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桃和幺杏,过来说话!”一个妇人招手。
寒酥寻声望过去,看见昨天晚上向封岌敬酒的那两个年轻姑娘。她早就发现了这两个姑娘的口音与村子里的人不同,再联想起她们两个昨日对封岌说的话,寒酥猜到她们不是本地人,正好被封岌救下,顺路带到这里。
寒酥听着她们与村里人的交谈,证实了她的猜测没有错。
又过了一会儿,这些乘凉闲聊的妇人们也都各自回家准备午饭。惬意的树荫下只有寒酥、翠微,还有那两个年轻姑娘。
她们两个凑过来,友善地笑着。大桃好奇询问:“你们认识那位寒将军吗?”
幺杏接话:“我们看见你跟着他走了呢!”
寒酥点头,故意用粗嗓音说:“我们兄弟两个原先是他的兵。”
两个小姑娘恍然大悟,她们立刻用敬仰的目光望向寒酥和翠微,真诚道:“你们要小心哦,打败北齐人重要,保护自己也很重要哦!家里人还等着你们回家呢!”
“两位哥哥也不算强壮,千万不要逞强哦。”另一个说。
又闲聊了几句,寒酥得知她们两个的父亲和兄长都去参军了,家中只有一个身体不太好的母亲。这次她们两个冒险出门走了很远的路,就是为了给母亲买药。可惜路上遇到北齐人,差点遇害,幸好遇到封岌带着的兵马经过,顺手将她们救下。
寒酥不由有些感慨,封岌不仅用兵如神,是擅战的将帅,而且走到哪里都会尽力救助遇到的人。
寒酥垂眸,不由想起两个人的初遇。原先觉得难堪耻辱的过往,她如今再回忆竟也能弯唇笑起来——笑自己那时候走投无路慌了神,主动献身的傻行径。
封岌近日正在搜查附近藏身的北齐人,待都揪出来之后,大桃和幺杏她们姐妹两个才敢离开这村子,回自己家去。
寒酥颇有信心地劝她们两个:“寒将军做事雷厉风行效率高无所不能,他要搜查附近的北齐人定然很快就能贼子扫荡尽除,你们很快就能平安回家。”
两个小姑娘笑起来,又突然站起身来,视线越过寒酥,望向寒酥身后。她们两个的眼中又流露出感激崇拜的眼神。
寒酥心中有所感,顺着她们两个的视线回头,便看见归来的封岌。他瞥了寒酥一眼,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大桃小心翼翼地询问。
幺杏虽然没说话,她攥着姐姐的袖子,眼巴巴望着封岌。
“后天。”封岌道。
两个小姑娘立刻笑起来,她们齐声对封岌道谢,开开心心地朝孙叔家跑去——她们最近借住在村里一户孙姓家中。
寒酥站起身,忽略掉刚刚对封岌的夸赞,若无其事地说:“将军中午就回来了,长舟说您下午才会回来。”
封岌一本正经地说:“雷厉风行效率高。”
寒酥微嗔地瞪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去,假装听不懂,寻常语气问:“将军后日也要启程了吗?”
“差不多。”封岌一边往前走,一边道,“去河彰城。”
寒酥跟在封岌身后也往回走。她没太懂封岌为什么要告诉她接下来要去哪里,按理说他不应该告诉她也没这个必要。
不过寒酥很快想明白了。
河彰城和郸乡是同一条路。
也就是说,她还可以与封岌同行一段时日,等到了河彰城,她再带着翠微和云帆继续往郸乡去。
下午,封岌将部下召到方厅议事时,寒酥就在卧房里,她可以清晰听见封岌和他部下的所有交谈。
卧房里地方不大,也没什么事情做。她偎在床榻上,听着封岌时不时传进来的声音。
他与部下说话时的语气很不同,言简意赅,每一句都带着命令的语气,同时又不失安稳人心的信任踏实感。
寒酥听着封岌的声音,慢慢睡着了。
梦里,她到了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屋前有溪屋后有山,庭院里有秋千轻轻地晃。她与封岌皆是平民打扮,悠闲地坐在庭院中品茶。
寒酥睁开眼睛,看见了封岌。
他不知在床边坐了多久,正专注地望着她。
“寒酥,”他开口,“等战事结束,我们寻一鸟语花香之地,从此隐姓埋名不问外事,可好?”
第103章
寒酥有一些懵,她怔怔望着封岌,不知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或是说刚刚的梦太真切,余梦未消。
封岌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还没睡醒?”
寒酥眨了眨眼,彻底清醒过来。她想要坐起身,封岌握住她的腰身,将她扶起来。
封岌皱了下眉,岔开了话题:“待在这里太无聊,睡了多久?”
