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剑气镇守,需以同样强大的剑气相抗才是破除。

这之间并非纯是考校灵力深浅,更重要的是其中所蕴含的剑意,心随意转,而后成气。

纵使萧约方打过一场,但他的剑意不消反涨,战意汹涌,剑气对冲之下,周遭金光大盛,气浪翻涌。

谢岍和阮枝险些双双被掀飞,各自抱了颗树瑟瑟发抖。

萧约站在气浪中心,半散下来的发丝与衣袍向后吹开,猎猎作响;然他分毫不退,身姿挺拔,岿然若雪山玉松,侧脸线条被剑气中的杀意更衬出了几许冷厉。

断水剑剑锋一转,剑光寒芒正落在他眼底,犹如一颗冷星坠入寒潭,有种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啧啧。”

阮枝在狂风中眯了眯眼,突然明白作者为什么要选萧约做男主。

虽然自恋过了头,但架不住他更帅过了头啊!

人,只要肤浅起来,就会发现世界其实很简单。

剑气破开。

凤凰花正好有三朵。

萧约没有多留的意图,分了出去。

谢岍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我、我居然也能拥有吗?!”

“谢谢萧师兄!谢谢阮师姐!”

谢岍乖巧地对着萧约鞠了鞠躬,又对着他旁边的阮枝鞠了鞠躬。

想了想,他在最后又补了个面向二位的共同鞠躬,配上他手中握着的花,好一个遗体告别现场:“二位的恩情,我永世难忘。”

萧约:“……”

阮枝:“……”

阮枝往旁边默默地挪了两步:“你太客气了。”

徒留萧约一个人还留在阴间。

然后又被感动过头的谢岍拜了三拜,义正言辞:“萧师兄,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萧约:“……不必行此大礼,请起。”

好险,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

拿到了凤凰花,只要将花带到山下终点处,第二关就算是过了。

花的数量远低于进山的弟子,这就会导致后半程的抢夺事件层出不穷,在正当意义上的抢夺算是变相的切磋,更有利于筛选出同门中最强的弟子。

三人朝着山下走,凭借着阮枝事先勘察好的路线,基本没遇到什么人,但打斗的声音还是从四面八方断断续续地传来。

谢岍听得心惊胆颤,抱着剑的手都在抖。

他看见自己这么不争气的模样,更是失望,脸色都灰败了,小声地问阮枝:“阮师姐,我……我不配这朵花,更不配前往海上蜃楼的名额。”

阮枝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这么想?”

谢岍的头垂得更低了:“我这朵凤凰花,根本不是凭借自己的实力得来的,全然是沾了你和萧师兄的光,我并未出什么力。”

“不要这么说。”

阮枝正了神色,口吻也严肃起来,“为什么偏偏就是你得了花,别人都没有?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何况你要是不好心来寻我和萧师兄,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归根结底,这是你自己的机缘。”

谢岍怔怔然,眼眶渐渐泛红,眸底涌现水色:“可、可是我很弱,我就算去了海上蜃楼,也只是白白占了名额……根本就没办法为宗门争光。”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约突然开了口:“机缘已经落到你手中,如何处理是你自己的事。诸事无常,没有人能保证结果;那座海上蜃楼只是供各派弟子历练的秘境,但也许你错过这次,往后都再也去不了。”

阮枝听得太阳穴直跳,连忙弥补道:“萧师兄的意思是,让你尽可能地把握眼前能够把握的机会。修道一途本就诸多惊喜或意外,机缘来时,若是无伤大雅,你大可以坦然接受;若你实在无法说服自己,那么即便放弃了也无妨。”

“不过,你一定要认清楚这份机缘的难得,郑重选择,才算是真正的无愧于心。”

谢岍顿时豁然开朗,他确实心有不安,可自己也十分清楚,如果真的不想要,直接放弃就好了,不必如此纠结挣扎。

他是既高兴于这份意外之喜,又觉得自己实力不够而惶恐不安。

“阮师姐,萧师兄,我明白了!……谢谢你们,你们真的是好人!”

