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封岌转身往里间去。
寒酥不明所以,默默跟着他绕过屏风,见他朝床榻走去,她不由停下脚步。
封岌只是去拿床头小几上的药。
寒酥及时看见,这才继续往前去。
封岌一边拧药瓶的塞子,一边道:“过来坐。”
过去坐是去哪里坐?寒酥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步朝他走过去,有些别扭地在他的床榻坐了一个边儿。
封岌也没叫长舟,自己去外间端了一盆温水进来。他将铜盆放在小几上,又随手拉过窗下的椅子朝床边来。椅子腿划着地面,刺出并不好听的哑嘶声。
他在寒酥面前坐下,去翻她搭在腿上的手,将她手上的纱布解开。寒酥的手并未往前伸,封岌觉得距离有些远,也不去拉她的手,而是自己往前挪。在寒酥并在一起的腿两侧,他的两条大长腿分开,膝盖抵在床边,将寒酥圈在其中。寒酥双膝并了又并,以免碰到他……
“好一些了。”封岌道。
寒酥收回神,望过去,看见自己的手心污糟糟一片,有血痂、有药粉干后的黄渍,伤口两侧的皮肤肿翘着。
寒酥第一个感觉不是伤口很深、很疼,而是很难看。她下意识地蜷起了手指想要去遮。
封岌忽略她的小动作,去拿拧干的湿帕子,将她手心伤口周围的血迹和残药小心擦去,然后再去拿药。
见他去拿药,想到昨天上药的疼,寒酥的指尖轻颤了一下。她悄悄深吸一口气,在封岌撒药粉前做了些思想准备。
可当雪色的药粉真地洒在她的伤口上,寒酥却并没有觉得疼。她不由“咦”了一声,再细瞧,发现这药和昨天那瓶不太一样。
“换了一种药吗?”她问。
封岌点头算应。
寒酥眉眼间立刻浮现了欢喜,道:“那一会儿给笙笙……”
“她伤口深,这药她用不了。”封岌道。
寒酥眸中立刻浮现了失落。不过转瞬又压下去,她道谢:“多谢将军。”
封岌抬眼瞥了她一眼,又是寒酥看不懂的眼神。
封岌收回目光,拿起纱布将她手上的伤口一圈圈仔细缠绕包裹,指腹时不时擦过她的手背。
寒酥望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封岌收了手起身,拢在寒酥腿侧的压迫感一下子散去,她轻轻舒出一口气,站起身又一次道谢。
“把药拿走。”封岌道。
也是这个时候,寒酥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让封岌帮她上药?她似乎应该让翠微帮忙……
怕自己手上控制不住力气,跌了这药,她微弯了膝,双手去捧药。
封岌的视线落在她弯下膝的腰身,那一闪而过的臀线随着她起身又消于素洁的裙下。
他伸手拿过寒酥双手捧着的小药瓶,又在寒酥疑惑不解的目光里,他去拉寒酥的腰带。
三指宽的腰带紧紧裹在寒酥不盈一握的腰身,如今挤进封岌的一根长指。他微扯,将她的腰带和腰身间扯出一点余地,然后将那个小药瓶塞放进去,光滑的瓶身隔着衣料擦过寒酥的腰身。
寒酥脸颊微红,她觉得腰间有一点烫,那是封岌手指拉扯间不小心的碰触。白瓷的小药瓶塞入时,腰间又是一凉。
“去吧。”封岌道。
寒酥这才回过神,有些仓皇地福了福身转身往外走。一走到外面,她望着皑皑雪色,才能喘息般轻舒出一口气。
寒酥压了压情绪,快步朝妹妹的房间走去。
她刚走到妹妹房间的门口,就听见寒笙的声音。
“姐姐的手伤得重不重?翠微,你给我比量比量,有这么深吗?还是这么深?”寒笙执拗地追问翠微。
翠微哪里知道?只好如实说她还没见到寒酥手上的伤口。
寒酥心下一暖,推门进去。
寒笙听觉敏锐,她总是能听出姐姐的脚步声。寒酥还未走近,她已经笑出了一对小酒窝,甜甜地喊:“姐姐!”
寒酥的眸光迅速温柔下来,她款步走到床边,温柔声:“笙笙睡得好不好?腿上还那么疼吗?”
“睡得很好,腿也不疼了,姐姐不要担心我。”
寒酥扫一眼床头小几,知翠微帮笙笙换过药了,便问翠微:“伤口可还好?”
寒笙虽然七岁,可她长得小,瞧上去五六岁似的,又眼盲,天生惹人怜惜。寒酥这么一问,翠微立刻红了眼睛,说:“还好,没有出血太多。不过是谁那么狠心呐!”
