晅曜本想让黎丹姝等一等,可当他将目光从月山河的身上移至黎丹姝,瞧见她有些发白的脸色,才发觉她的声音有些不稳,她的手也紧紧抓着石桌的边缘,看起来——
看起来就像初次见到他时那样不安。
晅曜立刻不追月山河了,他放下了剑,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将提着的袋子递给了黎丹姝。
“瑶果,比圣海宫的膳食强,你下次要是想吃东西,吃它就行。”
黎丹姝接过袋子看了看,有些诧异:“你寻药寻回了琼山?”
晅曜坐在了她的身边,理所当然道:“你灵力流失太多,九算那儿有最好的药,再说瑶果结第二批了,我正好回去拿点。”说着,他又取出了一个小盒子,叮嘱黎丹姝:“你这几日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吃一颗,对身体没什么坏处。”
黎丹姝接过盒子,静静地看着晅曜。
她不知道和九算讨要丹药算不算麻烦,但她知道晅曜记得她喜欢甜味,看见了她吃圣海宫的食物,为她又取了一回瑶果。
晅曜揶揄道:“你是不是很感动?”
黎丹姝轻声说:“有一点。”
晅曜本以为黎丹姝会否认,话都准备好了,不想平日从不吃口头亏的黎丹姝,这次会承认得如此爽快。
他一时失语,期期艾艾:“都是小事,倒也不用感动。”
黎丹姝忍不住笑了。
晅曜见状眨了眨眼,他见黎丹姝恢复了常态,便难免旧事重提。晅曜如今倒是不觉得会是黎丹姝诱骗了月山河了,他只觉得月山河对黎丹姝不怀好意。
晅曜叮嘱道:“我那天一见这家伙就感觉浑身不舒服,不是什么好东西。圣海宫虽然应当不敢对你做什么,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应该离他远点。”
黎丹姝看在瑶果的面子上,好脾气地和晅曜讲道理:“但他毕竟救过我,我去送点谢礼、结识一二,也是人之常情。”
晅曜只听见了“救命”“谢礼”二字,他即刻不高兴起来:“什么,你还送它谢礼了?你都没送过我东西。”
黎丹姝:“……”
晅曜眼尖,一下瞧见了石桌上的香囊。他拿了起来,瞧见上面绣的是一把剑,惊喜道:“这是送我的吗?”
——其实不是,是要送李萱的。
黎丹姝本想这么说,然而瞧见晅曜万般惊喜的神色,一句“不是”便再也说不出。
黎丹姝说:“嗯,送你的。”
瞧见晅曜珍而又重地收下礼物,黎丹姝颇为无奈地想:算了,再绣枚桃花图案的,送予李萱吧。
第52章
天近破晓时, 李萱才匆匆回来了。
黎丹姝一直在等她。李萱一回来,黎丹姝便从桌边惊醒,随意披了件衣裳就推出门去了。
她一出门, 已经碰面的李萱和晅曜便齐齐看向了她。
黎丹姝刚想打声招呼, 李萱已不赞同道:“黎姑娘, 天色尚早,你怎么起来了?这几日诸事繁多, 若是得不到良好的休息, 怕是有损于身体。”
黎丹姝刚想要拒绝, 晅曜望着她打了个响指。
就像一场幻觉。
黎丹姝只觉清晨微凉的空气如潮水席卷而去,不知从何而来的暖阳洒在她身上,将她周身所有的疲惫与凉意洗去。明明是风清夜朗, 她却从指尖到发梢, 都在这一刹被拥入了春色里。
黎丹姝眨了眨眼。
幻觉没有离开,她看向了晅曜。
晅曜瞧了她一眼,似是对她的答案已了然于心, 开口说:“如果不想休息, 就坐下听吧。”
黎丹姝行在春光里, 她裹了裹自己的外裳, 像是无事发生般坐在了石凳上。
