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语调又柔和了些,
“那日我去接你,你同我一道入内可好?”
谢知鸢忙点头,小脑袋上下动作时,蹭过他的手心,
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孟瀛不动声色拢紧了点。
*
谢知鸢今日坐上了孟府的马车,马儿才径直巷道的拐角处,谢知鸢一眼瞧见了停在家门口处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车舆。
宽大贵气,通体玄色,底部刻有属于陆府的云纹。
疾烨正懒洋洋斜靠在车厢前,忽地听到些许动静,抬头一望,恰好同孟府马车上的车夫对了个正着,
他呆滞了一瞬,看着厚重的门帘被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挑起,随后男人浅淡微远的面容显露,从中出来后,他的手仍拉在门帘上,望向车厢里的眼眸带着温柔的笑意。
疾烨下意识生起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一个小脑袋从中钻出,
暮夏的风并不算凉,可伴云依旧察觉到那种凉嗖嗖的感觉从脑门窜过。
他僵硬地回头,正巧看见世子爷拎着个木盒站在门口,眉目清冷整肃,如墨般的眸落在不远处的两人身上。
疾烨暗叹要遭,近日世子爷忙得脚不着地,好不容易有了功夫且寻找由头可以来谢府借此看看表小姐,可不料等了半天也没见着往日早该回的女孩的身影。
才出门就撞见那新鲜出炉的未婚夫,这不是倒霉到家了吗?
他现下只默默祈求那两人并无接触。
可他的所求终究是落了空。
表小姐今日穿了件粉嫩的襦裙,整个人好似只乖乖小小的粉桃子,被高大清隽的男人牵住。
下一瞬,她被男人半搂着抱到地上。
因为紧张,雪白的脸上泛上羞赧的微红,连细嫩的指尖也揪住了男人青衫的领子。
“谢谢孟公子,”谢知鸢落地后,仰头眼巴巴地看向他,“今日的故事还没说完......”在马车上才听了一半呢。
孟瀛摸摸她的脑袋,原先还有些不熟练,现下倒是得心应手起来。
他温声哄她,“那明日我也送你可好?”
谢知鸢欢快地应了一声,眼眸弯弯。
两人道别后,谢知鸢看着孟府的马车消失在拐角处,这才拎着裙角转身,不料倏忽间对上男人清绝冷然的目光,不知在那看了多久。
她有一瞬间怔愣在原地。
距上回的吵架,又是大半个月过去,谢知鸢瞧见他时,竟已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眼前男人并未变化,还是那副苍白孱弱的模样,唇色浅淡,今日一袭白衣,唯有乌发黑眸依旧浓烈,似要融入沉沉的暮色中。
他的病还未好吗?
那种控制不住的担忧再度溢上心头,可她转念想起前些日子她单个儿的争执——那副小孩子的模样,他又该觉着她幼稚了吧......
反正她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并不值得被放在心上的熟人而已,更别提因她同孟公子定亲一事,他对她可能还生起了厌恶之心。
谢知鸢忍着眼里的酸涩,垂眸行了个礼,只恭恭敬敬道了声“陆世子”就绕过他朝门内行去。
只余苍白矜贵的男人默默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拎着盒子提步走向马车,淡声道,“走吧。”
—
谢知鸢进门后才从娘亲那得知表哥来此的缘由。
原是中元节快要到了,因着祭祖等事宜事关重大,来同谢府知会一声。
在谢知鸢的记忆里,往常的中元节都与放河灯相关。
那日她同陆明霏都会在街上买几盏精致秀美的河灯,就着谭边的铺子写几张祈福的话语。
她会为早已逝去祖母写一张,再为自己写一张。
给自己的那张字条里往往都与表哥有关。
今年不一样了,谢知鸢瞧了眼桌上的纸条,她垂眸想,她只为自己而求,再不同他人相关。
*
孙府的寿宴只邀了谢知鸢一人去,是以谢夫人虽担心得不得了,可还是只能眼巴巴看着女儿上了孟府的车。
她拉了窗牖处的一道口子,小脑袋钻出来时还同谢夫人笑了笑,带着宽慰意味。
谢知鸢缩回头时,才发觉孟瀛的目光一直落在自个儿的身上。
因寿宴,她今日穿了件绯色襦裙,秀致的肩颈下是饱满的雪软,系带压在上面,依旧露了些微莹白。
上襦薄衫半透,隐约可见小巧可爱的肩胛骨和细瘦的胳膊。
“不,不好看吗?”谢知鸢垂眸瞧了眼自己,抬头时脸上流露出紧张的神色。
她并不知这样纯稚的目光对于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孟瀛叹口气,自雾青广袖下伸出的清隽手掌探向女孩的襦衫,穿过半透的布料,轻轻握住她软糯糯的手心。
谢知鸢无措地蜷了蜷手指,但没有松开。
男人清浅俊秀的眉眼浮现几丝无奈,“阿鸢,别害怕,很好看,”
他轻声道,“太皇太后会喜欢你的。”
*
“我早已说过,你最佳的选择便是娶了元和,”老妇人不紧不慢碾了下佛珠,手背处满是岁月留下的皱痕,睁眼时,睿智精明的黑眸锁在身前雾青色身影上,她只是停顿片刻便继续道,“可你偏偏挑了个毫无用处的丫头。”
话语里明明是恨铁不成钢的内容,语气却平缓得没有丝毫波动。
颀长挺拔的身影侧了侧身,露出半张清俊的脸,昏暗的烛光跳动在他黝黑的眼底,那里早已卸下了往日的笑意。
“你们以为,他们没有发现吗?”