萧约看他似乎有弯腰的趋势,眼皮猛地跳了跳,语速都快了几分:“好说,不用鞠躬。”

“师弟啊,你想开了就好。”

阮枝欣慰地点了点头,松了一大口气:好兄弟,你要是就这么走了,我作为这个临时队伍里唯一的混子,很难生存。

萧约不禁多看了阮枝几眼。

阮枝完全理解了他想要说的话,那种听上去过于冷硬的话语被她轻而易举剖出了真意,再联想到她说的那句“你这辈子,可能一直活得很糊涂”……她在指什么?

她看出了什么?

萧约犹豫着要不要找阮枝问个清楚,结果阮枝根本没给他机会,在山下交了凤凰花做好登记,转眼人就不见了。

“不愧是阮师姐。”

谢岍感叹道,“来无影去无踪啊。”

萧约只联想到了飞奔的兔子。

还是四条腿疯狂倒腾出残影的那种。

阮枝确实有部分原因是想迅速远离自恋界扛把子萧姓男主,更重要的是她还有正事要做。

这个世界已经融合,自然不会只有萧约一个男主需要她角色扮演,另一位男主此时也已经在寻华宗内,是一位外门弟子。

阮枝穿山绕水,途径演武场、弟子住所以及外门学宫,终于抵达外门弟子平日聚集时间最多的地方。

这是一片面积巨大的场地,涵盖了周边的瀑布溪流、亭台楼阁。

简言之,外门弟子的住所之外,就是他们默认的修炼地。

外门的待遇不如内门,弟子住所一般三五个人同住,并不适合静心参悟。

阮枝在一处小溪边看到了她要找的人。

少年的左颊上有一道崭新的划痕,血珠滑落的痕迹将他的脸颊都染上了浅淡且不正常的绯色,额头和嘴角都有青紫破损,身上穿的外门弟子服饰上也有可疑的灰尘与脚印。

裴逢星,男主二号。

与天之骄子的萧约完全是相反的命运,裴逢星自小便是孤儿,命大活到了六岁,跟狗抢食物时险些被狗咬死,遇到了后来的养父母一家。养父母家却也不富裕,家中几乎揭不开锅,便打算将裴逢星卖到青楼里去,却在事成之前惨遭横死。

裴逢星阴差阳错帮了寻华宗的一位长老,长老便将他带了回来,偿还了人情,便也没有再过问他的境况。

可怜裴逢星从小到大没有接触过修道之事,对此一窍不通,先天资质又算不上好,一直在稍显混杂的外门待到如今。裴逢星既无背景,又无实力,时常被一些趾高气扬的外门弟子欺负。

起初这些人还知道收敛些,发现裴逢星就是个闷声不吭又毫无威胁的闷葫芦后,便变本加厉地欺负他,甚至都敢在他脸上明目张胆地留下伤痕了。

这位男主前期的剧本实在是过于惨,到了后期才一步步崛起,打脸各路炮灰,走上人生巅峰。

而阮枝在这位男主面前的任务,就是各种温柔关怀。

当然,是假的。

按照剧情,后期炮灰女配会暴露真面目,谋夺裴逢星的宝物,揭穿先前的一切都是虚情假意。

裴逢星正在清洗自己的伤口,与其说他此刻是冷酷的面无表情,不如说更接近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那股不可具体言明的寂灭中,仿佛他下一秒就死去了也不奇怪。

“裴逢星。”

阮枝从树后走出来。

裴逢星指尖一抖,身体像是应激反应那样,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

阮枝立即停住了脚步。

她不敢动了。

裴逢星的手里还攥着一小块用来擦拭的粗麻布,连同指尖一起浸泡在水流中,他似乎感受不到溪水的寒冷刺骨,警惕又小心地打量着阮枝。

在看清阮枝的脸后,他的瞳孔无声地收缩了一下。

他曾经见过这人两次,都是隔着段距离,中间还有其他人。

她应该叫阮枝。

阮枝没有欺负过他,但当其他人嘲讽他时,她也跟着露出冷笑,只凭这点,就说明眼前这人来者不善。

裴逢星很怕这种披着善意表象的恶意,他曾经为了查找养父母的死因被打断了左腿,并不觉得痛苦,却在得知养父母是要把他卖了之后,感受到了几乎无法承受的痛楚。

她还不如直接上来揍他。

裴逢星沉默不语。

他很久没有和谁好好地交谈过,自己都觉得已经遗忘了怎么开口说话。

“裴逢星……”

