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则宁虽然是相府二少, 但他从前没有架子,在京中人缘好是因为狐朋狗友常把他当作冤大头,出去消遣十之有九都报他的名讳让他买单,在他面前也嘴上没个把门。
可是说不出哪里, 如今的俞则宁看起来不一样了。
几个纨绔子弟都是欺软怕硬的, 见他眼里的怒气被点燃,就立刻怂了。
“开个玩笑而已嘛, 二少你可别生气。”
“就是, 别忘了咱们都是兄弟啊。最近约你也不出来了,我们也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担心你不再好糊弄了, 煮熟的鸭子飞了呗, 以后想消遣可就再找不到这样合适的冤大头了。
两个不着调的纨绔公子摸了摸鼻子,肯定不能把真实心声说出来。
“还不是担心你,怕你又被关进祠堂。我们还以为这回你得让相爷给打死呢, 怎么逃过一劫的?”
“没有的事!”
上次太学那事,俞则宁差点就让俞相的颜面扫地。
其实他的这些狐朋狗友当时全信了, 都认为他俞二少做得出来在学堂里对女学子行苟且之事。因为那是他们都想做的事,但是他们当时也怕被连累,所以没一个站出来力挺俞则宁的,没想到后来事情还有反转。
虽说是反转吧, 但毕竟俞则宁抓也被抓了, 关也被关了, 该丢相府的脸也丢了。
若是换到他们任何一家,哪能有机会等到真相大白?早都能把父母气个半死了吧?
俞则宁以前也怕他爹, 一见俞相后恨不得腿肚子哆嗦个没完, 但就是经历过这次, 突然发现他爹还挺讲道理的。
自己从小到大没怎么被爹管过, 但若是他做出太出阁的事,比如把雅定县主抢回家那次,逃不掉打去他半条命。
后来被乔婉容诬陷,俞相却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教训他。
虽然嘴上说着不管,却偷偷写好了状纸,不惜放下堂堂丞相大人的身段作状师,为了他在公堂之上跟那些人据理力争。
这样一想,俞则宁还挺佩服他爹的理智与魄力。
啊,又是为自己脑补出来的爹爹感动的一天!
将那两个纨绔子都打发掉,俞则宁带着妹妹们来到湖边的凉亭里坐坐。
小六喜欢岸边开的桃花,俞则宁给她和俞莲一人摘了两朵,别在小啾啾上。
俞莲不好意思戴上发髻,便小心翼翼握在手里。
现在宴席还没开始,但已经有许多客人陆陆续续来了,恭王邀请的都是达官贵人,还有不少皇室子弟。
因着最近那件事,俞则宁不愿意带她们两个去人多的地方,怕她们会听到什么不好的话。
但她们不去,新月郡主倒是主动找来了。
李新月一向喜欢在家里宴请朋友,还要每一个都照顾周到,所以主动来邀俞佟佟去一起玩。
可反派姐妹团都对俞家两姐妹敬而远之,有人悄悄跟新月郡主说:“郡主,你怎么还跟她这样亲近?都说相府的管家被抓了,他自己交代偷了不少小孩,还买卖穷人家的孩子用来作那档子事,此事肯定跟俞相脱不了关系。”
“俞相是俞相,佟儿妹妹她还这样小。”
“可我听说了,有江湖上的杀手放言要追杀俞相,甚至还要对他的两个女儿下手。你不怕被连累吗?”
有丢失孩子的人家天天跑到京兆府衙门去哭诉,要求把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连那些江湖草莽都看不过去了,人家稍微有点原则的贼或土匪,都知道动谁都不会动小孩子呢。
因为此事黑白两道甚至达成了空前统一,可见把主意打到小孩子头上的人,最是丧心病狂,为人不齿,人人得而诛之。
俞佟佟都不知道,最近偷偷保护自己的人多了两拨。
而其他小姑娘不愿意跟她距离太近,也是怕被她连累。
李新月何尝不知道,但她心里多了一层比别人更隐晦的庆幸。
原本被怀疑的人是恭王,幸好后来大家都认为真凶是俞相。
俞佟佟现在所受的白眼和疏远,都是她差点遭受的。
所以李新月并不会因此讨厌她,反而该多谢她。
心里幸灾乐祸,嘴上还是有些体谅地叹口气:“俞相作太多恶事,跟佟儿妹妹有什么关系?她还是个小孩子,摊上这样的爹也挺可怜的。”
此刻深受同情的俞佟佟还并未有多深切的感受,因为她被爹爹和哥哥姐姐们保护得太好。
她只是大概知道,大家又误会爹爹了,总是被背锅真的会成为习惯,她现在越来越不觉得难受了。
而且,小孩子根本想不到这事情有多严重。
俞相跟恭王谈事谈到宴席都开始了,才回来。
谁也不知道他们二人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只能看到恭王出来时脸上带着笑,一身轻松。
而俞相却一言不发。
“哈哈,不好意思,本王来得有些玩了。先自罚三杯!”
