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安确实不知这一段,那个时候妙果被拉进梦里陪厉鬼做游戏,他一路撕开层层叠叠的梦境才找到人,费了会儿功夫。
“嗯,这个经历只能让我们知道那个厉鬼以前是这里的丫鬟,”沈钰安终于还是把大手放在了妙果的头上,揉的她头顶乱糟糟:“皱着小脸做什么,咱们要去找蝴蝶了。”
第27章 27.怨河(八)
蔺游带着妙杏敲响了镇长家的院门。
屋里走出来一个看着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身前绑着一件染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襜衣,他局促地握着双手。
见来人脸生,他迟疑道:“你们是什么人,上门有事吗?”
蔺游彬彬有礼地把沈钰安糊弄掌柜那一段说辞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
镇长闻言连忙请他们进屋喝茶,双眼不敢看人,只盯着地上:“客人快请进,咱们地方简陋,您多担待……这位是小夫人?”
他问的是给木头躯壳套上对襟襦裙的妙杏。
不干活时没有襻膊,柔软宽大的衣袖落下,只露出女子一点葱白的指尖,裙摆下露出绣鞋的前端。
沈钰安没在任何方面亏待过妙果,给她准备的衣物哪怕素净,也都是顶好的金贵料子。
妙杏穿着他给妙果准备的没用上的衣服,他也没什么意见。
此刻却叫镇长误会了。
蔺游房里连个通房都没有,陡然多了个小夫人,说话都结巴了一下:“啊,不是……”
妙杏清凌凌的双眼安静地看着他,他不知怎的就突然改口:“……是未婚妻,就等这趟回了京城再办婚事。”
后半句声音含糊,似乎是不好意思了,镇长笑了一下,生疏地说着拉近关系的话:“年轻人脸皮太薄,姑娘愿意陪您这么远出来走生意,就是心里有情义。”
蔺游胡乱地点头,心想得空要怎么与妙杏赔罪。
进了堂屋,镇长去厨房烧水,蔺游鼓起勇气要跟妙杏说对不住,妙杏却看着门口。
门口放了个草墩子,进院子之前还没人,此刻却多了个腹部隆起的女人。
女人看着还很年轻,半边身子躲在外边偷看妙杏,张嘴想说话。
“来了……芳子,咋出来了?”
镇长的声音响起来,那叫做芳子的女人就闭上嘴,脸上呈现一种妙杏很熟悉的面无表情。
“真是不好意思,这是我女儿,同夫家吵架,就回来住两天。”
镇长打发那女人回了别的屋子,自己提着陶壶泡茶,茶叶是陈茶,泡出来还有股怪味,蔺游实在进不了口,就抬袖装作喝了一口。
镇长同蔺游谈话,问具体要多少布匹,对于花纹颜色有什么要求,交货的时限是多少。
蔺游不会做生意,只听沈钰安的话,把布匹数量往多了说。
镇长看起来是个不会说话的,谈起布匹生意却很老练,已经洗不掉染料的双手在襜衣上捻动。
妙杏拉扯一下蔺游的衣袖,同他耳语几句,蔺游愣了一下,道:“那你出去院子里待一会儿吧,不要跑远。”
镇长关切道:“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她身体不太好,屋子里待久了就容易胸闷,”蔺游摆摆手,“您继续讲花纹吧,我订的布匹都要最好的,可别糊弄我。”
妙杏来到院里,沿着屋檐走动,镇长家的窗子都是关的严严实实的,糊的窗户纸也厚重,看不见里面情况如何。
但妙杏是个鬼。
木头身子站在窗外,妙杏脱出一半鬼身,探进了其中一间房。
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刚才回屋的芳子坐在床边,腿上放着绣篓,神经质地拿剪刀剪开一件做好的小衣服。
“咔嚓咔嚓”的声音在这个小房间闷着,压抑极了。
突然,她的眼神胶着在一点。
她朝着窗户看过来,眼睛一眨不眨的。
妙杏起先惊了一下,以为她看见自己的鬼身了,但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是木头身子在窗户上模糊透出来一个女人身影。
她打量一下的功夫,芳子已经贴在了她的脸上,速度快的不像是个孕妇。
芳子果然对妙杏探进屋里的半截鬼身没反应,妙杏让了让,干脆鬼身坐在了窗户上,只剩下个木头皮囊在窗户外站着。
跑过来的女人趴在窗户上,小心地敲了敲,妙杏意识到她是在等自己的回应。
于是操纵木头身子也敲了敲窗子。
芳子激动起来,她低声喊:“姑娘,快走,去报官,青阳镇全是人牙子,去报官!”
妙杏吃了一惊,没想到她真是装傻的。
还告诉自己这么不可思议的消息。
“你别怕,为什么这么说,镇长告诉我们你是他的女儿,你是吗?”
妙杏把手放在芳子的耳朵上,这样就可以听见她的话了,但芳子只会以为是窗外的姑娘在说话,她痛恨道:“不是!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我是被拐来的,他……他让我怀上这个孽种……”
她狠狠地锤了几下肚子,咬牙切齿地哭道:“还有很多姑娘……她们被关起来了……厨房的碗柜下面有个很大的地窖,她们都关在那里……你快走!去报官!”
