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她听说书先生谈起长平侯意欲续弦一事,话里话外都为这位多年丧妻却还未娶的年轻侯爷可惜,只道深情还是敌不过时岁。
说书先生不过感慨两句,底下却有百姓愤愤不平,觉着那长平侯先前种种不过是作秀。
谢知鸢蹙了眉,手指轻敲桌面,在四喜替她倒茶时没忍住道,“都说‘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论贤人总要比常人苛责许多......”
她话音方落,便听隔壁雅间传来动静。
“那长平侯怎么能算闲人呢?”
茶馆的雅间以二折板障相拦,中间亦有小窗,正巧应了以茶会友之道,那男子问话时掀了半侧板障,谢知鸢影影绰绰能瞧见零星半点景象。
她抿了抿唇,“我不妄议长平侯为人处事如何,也不关切他怎样,只评判世人眼中的他。”
隔壁有人笑了笑,谢知鸢才发觉那头似乎坐了不止一位公子。
“方才是家弟冒昧了,他生性乖张,听到何事都要去问,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这位公子的嗓音清清浅浅,蓦然叫谢知鸢想起玉珏破碎的声音,她也跟着笑,“无事,若能借此言说合于心,那也算应了‘以茶会友’。”
这公子还未应答,反倒是方才来问的那位又开了口,“姑娘莫怪,只是你方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谢知鸢眨了眨眼,仗着他们见不着她的模样,便开始高谈阔论,声音里都溢出平日里没有的自信与光彩,
“之所以这般说,是因为世人眼中的‘长平侯’着实过于冤枉,便如贤者,只消得有一点差错,众人便会对其口诛笔伐;可如若长平侯开始时便是个薄情寡义之辈,只要有改邪归正的迹象,世人又会大肆赞美,可他们未曾想过用一样的量规待人,这又哪有公道可言呢?”
“姑娘说的有理,与我乃同道中人也。”那位小公子语气欢快,另一位则垂眸但笑不语。
有理是有理,可于一个姑娘家而言,能抛却对男子深情的期望而谈及其他,却是有些冷静了。
谢知鸢喝完茶后说书先生恰好也下了台,她从怀里摸了摸,却捞到一场空。
她转头与四喜对视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出“完蛋”二字。
她的钱袋子怕是被偷走了。
谢知鸢没忍住哀叹出声,怎么这么倒霉。
她哀哀戚戚地使了个眼色,四喜便无奈起身,掀了掀板障,犹豫着开口道,“公子们莫怪我们打搅,我家小姐今日诸事不顺,方才被人摸走了钱袋子,是以想来借二两银子......日后务必会归还。”
里头的公子笑了笑,什么都没多说,只道不必客气,“凌竹,替隔间的小姐付了茶钱。”
谢知鸢臊得慌,又坐了片刻才要起身离去,正巧在门口也撞见了从隔壁出来的男人。
两人俱是一愣,还是谢知鸢先反应过来道谢,并言明下回要还他银子。
年轻的公子笑了笑,“如此却之不恭,在下孟瀛,还未知晓姑娘的名讳。”
谢知鸢目光在他衣角精致的修竹上一扫而过,又匆匆瞥了眼他清俊的容貌,才抿唇道了自己的名讳。
两人并未多聊,孟公子谈及他堂弟已在下头等他,便先告辞离去。
*
谢知鸢本以为这不过是意外的交集,往后也不知能不能碰面,毕竟这点银子怕是都不能入他们那些贵家公子的眼。
可没想到的是,她来茶馆频频能碰见这位孟公子,他一向坐在那间雅间,一来二去,两人难免熟识,有时还会坐一块一道听书论道。
孟公子于朝中之事很有自己的见解与看法,谢知鸢策论正愁着无从下手,便厚着脸皮事事问他,这一番下来,核验成绩都升了好些个名次。
