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澜离开大厅、顺着楼梯上了楼,脚步轻快的像只小鸟,还快乐的吹着口哨,方副坛主跟鸨母却觉得肩头就像是放了两座大山,沉重的喘不上气来。
“怎么办?”
鸨母吩咐人去张罗饭菜,早些送到三楼去之后,低声问方副坛主:“是虚与委蛇敷衍着,联系总部除掉她,还是真的改旗易帜,跟她走一条路?”
方副坛主心里边乱糟糟的——事关生死,也没人能真的心平气和。
思量了许久,他踌躇道:“我们已经吃了她的夺魂丹——只听名字,你觉得这是个好东西?若是没有解药,不知会死得有多惨!你敢拿自己的命去赌吗?”
“可血云宫又岂是好相与的?!”
鸨母瑟瑟发抖道:“若是叫宫中人知道我们叛逃,还间接参与了易南子之死,那我们还有命活吗?更别说柳公子也死了,隋长老没有儿子,向来宠爱这个外甥,他岂肯善罢甘休!”
“以后死总比马上死好吧?那魔头放任我们不管,恐怕不是相信我们不会背叛她,而是相信那颗夺魂丹的效力,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发作起来会不会叫人生不如死吗?等等,”
方副坛主说到这儿,眼底微露迟疑:“我总觉得夺魂丹这个名字仿佛在哪儿听过……”
他眉头紧锁,最后却什么都没想起来,只得暂时将这一茬记下,说:“越女剑和青霜剑都到了她手里,易南子怕是凶多吉少了!易南子说是少年天才,但也是不知用多少资源堆起来的,随随便便来一个小丫头就能把她杀了,你信吗?这女魔头身后说不定还有什么厉害人物支撑着呢,未必会怕血云宫!”
鸨母思索几瞬,忽的道:“血云宫都不怕,难道——难道是天魔教的教众?!”
方副坛主豁然开朗,猛地一拍大腿:“对了,夺魂丹本就是天魔教的独门秘药,难怪我方才听说时便觉得似曾相识!都说血云宫势大,但我听坛主说当年的天魔教才是如日中天,血云宫被打压的连句话都不敢说。据说天魔教的教主是苗疆后人,天纵奇才,武功盖世,只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销声匿迹,连带着天魔教也消失了,仔细算算,也是十三四年之前的事情了。”
带着天魔教秘药出现的女魔头,消失了十几年的强大教派,却不知是谁在背后执棋。
鸨母越想越觉得后怕,难以置信道:“难道她是天魔教推出来与血云宫斗法的,天魔教又要重出江湖了?”
方副坛主若有所思道:“我看八成是这样。不然怎么解释她这么高的武功,又能随随便便调配出天魔教的独门秘药?”
“怎么样,”他目露怂恿,说:“赌不赌?”
鸨母眼神几次变化,终于狠下心肠来:“赌了!”
……
俩人这么一权衡,就决定弃暗投明、奉新来的女魔头为主,可投靠投靠,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方副坛主回想一下赵宝澜说过的话,不禁目露狠色,寻了些许迷药返回本地分坛。
他跟坛主也算是多年交情,又同属血云宫麾下,后者对他根本没有多少防备,略施小计便宣告得手。
坛主的尸体死不瞑目躺在一边,方副坛主的后背尽数被冷汗湿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是真的不能回头了。
叛离血云宫是一回事,但光杆司令和方坛主就是另一回事了,他立马叫亲信去控制住坛主多年来积累的家财,一半收为己有,另一半则分给底下人邀买人心。
血云宫这种魔道组织可不讲仁义道德,有奶就是娘,钱给的够了,方副坛主也变成了方坛主。
至于前坛主之死有没有蹊跷,方坛主的上位有没有经过总部考核点头——这跟底下人有什么关系呢,有好处拿,谁想多管闲事。
第二天赵宝澜一觉睡醒,就听有人在外边通禀,道是方坛主在外边听候圣女吩咐。
赵宝澜不动声色的跟宝蝉交换了一个眼色。
宝蝉低声道:“这人下手狠辣,不出则已,一出就是杀招,咱们也该多加防备才是。”
赵宝澜笑道:“血云宫里的人一个都信不过,就当是工具,用完处理掉就好了。”
她也不急着见人,洗漱完了又叫侍从送膳食过来,跟宝蝉一起吃了饭,这才叫传人过来问话。
方坛主进门便拜,连说是多谢圣女栽培,然后又说坛中兄弟们景仰圣女威名,愿意为之驱使效劳。
赵宝澜觉得这人还真是有点意思,但也就仅限于此了,大略上说了几句话,又叫人传了鸨母过来。
“除了春风楼,咱们血云宫在丹州还有什么别的产业吗?”
别的产业?
鸨母听得微怔,与方坛主对视一眼,这才说:“还有几家赌场、戏楼、客栈,仿佛还有几家酒店……”
“嚯,产业不少嘛,”赵宝澜敲了敲椅子,思忖几瞬,说:“今天春风楼关门,不营业,把所有姑娘们都叫过来,再把她们的卖身契拿来。”
鸨母下意识的去看方坛主,赵宝澜就笑了:“我说话不好使是吗?”
