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远远看见寒酥经过。离得有些远,看不真切,只瞧着身量和一个侧脸,就心下警惕起来,还以为是后宫的新人。她冷眼问:“那是谁?”
身边的宫婢快步过去询问,很快就得了消息,回来禀话:“回娘娘的话,那是元敏和元慧两位公主的丹青先生。正往琉雅宫去上课。”
雅嫔笑着接话:“寒氏女?我听说过。因为静鸣公主婚事那事儿,静萍帮着出面刁难,结果让寒氏女一下子出了名。我可听说有好几位文人雅士邀她过府切磋画技呢。”
雅嫔抬眼朝寒酥的方向望过去,可惜寒酥已经走远看不见了。雅嫔道:“我只是听说过此人,还没见过。这打眼一看不仅是才女,还是个美人。”
皇贵妃这也想起来了。当日太后寿宴,宫妃之中只她一人出席。她回忆了一下当日的场景,说:“一个毁了容的美人。”
雅嫔有一点惋惜,没说什么。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迎面遇见近日来受宠的孙贵人。孙贵人一朝得宠,人也鲜活明快,走路都要抬着下巴。
不过在见到皇贵妃时,孙贵人还是得规规矩矩地行礼。
皇贵妃瞥她一眼,收回目光,冷漠倨傲地“嗯”了一声。
待孙贵人走远了,皇贵妃才皱眉道:“她脸上贴的什么东西?”
雅嫔在一旁接话:“也不知道最近怎么就流行起来往脸上贴花,可能是春日到了,想法子打扮自己创出个新妆容来。”
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道:“这是公主们那边传出来的新妆容,后宫的妃子也跟着学了去。据说还是从那位寒氏女学来的。”
雅嫔笑了:“寒氏女面容丑陋画花遮挡,竟然有人跟她学?她画了几朵花就变成美人了?让公主也跟着学?”
心腹小太监在一旁接话:“娘娘,奴婢听说那位寒氏女确实貌美。她在宫里还有个外号,叫半面魉。立在她左边瞧,那是仙女在眼前。立在她右边瞧,那是妖鬼在跟前!”
雅嫔掩唇一笑:“你说得还挺顺溜。”
见主子笑了,小太监也高兴,他嘿嘿一笑,继续说:“寒氏女本来就擅长描画,又动了脑子,拿自己脸当画布,吓人的半面脸被遮住,这就两边都好看了!”
“说够了没有。”皇贵妃冷声。
小太监吓了一跳,立刻跪地。雅嫔也收了笑。虽然她和皇贵妃关系好些,可毕竟身份摆在那,她可不敢惹恼了皇贵妃。
皇贵妃最近心情很不好。她等到皇后被废,开心地等着被封为皇后。可一个多月了,圣上那边完全没有册封她的意思。而这后宫又开始进新人。
寒酥被两位宫妃议论了半日,她自然浑然不知。她已经到了琉雅宫的静疏阁,给两位公主上课。
元慧公主过几日生辰,她甜笑着邀请寒酥。得到应邀答复后,元慧公主双手捧着脸,问:“先生,你把你妹妹也一块带进宫好不好?”
寒酥之前提到过自己的妹妹与她同岁,元慧公主记在了心里。她说:“宫里没有和我同岁的。我想和她玩。”
寒酥柔声拒绝:“公主,我妹妹她眼睛看不见。近日来又是治疗的关键时候,不适合外出。”
寒酥前一句是真话,后一句则是搪塞。寒酥永远不愿意让自己的妹妹涉险,宫里这样的地方,她不愿意带寒笙来。
“好吧。”元慧公主娇娇地说,“那等她眼睛好了,再来找我玩。”
元慧公主是宫中最小的公主,人天真烂漫又心善漂亮,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寒酥出了宫,没有立刻回赫延王府,而是去了热闹的街市,进了好几家店铺。元慧要过生辰,她要给元慧准备一份生辰礼。思来想去,她决定亲手给元慧公主做一个印章。
这一耽搁,等寒酥回到朝枝阁时辰已不早,寒笙已经从衔山阁回来。
陪了妹妹一会儿,寒酥回到房间钻研起如何雕印章,很晚才睡下。快要睡着时,她才想起今日她没有接送寒笙,晚上封岌也没过来,已一整日没见他。
他有事要忙吧。寒酥操累一天,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不用进宫,可寒酥因为要忙着雕印章,也没亲自送寒笙。她坐在窗下专心地雕着印章,一坐就是一上午。
直到有些累了,她轻轻甩着发酸的手腕。她抬头,被窗外的人脸吓了一跳,轻啊了一声。
封岌立在窗外,正看着她,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午后春光暖融融,他站在春光里,却与春色格格不入。
第82章
“将军怎么来了?”寒酥问。
话一出口,熟悉感袭来,她知这话问过很多次,却因今日是白天而更奇怪些。
封岌侧过脸,望一眼院墙外的春柳,道:“天色好,出去走走。”
寒酥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封岌这话的意思是邀她一起出去走走。可是他们怎么可能光明正大地出去踩春光呢?