李萱仍是不太放心,她伸手摸了摸黎丹姝的体温, 发现她当真状态不错, 忍不住称奇:“九算师伯的药效果竟这样好, 黎姑娘的身体看着好多了。”
黎丹姝抬眸去看晅曜,晅曜似乎并不想在李萱面前表露他做了什么, 哼了一声,不耐烦的屈指敲了敲桌子, 催促李萱:“你花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有话快说。”
李萱知晓晅曜脾性,略思忖一瞬,直接挑了重点。
她说:“巫马代尚入了魔道。”
在黎丹姝提醒她巫马代尚的异常后,李萱便以“替晅曜昔日的失礼致歉”为由,向巫马晖要求面见巫马代尚。李萱想得周全,当年的事情虽说是巫马代尚挑起的,然而晅曜行事也着实太过。身为琼山嫡传弟子,她提出要替晅曜道歉,是既不会刺激到巫马代尚,又能成全圣海宫颜面的事,巫马晖没有理由拒绝。
可出乎李萱意料,巫马晖不仅没同意,竟一口回绝,连缓转余地都不留。
巫马晖直说:“犬子外出游历,如今不在宫中,况且昔年也是他狂妄在先,琼山不必道歉。”
如果说这话的是海月宫,李萱会信。毕竟当年海连雾犯下的事大到差点被踢出三宫之列,他们不敢要琼山的道歉是理所当然。
圣海宫不一样。当年的事,如果不是琼山势大力强,单凭换个门派,晅曜打伤对方这么多长老弟子,不上门讨个说法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真的毫无芥蒂。
李萱是不太通人性,但没傻到什么都信。
巫马晖咬死巫马代尚不在家,并且直说就算他回来也不用李萱去见。他越是拦着李萱,李萱反而越觉古怪。加上有黎丹姝的怀疑在前,李萱几乎没什么犹豫,便事急从权了。
她直接潜入了圣海宫的内宫,一间间屋子找人。
圣海宫内宫有八十一间,一间间找下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真正让李萱拖到现今的,是她在倒数第三间碰到的人。
“我遇到了巫马晖的女儿巫马长缘。”李萱言简意赅,“她告诉我巫马代尚练功出了岔子,见不了人了。”
巫马长缘看起来比黎丹姝还要孱弱。
李萱翻进屋子的时候,她正对着眼前一碗褐色药汁发呆。
她看起来身体很不好,长发委地、唇色苍白,浑身上下唯一色泽明亮的眼下,也浮着淡淡的青色。
李萱闯入时见她体弱,本想是如翻进前几间屋子一样悄然离开,却不想巫马长缘看着体弱,周边厉害的法器倒是不少。她刚进一步,巫马长缘身上的护体法器就亮了起来!
李萱本应该能躲掉这护体法器射出的一击,只怪她见着巫马长缘便想到了黎丹姝,心肠过软了些,没能提起十分的警觉,侧身时还是让金色的光划到了她衣袍的一角,显露出她的身形来。
“我本以为她会尖叫。”李萱说,“我甚至已经做好击晕她的准备了,她却认出了我的身份,还请我喝茶。”
提到这事,李萱仍觉得奇怪:“她就像一直在等我找来一样。”
巫马长缘不仅没有去问李萱闯入她屋子的原有,也没有向他人预警。
她只是请李萱喝茶,问她的目的,然后回答了她。
“如果李仙君是要寻我哥哥,那怕是找不到的。他练功出了岔子,我爹爹怕琼山责难,早已将他藏起了。”
黎丹姝听到此处,忍不住问:“练功出了岔子问什么要担心琼山责难,他练什么功?”
李萱当然也问了,她本以为巫马长缘不会回答,但这姑娘说了。
她稍许沉默了一会儿,就说:“邪功。海月宫海雾连当年练过的邪功。”
黎丹姝闻言差点梗住。
她抬头看向李萱求证:“巫马代尚放着圣海宫的绝学不要,去练差点害死了海雾连的邪功?”