恭王今夜心情似乎很好,有种抖落了一身负重的既视感。
他先自罚了三杯,随即拍手,让舞姬和乐师们带来歌舞助兴。
俞相坐回宴席之上,俞则宁跟俞莲也不敢随便说话,只有俞佟佟主动过去,撩起爹爹的袖子,主动往他的手心里塞刚刚错过的茯苓饼。
这是小崽子专门为爹爹留的,一直紧紧拿在小手里:“好吃!爹爹快尝!”
今日,这场宴会没什么名头。
可看在施大人眼里,却觉得这是恭王的示威。
否则他本没有理由被邀请,施世恩的官职跟这在座的各位比起来远远不够。
而他跟恭王唯一的交集就是上次带兵搜查恭王府,却什么都没查出来。
盗童的案子只抓到了一个王滚,而脏水都被甩到俞相身上去了,恭王倒是落了个清清白白。
他大概知道施大人还怀疑自己,但是却苦于毫无证据。
索性主动相邀,看着此人无能为力,算是为之前被带兵闯进王府里来的冒犯出了一口气。
刚才俞相跟恭王一同回来时,施世恩特意观察这两人的表情。
恭王明显十分得意,还回看了他一眼。
而俞相的情绪藏得太深,施大人暂时还无法观察出什么。
他替俞相不平,如此明显证据都指向幕后黑手是他,那必然不是。
只是俞相为何不为自己辩驳呢?真的有人愿意自己承受谩骂不耻,替别人背黑锅么?
施大人身旁的位置,坐的是叶大人。
他主动问起:“最近你查的那个案子,进展如何了?”
“王滚已经将他做过的恶事全部交代,但就是我核查来报案的那些百姓所提供的失踪孩子名单,发现还有三十多个孩子目前找不到踪迹,连丝毫消息都没有。”
“做这行……我的意思是这个产业也持续许久了,有很多孩子夭折也是正常的。你也别再纠结那么多,既然王滚已经认罪,那就赶紧判了他,早点将事情解决,免得将来拖出更多事情来。”
叶大人没有施大人那么敏锐厉害的破案手段,但是他察言观色的能力绝对数一数二。他当然知道此事背后牵扯复杂,不管是俞相还是其他什么人,叶大人都不想得罪,这案子对他来说就像是烫手山芋,他抛给了施世恩,又担心施世恩处事太轴,会把火烧起来,到时又影响到他自己,他只想尽快息事宁人。
然而施大人早知道叶大人的德性,他只想草草了结案子,并不关心真凶和失踪的孩子。
对于叶大人所谓的‘金玉良言’,他采取‘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态度。
当然表面上也没驳他,因此叶大人的‘经’还在念。
宴会上的人或是闲谈或是看歌舞,却谁都不知道,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那边的情形。
管家让厨房多做了一份饭菜,送去给此刻正住在厢房的贵客。
但是推开门没见人,吓得他四处寻找,终于在湖边找到小王爷的身影。
王府举行夜宴,在湖中心的楼阁之上,那边张灯结彩,而李鹤所在亭子却没有点灯。
因此他能在此看清宴会上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别人却看不到这里还有个小少年,他的身影完全融入了夜色之中。
“十三王爷,让小的好找,原来你在此处啊?”管家找到李鹤,总算松一口气。
“今儿恭王爷举办宴席,来的都是朝中官员,平阳公主与驸马,三皇子带着九公主也来了,小王爷初回京城真的不去凑凑热闹吗?”
“我不喜欢热闹!”李鹤冷冷地说道。
闻言,管家只好不再说什么。
这小王爷看着也就是个七八岁的孩童,但浑身上下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势,让人在他面前不敢造次。
大概,这就是皇家人才有的威仪吧。
不过李鹤的举动也着实奇怪,他如今就在恭王府里住着,既不去拜见皇帝,亲戚都来了也不说去见见面。
可能因为小王爷实在太小了,他比三皇子的年纪都还小,先皇驾崩之后就被封为越王,去了蜀地。
跟其他人不亲也正常,大家平日里何尝不是都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小王爷!
但不管怎么说也是皇家子弟,管家不敢怠慢。
他让人将准备好的食物呈上来:“小王爷是要在此处用膳吗?小的马上吩咐,替您掌灯!”
“不必了,我现在还吃不下!”