鸨母一个激灵,赶忙赔笑:“圣女恕罪,属下这便去,这便去!”说完,忙不迭出门去寻了一匣子卖身契送上,又打发人去请姑娘们过来。
春风楼里边姑娘不少,卖身契捏在手里厚厚的一沓,赵宝澜从头开始叫:“翠玉姑娘是哪一位?”
长长的队伍里边走出来个穿着绿衫子的姑娘,屈膝行个礼,柔声道:“是奴家。”
赵宝澜就问:“想离开春风楼吗?家里边还有什么人吗?离了这儿能自己活命吗?”
翠玉听得愣住,外边排长队的姑娘们也愣了,短暂的安寂了半分钟之后,现场热闹的像是炸了锅,惊呼的、难以置信的、欢欣雀跃的,还有茫然无措的。
翠玉全然没反应过来,宝蝉却明白赵宝澜的意思,温声对她说:“咱们姑娘心善,想给你指条好路走,你要是有地方可去,就拿了卖身契离开这儿,免得真在这儿磋磨大半辈子,最后一张草席胡乱丢出去埋了。”
翠玉听得恍惚,下意识扭头去看站在不远处面孔扭曲的鸨母,迎头挨了个狠厉的眼刀,身子当即便是一颤。
赵宝澜就扭头去看鸨母,托着腮,懒洋洋道:“眼珠不想要的话就开口,我给你抠出来,很快的,就是有点疼,以后生活可能也不太方便。”
鸨母:“……”
鸨母立即就笑成了一朵花:“您误会了,我哪儿能有什么意见啊,我就是想着跟翠玉相处了好几年,她要走我舍不得,心里难受呢!”
赵宝澜给她来了个杠上开花:“有多难受呢?”
鸨母:“……”
鸨母干笑着说:“就像是心肝被扯了一下似的,闷疼。”
赵宝澜点点头,然后态度和蔼的叮嘱她说:“以后再疼就告诉我,我有消除百病的家传秘方,什么腰疼、腿疼、心肝疼都不在话下,把头往下一砍,哪儿都不疼了,百试百灵,从来没有人跟我说不管用。”
鸨母:“……”
鸨母露出了惊恐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赵宝澜同样礼貌的对她笑了笑,转过脸去看翠玉。
翠玉脸上显露出几分犹疑,既想走,又怕忧心日后如何,几经踌躇,一时拿不定主意。
宝蝉看出来了,便柔声劝道:“你家里边尚有兄弟在,不管怎么着都有个地方去,虽说名声是不好听,但小老百姓家里有个婆娘就知足了,哪还能挑三拣四?晚些时候姑娘带人与你一起去官府更改名籍,脱妓从良,多少做这行的姐妹想改都改不掉呢!”
都是人,哪有真的自轻自贱想在妓院里边出卖皮肉,被人瞧不起的。
脱了贱籍,那便是良民,是个活生生的人,虽说进过春风楼肯定洗不干净,但总好过在这地方硬熬着,当一件没有尊严、随时可以被人亵玩买卖的货物。
翠玉不知不觉间流出了眼泪,跪下身去给赵宝澜磕个头,说:“我要走,要离开这儿,翠玉多谢姑娘大恩大德,我下半辈子都为您祈福祝祷!”
赵宝澜坦然接受了这声谢,把她的卖身契递过去,又叫下一个:“妙玲姑娘?过来一下。”
春风楼里边有一百多个姑娘,赵宝澜挨着问了一遍,一上午就过去了。
八十多个想走的,还有三十来个是实在没地方去的,想走的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卖身契撕掉,拉着手相对垂泪,说之后有什么打算,哭的笑的闹成一团,没地方去的同样捏着自己的卖身契,脸上表情茫然而又惶恐。
鸨母木然的站在一边,表情看起来像是被活体摘走了一个肾。
想走的姑娘们起码是有个去处,无论是回家,还是去找相好,都有个容身之处,但没地方去的就不成了,没了春风楼这个栖身之处,又没有亲朋故旧收容,流落在外只会成为私娼,无依无靠,下场比现在还惨。
这时候女子十七岁不出嫁就要交税,又或者是被官府强制婚配,的确有独女支撑门户的,但那种情况太少了,要不找人招赘,要不就得跟官府关系密切、有钱有势,哪里是她们等闲能办到的。
赵宝澜并没有强求,仍旧把卖身契给她们:“没地方去就先留在这儿,不急。”
说完,她叫上鸨母往官府去:“先把她们的名籍给改了吧。”
鸨母眼睁睁看着一锅鸭子全都飞了,真跟心口被人剜了一道似的,喘气的时候都疼。
可是没办法啊,夺魂丹吃了,这魔头又招惹不起,总不能要钱不要命吧?
马德,我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