寒酥敏感地觉察到封岌故意岔开话题,她笑笑,也很自然地顺着他接话:“一个多时辰吧。”
两个人又说起别的话,仿若封岌从未问过那个问题。
寒酥偏过脸去望向封岌,见他似乎在沉思。
——战事未结束畅谈胜仗之后的事情是军中的忌讳。军中默契地认为这样畅想安排会不吉利。
更何况,封岌至今也未下定决心日后的路。
身在高位想要全身而退并非易事,而他又有不愿与皇室牵扯的理由。
罢了,封岌暂时不去想。
战场上待了十几年,他已经习惯了活在当下。他宁愿将全部心神先用来结束这场战争。
傍晚,寒酥与封岌吃过东西,在村子里散步消食。村子里的人或坐在家门口做活计,或三三两两在路边树荫下乘凉。他们瞧见了封岌,脸上也是淳朴善意的笑容。
落日逃到群山后之前,折射出最后的刺眼亮色。寒酥带着封岌走向树荫下,去那里避暑。
几块圆滑的石头放在树下,平日里村里的百姓常常坐在这里唠家常。此刻寒酥与封岌坐在树荫下,望着风吹垂柳的罅隙间斑驳的落日余晖。
不远处几个村民说着自家的趣事,谈笑声被风送过来。他们说着谁家又揍了孩子,谁家两口子大半夜跑到大街上打架,谁家的孩子不孝顺……
寒酥听着那些再寻常不过的家常话,唇角带起笑容来,让小胡子也跟着轻翘。
封岌转过脸来,望向她眼睛里柔和的笑意,道:“没想到你喜欢听这些。”
“听着感觉很真实很幸福。”寒酥说。她又抿唇笑了一下,说:“小时候我就喜欢跑去听别人家的闲事,还干过蹲在人家墙外偷听的事情。”
封岌有些诧异,上下打量着寒酥。她向来待人待事疏离,并不多管闲事,封岌完全想不到她小时候会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寒酥颇为感慨地说:“可是被父亲发现了,他说我这是小人行径。不仅把我揪回去读书,还要罚我思过。”
封岌虽然没见过寒酥的父亲,但是大概能想象出一个注重家风骨气的儒雅又刚烈的读书人形象。
寒酥偏过脸来,单手托腮望向封岌,问:“将军呢?瞧着将军听这些事情也从来不厌烦。”
“小时候也常听。”封岌道。
这次换寒酥有些意外。她知道封岌出身于低层,今日权势地位都是他自己一点一点挣回来的。可是她还是有些难以想象封岌小时候会和一群村妇聚在一起……
封岌无奈地说:“陪我母亲。那时候母亲就喜欢茶余饭后和街坊四邻地聚在一起说话,尤其是傍晚的时候。就像现在这个时辰。等回家的时候天都要黑了,父亲不放心母亲走夜路,他又要赚工钱养家,总让我陪着。”
寒酥讶然,喃声:“没想到……”
后半句话,她觉得不太合适,没说。
封岌知道她想说什么,他说:“我母亲以前性子不是如今这样冷。”
寒酥迟疑了一下,问:“是因为你父亲去世之后,才慢慢变了性子?”
封岌颔首。
寒酥沉默了一息,感慨道:“将军父母的感情真好。”
不远处的几个妇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忽然一阵爽朗的哈哈大笑。笑声传过来,将愉悦也传过来。
寒酥好奇地望过来,也隐约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你就吹牛!牛吹跑了,看你家以后怎么耕地!”
“我真没吹牛,真的五次!”
一阵嘘声,带着你懂我也懂的怪异笑意。
寒酥皱眉,没太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封岌却轻笑了一声,他站起身,朝寒酥伸出手,道:“去溪边走走。”
寒酥也跟着站起身,却没将手递给封岌。她正扮成男子的模样,和他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两个人朝村东的小溪旁走去,一路上陆陆续续地遇到些村里的村民,个个都是一张笑脸。
落日的流光渐消,东边的青白慢慢卷来遮了大半个天幕。当最后一点日光消失不见,夜色彻底到来时,两个人到了小溪旁。
小溪潺潺,水流欢快地流淌着。
寒酥立在小溪旁,看星河的影子掉进潺动的水面上,随着水波而晃淌。水不可倒流,时光不可倒退,一切都在往前走。
寒酥握了握自己的小臂,轻嗅沾了小溪甜味的夏日夜风拂面。
封岌将身上的外衣解下来,披在寒酥的身上,寒酥回头望向他,他正垂着眼睛给她整理外衣肩上的褶痕,他说:“当心着凉。”
他给寒酥整理完外衣,搭在她肩上的手慢慢下滑,落在寒酥的腰侧,寒酥顺势转过身去,面对着他。封岌的手便落在了寒酥的后腰,将人拥在怀里。寒酥抬起小臂,手心搭在他的肩臂之上,后腰稍向后退。纤细的身子勾勒出婀娜的曲线。
两个人面对面相拥相望,却下半身紧贴。
凉爽的风吹拂着,时不时将寒酥的鬓边的一点碎发吹拂到面颊。
气氛正佳,亲吻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可是封岌却在刚刚俯身一点时,迟疑了。
寒酥笑起来,说:“将军可别勉强,省得又被扎。”
封岌感慨,她脸上贴的胡子确实扫兴。重复时还能有不管不顾的热情,今日再看她脸上的胡子,确实有些吻不下去。
蜜唇在眼前,偏偏荆棘相拦。
封岌俯身,将额头贴一贴寒酥的眉心,仍旧舍不得她的甘柔,他伸手去捏寒酥的脸,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嘟一下。”
寒酥的嘴巴可不是自己嘟起来的,而是封岌捏成的。他如愿含住了寒酥的唇,轻轻吮又啮一下。
寒酥推开他:“别闹,别叫村子里的人瞧见。”
她在封岌的怀里转过身去,后脊贴在他的胸膛。她眯起眼睛来,望着眼前流淌的水面上映出的星河。
她有一点不敢去看此刻的封岌。
她怕自己生出不该有的不舍。
村子里家家户户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亮起又熄灭,时辰不早了,寒酥也跟着封岌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