李鹤伸手在凉亭旁的石阶围栏轻轻敲了敲,靠指尖去摸上头的兰花刻痕。
“管家,恭王府这宅子是让哪个工匠修建的?”
“是张林。”
“我听说此人擅长暗道,除了上次施大人来搜查你们把我藏起来的地方以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密室?”
李鹤这话一出口,管家的脸色微微一变。
幸好有夜色的掩盖,谁也看不出来。
“小王爷说笑了,王爷要那么多密室做什么?”
“藏人岂不是更好?”
管家避而不答!
“小王爷,要不先送您回房间休息?”
“不用了,我先在此处待一会儿。”
闻言,管家只好依他:“小的派两个人跟着保护小王爷。”
嘴上说派人保护他,其实是想看紧他吧。
李鹤心里什么都清楚,不过他笑一笑,也没有拒绝。
抬眸看着远处楼上的粉衣小姑娘,李鹤解下了自己腰间值钱的玉佩。
递给身后一人,让那人替他带个口信去。
此刻,宴会上正爆发了一场冲突——
平阳公主的筷子落到了地上,却屏退左右,要俞相亲自替她捡起来。
谁都看得出来,她提这样的要求是有意要给俞相难堪。
前些日子,平阳公主府的轿子里平白多了个小孩,还当街被百姓给拦下来,许多无知百姓跑到她的公主府门前示威要说法,影响了她的名声,害她被牵扯进那个盗童的案子里。
她也是因此,迁怒于俞相。
要知道此次宴会与其他时候不同,恭王府来的大多数都是皇亲国戚。
俞相在外无论怎么被百官们捧着,他始终是皇帝的臣子,见了皇族中人都需要跪拜行礼,因此皇族中人也多看不起他。
平阳公主便是个典型的例子!
今日有意要杀杀他的威风,给自己出口气。
在场的其他皇族中人,想必大多数内心想法都与平阳公主相同,带着看热闹的心情,谁也没说话。
都想看看,平日里在朝中令人闻风丧胆的俞相,会不会去捡那筷子呢?
他若是不去,便是对王室中人不敬,明日就会被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连恭王也只是眼看着,并未出言在中间讲和,他知道俞中天一定会去的。
想当初俞中天无权无势,他只凭着跟高阳侯的交情,就能坐到如今的丞相之位?
呵,怎么可能?!
这其中的真正缘故没有几个人知道,恭王恰好就是知情人之一。
俞中天这个人,原本只是个低贱不堪的山野村夫,靠的就是他什么都豁得出去,什么都能出卖。
所以刚才在书房,恭王已经对他直言不讳了。
就像知道他一定会替自己顶锅一样,恭王也知他为了不得罪平阳公主,必定会低头夹着尾巴作人。
唯有三皇子不赞同地拧起眉,试图劝告平阳公主:“皇姐,这筷子已脏,就算捡来你已不能用了,不如我吩咐替你拿新的。”
“我拿不拿新的,是等俞相替我将筷子捡起来之后的事。”
平阳公主的脾气大是出了名的。
三皇子还想再说什么,但突然有人拉扯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去触平阳公主的眉头。
李稷回头见是驸马:“三皇弟,你别见怪,平阳她今日心情欠佳,她不是针对你。”
三皇子:“……”我当然知道,平阳公主针对的是俞相。
但是驸马你说话就说话,为什么紧紧拽着我的袖子不放?还对我扭捏刻意地眨眼?
平阳公主的驸马名为徐姚,此人容貌清秀,才华横溢。但每次三皇子见他,总有股说不出来的不对劲儿。
他与此人没多少交情,但徐姚却对他分外热情追捧,时常送礼物带信给三皇子不说,上次见面还硬塞给他一副画像。说是他凭着记忆画的,没画出三皇子十分之一的俊逸,说完便害羞地逃走了。
李稷当时:“……”连画像都没敢看,回去就让人拿去烧了。
并且打定主意,少与此人来往!
见俞相那一席有人站了起来,三皇子立刻抬眼望过去,顺便抽回了自己的衣袖。
是俞则宁!
“让我去吧。”他主动站起身。
上回太学的事后,俞则宁正觉得对于他爹的仗义相助无以为报。
正巧今日机会就来了!
他就算不太聪明,也知道这些人都想看俞相难堪。
他爹是堂堂丞相,若是今日去捡了,就会在朝中抬不起头来。
若是不去,恐怕会因此得罪皇室。
俞则宁不懂政治,但他到底念过书,他知道皇室最忌讳权力过大的臣子,而且但凡大祸总是从一些不尊敬皇室的小事上开端。
反正他只是一个纨绔子,去捡没什么。
他不要什么面子,也没人在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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