李萱当然也觉得奇怪,可巫马长缘说出的缘由又让她不得不信。
李萱看了一眼晅曜,说:“巫马代尚被晅曜吓破了胆,再不能握剑了。不仅无法握剑,他连道心都丢了,简单来说,就是废了。”
如果是一般弟子,废了也就废了。可偏偏巫马代尚曾经天赋卓越,圣海宫又是个只论血缘的继承法,巫马晖绝不会放弃自己的儿子。
当年石无月用海雾连做试验练的那本邪功,其实是诸神陨落前,战神一脉的修行法门。因为其重力而轻心、求速而慢意,极易使修行之人误入歧途、魂陷虚妄,所以若是没有如琼山玉般至清至灵之物辅助,暴增的灵力便会以修者自身血肉为食物,使其苦痛难忍、日渐混沌、最终疯癫致死。
当年石无月从海雾连的失败上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求了黎门的御神丹。御神丹虽不能比琼山玉,传闻也是母神精血所化,其中所蕴含的清灵之气足以支撑他走过最危险的灵力暴增阶段,免他失去神智步入疯癫的危险。
如今琼山玉还是个传说,御神丹也没了。巫马晖到底发什么疯,才敢让自己的儿子练这种功法?
李萱当然也想不通。
她本以为巫马长缘连巫马代尚练邪功都说了,一定也会告诉她缘由,然而这件事她却不肯说。
黎丹姝若有所思,她问:“那她有告诉你不离城的事情吗?”
李萱点头,她沉声说:“她给了我一个地址,说是圣海宫打探到的,只是因为还没能确定,才没有及时告诉我。”
黎丹姝道:“你晨曦方归,想来是已经去过那地方了。”
“不错。”李萱说:“只是那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巫马长缘给的地址是镜海边的一处森谷,这地方林多溪少,极易迷路,李萱也是靠灵识探路,方才找到了巫马长缘说的山谷。她到时,山谷外法阵的痕迹都尚未来得及完全抹去,谷内有人生存过的痕迹也还在,显然不久之前,这谷里还有近百人待着。
“我用了追踪之法,被击回了。”提到此事李萱眼神发沉,“不离城背后之人,修为绝不在我之下,晅曜,我需要你的帮助。”
晅曜颔首,他说:“我陪你再去一次山谷,试试能不能查到点什么。”
李萱正有此意。
黎丹姝听完了消息,本来是打算回屋再盘盘圣海宫巫马家的关系,却不想晅曜握住了她的手,说:“圣海宫不安全,不能将她一个人放着。”
李萱不太能理解,她说:“如果不离城背后之人真如我猜的那样,有能力在一息间搬离藏匿上百人,你带着丹姝一起去事发点,不是更危险?”
“圣海宫再古怪,好歹在明面上,巫马晖不敢在明处动手的。”
晅曜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只要一想到月山河站在黎丹姝身前的模样,就仿佛被一只手攥紧了心脏。这让他感到没来由的愤怒,如果黎丹姝没有从他的身后走出,晅曜甚至觉得自己会痛苦。
“痛苦”,多么稀罕的词。
可在那一瞬,几乎要将人折磨发疯的炎火确实差点就侵吞了他的理智。
晅曜去握紧了黎丹姝的手,在李萱颇为讶异的目光中说:“没有比我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她跟着我走。”
李萱瞧着晅曜紧攥着的手,眼神有些变了,她深深凝视了晅曜很久,目光最终停在了他腰侧配着的香囊上。
晅曜腰间除了曜灵剑从不配其他东西,这枚香囊也只是凡物,没什么用处,更不符合他往日里一切以“便利”为准的着装要求——不过香囊精巧,与晅曜看着倒是挺搭,以致于李萱初见晅曜,都未察觉到这点不同。
李萱忽说:“你这枚香囊挺漂亮,黎姑娘送的吗?”
晅曜不耐道:“没错,你别打岔,我得带着她去。”
李萱得到了答案,似乎猜到了什么,她牵起了嘴角,说:“如果你坚持,好吧。”
晅曜松了口气。
能亲眼去看看现场,黎丹姝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晅曜会突然握住她的手——李萱是很讲道理的人,就算晅曜不表现的这么强硬,李萱也不会拒绝才是啊?
更何况——
黎丹姝垂眸去看晅曜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抬眸说:“晅曜君,李姑娘已经答应了。”
晅曜闻言低头,瞧见了他握住黎丹姝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