他们注定是见不得人的关系。
黯然在寒酥的眼底一闪而过,她转瞬笑起来,说:“好啊。又要让将军假扮我的侍卫了。”
——他们之前只有一次光明正大地出门。那一日是除夕,他戴着面具,扮演她的侍卫。
她给他赢过一坛酒,他让她看了一场繁京的烟火。
封岌颔首,道:“再给我赢一坛酒。”
寒酥掖了掖鬓发,点头说好。
上一次封岌戴着面具与寒酥光明正大逛街市时遇到了祁山芙,这一次居然又遇到了她。与上次不同,这一次祁朔陪在祁山芙身边。
“寒姐姐!”祁山芙眉眼弯弯,她脚步轻盈地跑过来,亲昵地拉住寒酥的手。
祁朔却在远处停住脚步,隔着一条街,遥望着寒酥。
寒酥见了祁山芙,立刻展露笑颜。她过了一会儿,才看见长街另一边的祁朔。
“寒姐姐,我和哥哥刚要找一家酒楼吃午饭,你也一起去好不好?”她摇着寒酥的手,有撒娇的意味。
寒酥摇头拒绝,柔声道:“我还有事情要去办,改日再找你一起小聚好不好?”
她不是有事情要办,只是今日是和封岌一起出门,应他的邀出来走一走,当然不方便和祁山芙一起用午饭,更何况还有祁朔。
祁山芙有一点沮丧,却还是说:“好吧。”
她重新对寒酥笑起来,甜甜地说:“对了,过几日我的及笄日,寒姐姐会来的对吧?”
寒酥听她这么说,才恍惚发现祁山芙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她有些感慨地说:“明明记得你生辰快到了。可若说十五岁生辰,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同。若说到及笄,却意义不一样了。”
祁山芙眼睛亮晶晶的,说:“因为及笄之后就可以议亲啦!”
她不像寻常小姑娘那样提到议亲就害羞得不像话,反而能用好奇的模样主动谈起。
寒酥微微惊讶,在她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把。
“寒姐姐,那我走啦。”祁山芙拉着寒酥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然后她才转身穿过长街,朝哥哥跑过去。
寒酥的视线追随着祁山芙,直到她跑到祁朔身边,她才再次望了祁朔一眼。她匆匆一眼,又收回视线。
祁山芙跑到哥哥面前时,脸上的笑容不由淡了。她有点沮丧地问:“哥哥,寒姐姐真的不能做我嫂嫂了吗?”
祁朔收回凝望寒酥的目光,沉默地转身。
祁山芙望着哥哥的背影,紧抿了唇,她顿时有些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警告自己以后不能再什么话都拿起就说了……
她小跑着追上哥哥,说起别的话题。
寒酥转过头,望向封岌,封岌戴着面具,这让寒酥看不见他的表情。
她小心翼翼地对封岌说:“我们走吧。”
本就到了吃午饭的时辰,寒酥和封岌出门前并未吃东西。两个人就近找了家酒楼——四珍楼。
可是令寒酥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再次遇见了祁山芙和祁朔。
“寒姐姐,好巧。你是打算来这里吃了东西再去办事情吗?那一起呀!”祁山芙从座位里站起身,来拉寒酥入座。
寒酥只能继续编造谎言:“我和人约了在楼上谈事情。”
“哦……好。你忙你的。”祁山芙松了手。
寒酥对她笑一笑,抬步往楼上去。
封岌跟在她身后。
祁朔的目光追随着寒酥,看着她一步步踏着楼梯上楼,直到她的身影看不见了,他的目光才落在封岌的身上。他问:“那个人是她的侍卫?”
“对呀,我上次也见过的。”祁山芙双手捧着脸,“不愧是赫延王府的侍卫,好高哦!”
祁朔重新望向楼梯的方向,这才连封岌的身影也看不见了。
寒酥和封岌进了一间雅间,待店小二将菜肴都上齐不会再进来了,寒酥转过脸看向封岌。
自遇见祁家兄妹,封岌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寒酥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花茶,第一杯放在封岌面前,第二杯才是自己的。她小小地抿了一口,对封岌说:“味道挺好的,将军尝尝。”
封岌坐在那里没什么动作。
寒酥略沉吟,放下了手里的花茶。她站起身走到封岌前面,弯腰帮他摘下了面具。面具之后,封岌半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寒酥的目光顺着封岌的视线望去,发现他正看着指上的墨绿扳指。
这扳指是寒酥送给他的,自寒酥送给他,他便日日戴着。
寒酥再次说:“将军尝一尝。”
她亲自端起茶杯,送到封岌面前,浅笑着望着他。
封岌慢慢抬起眼,目光沉沉地回望与她对视。他有话想说,望着寒酥故意扯出的笑颜,却又什么都不想说。
就在封岌要伸手接这杯花茶的前一刻,寒酥先一步缩回了手。封岌刚欲开口,见寒酥自己喝了一口花茶。
封岌目光微凝,隐约猜到了什么。
寒酥喝一口花茶,却并没有咽下去。她弯下腰,一点一点靠近封岌,她沾了一点花茶的唇贴过来,封岌很配合地张开嘴,由着她将那一口花茶喂给他。
花茶很香,带着她的甜。
寒酥飞快退开,脸颊上不由自主地飘上一抹浅红。主动做这样的事情于她而言,仍是十分难为情。她故意装出没有害羞的模样,用寻常的语气问:“是不是味道挺好的?”
封岌突然轻笑了一声。
寒酥小心觑他一眼,又飞快移开目光。
“你这是在哄我吗?”封岌问。
寒酥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垂着眼睛胡乱说:“也不知道这家酒楼的四珍招牌菜好不好吃……”
封岌拉起寒酥的手,将人拉过来,抱在腿上。他一手圈住她的腰身,一手抬起她的脸,问:“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寒酥不明所以,说:“挺好的。”
封岌沉默了片刻,再问:“昨天晚上睡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