阮枝走到他身边来,又喊了他一声,想安抚他的情绪,语气柔软迟疑许多。

裴逢星感觉到她的靠近,肩膀忍不住瑟缩了下,他尽力遏制住身体的颤抖,因为反抗会带来更大的伤害。

她的手指碰到了他左脸上的伤口。

“求……”

裴逢星想过求饶,可是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脸上的这道划痕是一位姓秦的师兄“不小心”划伤的,说是他的脸长得恶心,惯会勾搭宗门里的女弟子。

他从来都没有。

裴逢星想起过往种种,蓦地心灰意冷,模模糊糊地想着:被她打死也好,只是不知道死在溪边,会不会脏了溪水……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特殊的清凉,随着她手指的移动,引发了伤口处细微的疼痛,又很快被这份清凉压下。

裴逢星茫然地睁着眼,在水中的倒影中看见了她一手握着瓷瓶,另一手在往他的伤口上涂抹不知名的白色物质。

他浑身都僵硬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是雪露膏。”

阮枝主动对他解释,怕吓着他,拿出了比对待含羞草更甚的和软态度,“顶级的伤药,效果特别好,这样抹上去,未来都不会留下任何印记。”

裴逢星呆呆地听着她的声音,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可是他理解不了这整段话,更无法消化这之中可能存在的好意。

她……不是讨厌自己的么?

是想要换个方法来整治他么?

裴逢星心底发冷,避开了她的手。

她好像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直接把整个瓶子都塞给他:“你自己涂也行,我倒是忘了溪水还能当镜子用。”

“……”

裴逢星依然沉默。

阮枝又拿了张丝绸的帕子出来,递给他:“用这个擦吧,那块布太粗糙了些,你本来就有伤,稍有不慎就是伤上加伤了。”

裴逢星神色麻木地看着手里的瓷瓶和手帕,原来比实质欺辱更可怕的,是拥有着甘甜表象的包藏祸心。

他试着开口,但太久不正常说话,断句和声音都有些奇怪:“你是,什么,意思?”

阮枝实话实说:“看你受伤了,给你送药。”

虽说她要演一个图谋不轨的女配,但那也是后期暴露了才真的算,前期都是内心逼逼,表面和美——现在她内心不过是个想完成工作的社畜,送药这行为于她而言没什么多余的意义,至多是完成工作指标。

阮枝看他单手捏着雪露膏和丝帕,手指纠结得都可以打结了,另一只手还无动于衷地保持原样,不由得提醒道:“近日天还冷着,手在溪水里泡得太久易遭寒气侵体。”

裴逢星暮气沉沉的脸上,陡然浮现出一种很难描述的古怪表情,眉心艰难地蹙着,受了伤的脸上想要做出完整的表情都不太可能,只能凝固在一个极为怪异的平衡角度,连本该俊秀好看的容色都无法挽救。

阮枝以为他在给自己做鬼脸,差点笑出来,脸颊短暂地鼓起,迅速被她死死地咬住后槽牙,幸好忍住了。

这一幕落入裴逢星眼中,心道:她果然是等着来嘲笑自己的。

如此一来,他反而放松了些:

“你想,做什么,可以,直接点。”

“比如说呢?”

阮枝没太明白,她不是已经解释过她的动机了吗?

裴逢星抿了抿干涩的唇,他的嗓子也很不舒服,更是不适应当下的交谈,思维不大顺畅地率先表达了主语:“我……”

阮枝猛地一惊,险些当场跳起来:“??!!”

做什么?

做我。

好家伙。

这位男主,你很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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