学府的事暂且不提,近来京中香料为众贵女所爱,连陆明霏都疯狂采买香料阁新出的香囊。
谢知鸢想到谢府还欠着陆府的那一大笔债务,不由得试着买了常见的制香方子,自己开始制香,她本是随手一试,未曾想还真捣鼓了些名堂出来。
普通的安神香,闻了不过是神清气爽,谢知鸢制成的香,沾上一点,便能叫人觉得欲罢不能、通体舒畅,恍若任督二脉也被打开。
这香严丝密合,层层堆叠,宛若天成,让人察觉不到有关原香料的踪迹,甫一制出来,便被谢老太爷大肆夸赞。
香料的制成工艺如火如荼,谢父本就是制药高手,手底下也有不少信得过的人,原料也非新鲜药材。
谢家药坊一罐罐一盒盒地产,一批拿去仁心药馆卖,一批又送去给达官显贵,
那些贵人本不屑,可一开盒各个变了脸色,不过短短几日,谢府名声大噪,成了不少高门府邸的座上宾。
凭借这香料,谢府被圣上召见,谢老爷同谢老太爷在宫中呆了一夜。
翌日,封皇商的诏令与父子俩一同被送回了谢府,来的李公公样貌很是和善,目光却在谢知鸢身上流连不止。
谢家人还都沉浸在喜悦中,唯有谢夫人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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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的眼光向来很高,他常年在宫里待着,焕帝后宫寂寥,可各地卯足了劲送各种美人来,他算是什么环肥燕瘦都见识了,可这些个美人最后不都得被安排去乐令府跳舞?
后宫中还是皇后独大。
这位谢姑娘的颜色倒是万中无一......
李公公起了心思,特意在圣上面前提了一嘴。
可惜焕帝不好美色,并不在意这些,听到谢府家女儿的名字,反而想起其他,“先前皇后与朕提起过这位姑娘,说是个心善的孩子。”
他手底下笔墨未停,只吩咐让李公公再看看,若是为人挑不出错,给太子当侧妃亦是好的。
李公公心底叹着可惜,却也知不得强求,依言托下人去看着那位姑娘,私下考校其言行举止与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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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谢府那香料入了焕帝的眼,他特令他们筹备有关万佛大典配香的事宜。
祭祀大典三年一回,出不得差错,这香专供仪队的百官佩戴,若有丝毫不对劲,那都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圣上的诏令推脱不了,可谢老爷又不会制香,便只好苦巴巴托女儿看看。
谢知鸢临危受命,熬了好几个大夜将所需的香料全都备好,根据佛偈香制就了类似点香料,既渺远浩然,又不至于失了所谓佛性。
万佛大典当日,帝后需前往南郊万佛寺斋戒一日,而谢府因着制香之便得以随行在列。
谢知鸢早早被四喜拖起,打着哈欠由她替自个儿换上了套端雅的深衣,
她眯着眼,坐上马车还有些怠惰,前些日子日日晚睡制香,熬得她头疼脑晕,眼下是深深一片乌青。
谢夫人瞧见了无比心疼,只道到了万佛寺后要托小沙弥送她先去厢房好好休息休息。
言罢想到什么,思忖道,“阿鸢,娘还有话要同你讲。”
谢知鸢迷迷糊糊“嗯?”了一声,语调里还带着鼻音,“什么事呀?”