孟瀛语调舒缓,恍若老妇人说的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小事,
他忽地笑了笑,
“况且,现下我连娶谁,都得听你们的了吗?”
老夫人闭了闭眸,咬牙道,
“一群蠢货,这么轻易就暴露了,多年来布局全部毁于一旦。”
“容珏啊——”
太皇太后再度看向窗前立着的男人。
他依旧不偏不倚地看向她,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上竟出现几分讥讽,全然不是因暴露生起的担忧,好似在落井下石。
她叹气,“这么多年是辛苦了你,罢了罢了,这次便由着你,只是那丫头——你得留意着些,万不能泄露我们的消息。”
孟瀛转脸看向窗外,目光探至深不见底的幽黑。
远处众人的笑闹声越过层层叠叠的枝丫,迫到此处,
在这样的热闹里,他淡声道,“那是自然。”
*
谢知鸢在席间吃了一半,就被一个端酒上来丫鬟叫去了四世堂。
去的路上她紧张得直冒冷汗,心也扑通扑通的,可她实在是想多了。
她原以为太皇太后定会严苛地盘问,可不曾想她居然温柔得堪比她娘亲,
从四世堂出来时,她还破觉不可思议,
就这么简单吗?
谢知鸢揪了揪手指头,肩颈胸前犹带着因紧张冒出的冷汗,她带着四喜重回宴上时,发觉人已零零落落走了一半。
她有些疑惑地问了守在原地的婢女。
“许是去赏湖景去了,”那婢女躬身开口道,“孙府的湖景是盛京一绝,往日不对外人开放,今儿贵人们或许是要瞧瞧这个热闹。”
谢知鸢点了点头,想着自己也无事,便央着这位婢女带自己前去她所说的碧环湖。
夏日即便在夜里,也是亮堂堂的,恍若白日的光未散尽,又通通来到了晚上。
更别提岸边树影上、湖中亭子里挂着的风灯,影影绰绰,将湖面照得波光粼粼。
是以当落水声与呼救声响起时,谢知鸢一眼便瞧见了人群里立着的那道身影,
清冷浅淡,连热闹落至他的身上,都好似化了、淡了。
“救命啊,安珞姑娘落水了!!!”
作者有话说:
——大狗先骂——
小孟你可真坏!!!
不过他还是挺喜欢阿鸢的。
第60章 、目光
太皇太后的宴席全盛京有头有脸的权贵皆来了个全,可陆府的马车到时,门口迎宾的管事还是恭敬地垂首,
近日来太子一脉频频得利,不论是去岁的科举舞弊之事,亦或是巡盐部被抖落出受贿一事,通通经由刑部纠核后平反,
又有陈沂举出罪证,一切皆是二皇子手底下人的栽赃陷害。
此事之后,二皇子一党的爪牙被拔得干干净净,本人也再不复往日嚣张气焰,太子一脉独大,本就煊赫的陆府自是众人奉承的对象。
陆明钦行至门前时恰逢太子等皇亲国戚进入,他才行了个礼,便被宋誉启唤着一道前往宴席。
为着太皇太后的安居,孙府花了重金将阖府游廊相连,延绵不绝,廊外围着蔼蔼绿意,又有淙淙流水环绕其间。
两人特意挑了一截未有人的小径,边走边聊近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