妙杏没来得及回答。
“姑娘,您在这里干什么?”
镇长缓慢而诡异的声音从外边响起来,芳子立刻噤声,捂着嘴绝望地流泪。
被发现了。
将军府确实奢华,并且非常大。
妙果路过六个一模一样的院落,三个异曲同工的小花园和两个湖泊以后,终于在走断腿和看花眼之前听到了沈钰安开金口:“到了。”
蝴蝶落在院门上,恢复了木蝴蝶的模样。
妙果牵引藤蔓将木蝴蝶取回来,看见沈钰安抬手从门上拈下三根细长的草叶,已然枯黄了。
“事情有点糟。”
有人识破了他的傀儡术,还成功扰乱了感知将他引到这里。
沈钰安倒是不担心蔺游的安危,只是觉得有点烦躁,躲在暗处的人费了许多功夫,却始终不肯露面。
藏头露尾的,是凡人姑娘见客怕羞吗?
妙果也看出来了,想不通个中缘由,听见院子里阵阵欢声笑语,对着沈钰安的方向小声询问:“傀儡丢了,这下怎么办?”
草叶落地,沈钰安不在意地碾上去。
“不怎么办,只好继续看戏了。”
院门是关着的,暂时没有人来,沈钰安扛起妙果,助跑两步,直接飞身上了墙头。
妙果捂紧嘴巴,生怕尖叫泄露。
沈钰安身轻如燕,足尖点了几下,两人落在房顶,院中光景尽收眼底。
妙果被师兄揽住肩膀,还紧紧抓住他的衣角才堪堪坐稳。
这院子里没种奇花异草,倒是一块大菜地吸引了妙果的目光。
看过一路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这块绿油油的菜地在她看来从未有如此的朴实无华。
屋檐底下搬出来一张罗汉床,一个穿金带银的老妇坐在上面,手里却摇着干草编的蒲扇。
身边一堆的丫鬟给她捏肩捏腿,她指点着菜地边上的小厮:“别给我浇坏了,我儿最爱吃地瓜,你们尽心尽力伺候,我儿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大点劲儿,昨夜没睡好有些酸痛……”
丫鬟哄她开心,直说地瓜叶子长势好,地瓜吃着也美味。
妙果听她小嘴叭叭地简直夸出花来,怀疑自己吃过的地瓜和她们种的可能不是一种地瓜。
老妇是那种刻薄的长相,颧骨高,眼睛细长,听到丫鬟追捧,得意道:
“你不晓得,我那老鬼去后,家里就剩一亩地,我们孤儿寡母的就指着地瓜救命……幸好我儿出息喽,挣了军功回来,才叫老娘和媳妇吃喝不愁。”
顺嘴说起儿媳妇,她又皱起眉头,不满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叫云娘做的粥怎么还不送来?”
丫鬟机灵道:“老夫人想喝粥,婢女现在去厨房给您做?”
老妇拦住她:“倒不是饿,你以后出嫁了也要记得,做媳妇的要时时刻刻孝顺公婆,对自己男人要毕恭毕敬的,照顾夫家的事都要亲手来做才好,云娘是我买来养大的,这规矩我从小教,怎么教她都学不会。”
周围丫鬟都说谨遵老夫人教诲,看日头太晒,被哄得高高兴兴的老妇要进屋,吩咐看菜地的小厮。
“待会儿云娘来了,叫她在外头跪着,说了多少次要孝敬婆母,她大了肚子以后就给我摆谱,不好好磨磋怎么行。”
“……”
这一套嫁人道理和杜家阿娘曾经说过的话有些相似,核心思想就是叫女子要听话,多做事,要把夫家全家都伺候的好好的。
沈钰安捂住妙果的耳朵懒洋洋地笑:“我家没有公婆给你孝敬,你也不用对我毕恭毕敬,她讲的不对,你别学。”
妙果默默点头。
底下喧闹着,院门突然被推开,有小厮喜道:“老夫人,将军来了!”
两人闻声看去,妙果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沈钰安在耳边嫌弃地“啧”了一声。
不知在凡人面前进来的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但在开了天眼的师兄妹眼中,进来的身影已经不能被称作一个“人”了。
那位将军穿着破损染血的战甲,心口处烂了一个对穿的大洞,高大的身形依然结实魁梧,但裸露出来的皮肤已经变成了死人才有的铁灰色。
意外的是,他居然还能口齿清晰地开口说话:“阿娘,您今日身体还好吗?
说话时他口中的獠牙便藏不住了,两颗虎牙又尖又长,看上去能把兴高采烈扑过去抱他的矮小老妇头顶给开两个窟窿。
沈钰安的气息扑在妙果的耳后,他压低含笑的声音:“小师妹,快看,僵尸。”
第28章 28.怨河(九)
僵尸。
这可真是最真实的学习了。
妙果发誓,沈钰安别的学生绝不会有如此殊荣,接触的不是枯燥的书册,而是活生生……呃,也不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