谢夫人捏着帕子,握住女儿冰凉的小手,轻声道,“我们家毕竟还是行医的,制香一事还是有些欠妥,娘打算之后让你爹去同圣上禀明情况......毕竟这滔天富贵,我们这般德不配位要着也难以心安。”
她当然还有些顾虑......只要一想到那日李公公看向女儿时的目光,她心里头便七上八下瘆得慌。
只是到底无根无据的,说出来徒让阿鸢心慌,倒不如不说。
谢知鸢自是没有意见,先前制香只为还了那些欠的债,如今赚的远远多于欠的,早已心满意足。
谢府的马车行至万佛寺山脚下,谢知鸢远远便瞧见了盛大的仪仗。
他们家虽因香料被准许一同来祭拜,但只有朝廷命官才被允同圣上一同入仪仗祭祀天地,他人是需回避的。
于半山腰间祭拜过后,谢知鸢陪同谢夫人与其他女眷在一处,将要踏入偏殿前,她若有所觉地往后望了一眼。
明明仪队里整整齐齐排着好几列大臣,朝服远远望去也大差不差,可她的眼睛却独独装得进一人。
身姿挺拔颀长的男人着一身深青色云鹤花锦绶朝服,腰封处佩药玉,下结青丝网,身姿高挺颀秀,端的是谪仙模样。
他半垂着睫,掩住墨黑的眸,手中握着玉笏板,有条不紊地依言俯身。
不过一瞬,谢知鸢便收回目光,她攥紧手中的绣帕,跟着娘亲一道踏入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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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女眷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没多久谢夫人身边也有了些个妇人。
谢知鸢知道娘这是在替自己相看,她如今快到十六,正是该定亲的年纪。
她瞧得闷烦,脑袋还因熬夜而呜嗡作响,所幸和娘说了一声,自行离去。
宝殿后是白玉带桥,桥下无数游鱼嬉戏玩闹,谢知鸢百无聊赖看了会儿鱼儿,实在捱不住便拐去了后山。
万佛山山明水秀,掌管此处的专人因怕惊扰了圣上,早已将这片地界的猛兽驱赶至另一处山头,是以行人不必忧心有危险。
谢知鸢先前承此之便数次来这采药,早已熟识了每一条小径。
小径边上是数不清的山坡,不算陡峭却很深,她小心又灵敏地行于其间,眼睛不自觉看起周遭有无可用的药材。
那些常见的都被她一一掠过,但这儿的药早已被采光,也没甚稀罕的。
谢知鸢走走停停,眼见着日色渐沉,便要动脚返回殿中,才行了一半,一阵怪异的声音便自左手侧的拐角处传来。
那是风月台,往常常有人去那观景,可因为先帝即位时,有个王爷的独子来这时不慎被大风刮下山崖,几近死无全尸,先帝一怒之下便将此处封了。
犹豫了片刻,谢知鸢撩开经年的枝叶错步上前,却发现遮挡着的木枝都已被折断,原本被封实的木栏破破烂烂好似被什么撞开。
她抬眸望去一眼,随后便直接愣于原地。
冷兵器撞击时火花飞溅、滚烫的鲜血如花般散开。
谢知鸢呆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地尸体,嗷嚎声遍地,不远处的黑衣卫倒在地上,止不住流血。
越过层层叠叠的看不清的剪影,一道熟悉的身影以手撑剑半俯着身,
他抬眸时,眼底的血色与身侧袭去银光同时宛若放慢了数倍,在她面前缓缓绽放。
说不清是多久,或许只是瞬间,或许是好久,谢知鸢脑子一片空白,灵台不断敲着警钟,身子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般直直冲了过去。
下一刻,剧烈的疼痛自身后传来,她在最后一刻,触碰到了表哥的脸。
作者有话说:
——还记得这个场景嘛,在第54章(应该?)阿鸢的梦里出现过。
特别提示:前世的基调就是虐虐虐,即便有甜甜后面也会虐,而且表哥是真的疯批+强取豪夺,不好这口的宝子快逃逃逃——
因为大狗明天下午要考一门,所以下章可能在周一晚上或者周二发。
前世我可能把控不好字数,所以大家快给我留评啊啊啊不然我都发不了红包!!!我看了看自己的全文字数都觉得害怕!!!?
第182章 、前世3
嘀嗒嘀嗒的水声在阒寂中响起,宛如骤然破开湖面的石子,一点一滴打破这片平静。
谢知鸢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绵长又静谧的梦,那梦将她整个人往下拽,七魂六魄都好似被其禁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