴,全力应对符咒和日头暴晒。
但缇婴根本没结束。
她张开手,结了一个印。她结印又快又凌厉,让地缚灵惊愕——不是说她灵根有损,她如今修为怎么这么厉害了?
地缚灵惶恐不安间,忽而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那道印放大,笼罩住它,钻入它魂魄中,化成一团绳索,往里收紧。
下一刻,万般繁复杂乱的念头如流水般,顺着那绳索的虚线,流向缇婴手边。
地缚灵五官流血,青紫狰狞。它战栗哆嗦间,咬牙切齿:“……搜魂术!”
……被用搜魂术后,神魂受伤惨重,很容易变成痴傻儿。
它本就是无数人的意识聚起的,这搜魂术一下,意识登时被打散,毫无抗拒之力,涌向缇婴。
地缚灵惨叫连连:“……你会受报应!你身为正统修士,竟学搜魂……”
缇婴不搭理手下败将。
她闭目,接受自己搜到的这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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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十岁时,被月枯村人种下十方俱灭黥人咒。
她本应死在阵中,前师父林青阳出现,救了她。
林青阳法力低微,人又胆小。他能从凡人手中救她,却不敢伤那些村民。
林青阳其实没有能力解除缇婴身上的黥人咒。
他带缇婴回到千山,大约想了很多法子,却眼睁睁看着女孩儿枯萎,身上渐渐浮现死气。
事后,林青阳告诉缇婴:“大约是上天佑你吧……我本以为我救不活你,只能给你收尸,但是有一日清晨,你身上的黥人咒忽然解了。毫无征兆,但你确实挺过来了。”
林青阳抱着她,捏捏怀里那个满脸不高兴的小女孩儿的脸,苍老的声音悠长如烟:“上天钟爱你……上天一定会保佑咱们的小婴,这一世活得长长久久,健康平安。”
林青阳当日意有所指,十岁的缇婴只以为自己是天道宠儿。
她阴郁、暴躁、凶狠,想要摧毁一切。
她听说月枯村的人没有死,便避开师父出了山,回去月枯村。生平第一次,缇婴用大梦术施法,将那些鬼魂困在此地,永世不得超生。
林青阳为她的报复心而震怒。
缇婴却死不悔改。
童声稚嫩又尖锐:“谁也不能伤害我。我不原谅任何伤害我的人。只要我活着,我就要报复。”
林青阳气得哆嗦:“你、你……”
林青阳心忧她的桀骜冷酷,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禁止缇婴再下山,并试图用怀慈的养育方式,平息缇婴身上的戾气。
结果如何,不必多说。
缇婴只知道,在黥人咒上身、又莫名其妙离她而去后,在她被师父禁止下山后,她再没有回到月枯村了。
十四岁时她第一次行走人间,选择的是绕过月枯村,绝不靠近。
此时此刻,缇婴从地缚灵的记忆中看到,在双方平安无事的那些年,死魂们在月枯村慢慢形成了地缚灵。形成的地缚灵意识浑噩,惧怕人类,并不敢露面。
地缚灵想成为真正厉害的恶鬼,需要几十年、几百年的时间。
此时显然不是它报复缇婴的最好时机。
但是十几天前,有一位通体笼罩于黑袍下的道人,来到了方壶山,寻找到了月枯村。
道人干哑的声音告诉地缚灵:“缇婴快要来这里了。她实力越来越强,你们若想报复,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藏头藏尾的道人离开后,地缚灵果然见到了缇婴。
地缚灵展开了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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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睫毛轻轻一颤。
那浑身罩着厚氅衣、面容躲在黑袍后的道人……怎如此眼熟?
是了。
在梦貘珠织就的柳叶城那个十年一梦中,秽鬼潮来袭时,有一位道人去到军营,告诉韦不应施展人祭的手法,将十万生人变成鬼怪。若非缇婴解救,如今那些鬼魂依然被困于古战场。
缇婴若有所思。
藏头藏尾、看不清脸的道人,出现在不同的故事中,会是同一个人吗?