翠微的话戳到了寒酥心里,她让翠微去端早膳来,然后坐在床边拉着妹妹的手,询问她被掳走的情况,又询问她这几日可遇到什么人。寒笙茫然,什么都不知道。
寒酥又担心她多思昨天的事情,惹她害怕,暂时也没多问。
翠微很快端来早膳,不想挪动寒笙,翠微搬来一张小桌在床上,两姐妹就坐在床榻上吃些清粥。
翠微瞧着寒酥缠满纱布的手拿勺子进食的动作有些迟缓,眼睛一红,道:“您昨天晚上就没吃上吧?可得多吃点。”
寒酥没接话。她默默将勺中的清粥含进口中。可昨天晚上封岌坐在池外喂她吃饭的一幕却浮在眼前,拂不去。
刚吃完饭不久,云帆就将糖葫芦送了来。寒笙翘着唇角笑,开心地要吃。可她只吃了两颗就不吃了。
她空洞的目光虚虚望向寒酥的方向,摆出一张乖巧的笑脸:“姐姐,我想睡一会儿。”
寒酥瞧着妹妹的笑脸,却知道她是伤口疼又不愿意说。她眼睛一红,用温柔的语气:“好,姐姐陪笙笙睡一会儿。”
寒酥整日陪着妹妹。寒笙疼时不会哭也不愿意说,只会抿着嘴巴不吭声。
寒酥贴一贴妹妹苍白的小脸蛋。她眉眼温柔地微笑着,心里却在发誓一定要让幕后之人付出一切的代价。
半下午,寒笙终于沉沉睡着时,寒酥去找封岌。
妹妹腿上的伤口不宜挪动,她想问问封岌何时回去,能不能让寒笙在这里养两日再启程。
长舟不在,云帆迟疑了一下,说:“将军在后院。”
——长舟说表姑娘要见将军何时都不能阻拦,所以将军有客也无所谓?应该是这样吧?
看着寒酥往后院去的背影,云帆挠了挠头。
后院的八角亭内,封岌和一儒雅郎君对坐品茗。
“嘉屹兄,听闻你这次回京路上身边有美人相伴。还以为你终于有成家的念头,可到了京城怎不见人了?”
寒酥脚步惊顿,她可绝无偷听之意。她想要转身,却又忍不住想听封岌的回答。
封岌自倒一杯热茶。茶香在冬日的冷冽中袅升。
“我这情况你也知道,暂时不能成家。姑娘家年华珍贵,她等不及半路跑了。许是回家议亲嫁人了。”封岌漫不经心地说着。他指腹缓慢转着烫手的茶盏,视线却越过红梅斑驳的枝杈,望着寒酥,也是说给她听。
儒雅郎君哈哈大笑了两声,又后知后觉顺着封岌的目光回望。
第15章
寒酥尴尬站在那里,目光与封岌相撞。偷听乃小人之行,她也不知自己刚刚怎么就鬼迷心窍没走开、也没提醒自己在这里。
她硬着头皮踩着落雪往前走,走到封岌面前,佯装淡然地福了福身,先歉声:“不知将军有客,唐突打扰。”
再道:“我过来是想问一问将军什么时候回府?笙笙腿上的伤口一挪动就要渗血,我想着能不能让我们在这里暂留两日再启程。”
封岌颔首:“你想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寒酥再次福身谢过,便转身离去。
一身素衣的她走在雪中,单薄又清雅的身影好似融进了雪景。尺子量过的款步,优雅之余还有着从容的得体。
实则……寒酥心里很乱。
她知道封岌刚刚的话正是说给她听的。
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牵动手心的伤口才有所觉。她忍不住去琢磨封岌的话,又不让自己草率下定论。
其实她不应该这样意外,上次封岌不是也这样说的?左右是将选择权交给她。彼时她选择放弃过去要一个新开始。
现在呢?现在也是一样的。
她不能抓着封岌的那点责任心而做梦。她没有那么不清醒。
直到寒酥的身影消失的雪中梅后,封岌才收回视线,饮尽手中那口热茶。
晏景予亦目送寒酥离去,待寒酥身影看不见了,他才开口:“这就是你府里那位表姑娘吧?啧,真带劲。有婚配了没?”
封岌眸色不善地瞥过来:“注意言辞。”
晏景予说起话来一点也不符合那张清隽斯文的脸,他没所谓地说:“这不是到了年纪?也该给自己找媳妇了,没爹没娘,可不得自己亮着眼睛扒拉。”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晏景予目光闪过一抹异色。他刚刚听见了寒酥过来的脚步声,那封岌更不可能听不到。封岌的话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那位表姑娘听的?晏景予上半身略前倾,压低声音略带玩笑地问:“嘉屹兄,她该不会就是你路上相伴的美人吧?”
封岌又自斟一盏茶,并不理会他的问题。
他不理会,晏景予就当成了默认。他哈哈笑起来,道一声“有趣”,又笑声问:“原是拿与我说话当幌子,在那打情骂俏呢?嘉屹兄,你是不是……”
封岌凉凉瞥过来一眼,晏景予嬉皮笑脸的话立刻停下。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封岌是什么人?一心扑在山河大业上的人。这些年,封岌身边的人比旁人更知道他的雄心与艰苦。像他这样祥麟威凤的将帅,用小儿女的感□□玩笑打趣,也成了一种冒犯。
他这样的人不管是否成家,都不会溺于儿女情长。
晏景予轻咳一声,稍微正色了些,道:“如今朝中主和之众越来越多,我知你心烦。”
封岌的脸色果真一下沉下去,冷声道:“一群鼠辈。”
近几年,朝中主和的朝臣越来越多。这次封岌隐约觉察出圣上也有此意,不能不烦。
晏景予挑了挑眉,半玩笑道:“自有应对的法子,可恐你不会这么做。”
“直说。”封岌道。
晏景予道:“只要你一放手,北齐立马翘尾巴,只要失两座城池,所有人都会求着你重新出征。”
这话,封岌根本不搭理。
失两座城池代表什么?边地百姓性命不该沦为政斗的牺牲品。所谓初心不负,他不能因为如今位高权重,就丢下自己走上这条路的初衷。
这一日下午,封岌就离开了别院。寒酥和妹妹在别院里又住了两日,才登上马车启程回赫延王府。
三夫人早已焦急等候。派人去前街盯着,等寒酥回来的马车到了府门前,她已经在影壁处等候。
“听说都伤了,这把我急的。怎么样了?”三夫人的视线扫过寒酥缠着纱布的手,又看向被翠微抱着的寒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