若是同一个人,他的目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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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声音将缇婴唤回现实:“小婴,好了吗?”
缇婴抬头。
她看着戴着风帽的安静师兄。
她眸子轻轻闪了一闪。
缇婴偏脸问:“我看好了,你想看吗?”
江雪禾摇头。
他轻声细语:“你看就够了。若有想告诉我的,告诉我便是。”
缇婴问:“那万一我没有想告诉你的呢?”
她眼神叛逆、反骨、警惕、审度。
江雪禾仍是温和:“不告诉也无妨。”
他指指淬灵池:“淬炼灵力,更加重要。”
隔着风帽,江雪禾看到缇婴眼眸闪烁,脸上表情也阴晴不定。
她眼睛盯着他的风帽看了半天,却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慢悠悠地“嗯”一声,转身朝身后的淬灵池走去。
江雪禾又叫住她。
少女回头。
江雪禾温声:“可以把梦貘珠给师兄用一下吗?你去享用淬灵池,我帮你护法。我想先通过梦貘珠,找一下青木君的踪迹。”
缇婴“哦”一声。
她满不在乎,随手一挥,将怀中的梦貘珠抛给了江雪禾。
他安然收好。
缇婴见他那副模样,心中不屑地哼了哼:装什么装。
装得这般人模人样,可她记忆回来后,清楚记得一切——
她记得江雪禾是如何将她困于怀中,如何掐着她的下巴说“我才是你的家人”;
她记得他那一瞬悠然气度后掩藏的杀戮心、暴戾魂,她也记得他扣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诱惑,逼迫她与他一道驱咒杀人。
生就恶鬼魂,却总在伪装娴雅良人。
糊弄她罢了。
缇婴因发现师兄的一点真面目,而心中生起些窃喜。这短暂的窃喜,战胜了她因地缚灵而产生的烦闷暴躁感觉。
缇婴若无其事朝淬灵池走去,眼中丝微的调皮笑意在扫到地缚灵虚弱的身形时,又忽而一滞。
她脑中想起了一件被她从未在意过的事:
月枯村的当初村民们,是从哪里得知的十方俱灭黥人咒?
当初她被献于祭台上,隐约听到村民们邀功,问话“道长”。
那道长……和十年前出现在人祭场、十来天前出现在月枯村的道人……该不会都是同一人吧?
缇婴的脸色,重新沉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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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一直在观察缇婴。
她面色忽热忽冷,让他琢磨不清。
他不知她在经历地缚灵的事情后,会心情如何;又如何看待他这个表里不一的师兄。
缇婴走入了树荫,走向淬灵池。江雪禾目色一闪,画了个结界,屏蔽掉外界对她的影响。
地缚灵已经散去了,江雪禾拿着梦貘珠离开。
他登上山巅高处,借天地灵气催动梦貘珠,施法寻找青木君的痕迹——
在柳叶城时,梦貘珠显示,青木君最后逃出的生魂,到了方壶山地界。若无意外,在方壶山催动梦貘珠,应该可以找到新的线索。
梦貘珠虚浮于半空,隐隐发光……
新的梦境,当真展开。
江雪禾毫不犹豫,踏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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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重梦境,皆此方天地生魂与死魂的眼睛、记忆,勾勒出了一段已经过去的真相。
千年前,青木君的神魂逃到方壶山,暗自隐藏蛰伏,多年未出。
却忽有一日,那道神魂重新出现,转世投胎,重新修行。
有天道之力助他修行。
那神魂力量渐渐加强,终有一日,八十一道雷劫降下,金光加深,仙音浩渺……
旁观的江雪禾平静的神色微顿。
幸好,那逃出来的青木君神魂修成,却困于因果未满,即使卧薪尝胆、造化连连,依然没有修成真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