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仁琢磨着,按道理,杨家庄子不同往日了,庄子外边人不少想到庄子里来做工,要是进来什么生面孔,庄子里不会没有人注意到。
眼前这个自称法号悟能的老和尚,穿着虽然是在一般,可他那个弥勒佛似的外表实在是太扎眼,不可能他走进庄子里来,没有一个人看到。
这年头大街上看见个什么和尚道士的,稀松平常,即便是不认识,在路上打了个照面,出于对神佛的敬畏,也总要对这些诚心侍奉神佛的供奉们谦让一下,恭恭敬敬喊一声大师。
杨家庄子里就有不少信佛的,房子里最好的位置,总要摆上个神龛,一个香炉,插上几柱香,早上出门,晚上回来,总要在神龛前拜一拜,叽里咕噜说些求神拜佛的话。
若是真在庄子里见了这么一个样子和善可亲的大和尚,他们不可能不请到家里坐上一坐的。
另一点,对于外人来说,庄子好进,可后山这一片新开垦的菜地,是在杨家大宅子和庄户们居住的一片区域背后,不是熟悉庄子里路径的人,也不可能自己走到这片菜地里来。
老和尚简单的说是路过,就有点没有道理了,好比你说路过人家门前,这个正常,路过都路过到人家院子里来了,那就奇怪了。
杨怀仁知道老和尚应该很厉害,所以也不便直接开口问,便换了一种方式。
“不知大师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呢?”
话已出口,杨怀仁便后悔了,想起方才老和尚的说话习惯,这样的问题,他一定又要跟你玩禅语。
果不出其所料,悟能和尚笑道,“从该来的地方来,往该去的地方去。”
杨怀仁别提当时心里多恼了,老和尚回答的是挺精辟的,可越是精辟的让人琢磨不透其中道理的话,就越是废话。
老和尚见杨怀仁脸色尴尬,又接了一句,“这句话其实是小僧故意说给小施主听的。”
杨怀仁心中一惊,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大师知道我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
老和尚摇了摇头,“小僧还没那本事,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小施主一切随心。”
这句简单,可是杨怀仁还是没听的太明白,老和尚接着说道,“就比如小施主方才见了小僧,眼睛看见的告诉你小僧是个偷菜的小贼,对吧?”
杨怀仁点点头。
“那么现在小僧和小施主坐在这里闲谈,小施主还当小僧是个偷菜的小贼吗?”
杨怀仁摇了摇头。
“那就对了,”老和尚闭上眼睛,摸着自己的胸口,“这就是一切随心了。”
杨怀仁忽然就懂了。看来这年头,在大街上走动的和尚道士,并不是像后世一样,拗造型骗钱的居多。
这些人,某种程度上讲,思想的层次,看待事物的眼光,还真是有点超脱凡尘。
他们俩以前肯定是不认识的,在这个菜园里,杨怀仁十分确定他们这是第一次见面。
但是有些话,从老和尚嘴里云里雾里的说出来,却每次都说到了杨怀仁的心坎里,触动了他正在疑惑和彷徨的那个地方。
人,总是有两面的。这里不是说人有一好一坏两面,而是作为人和自己两面。
在人前做人做事,总是沾染了尘世的凡尘的,总要追求些什么,证明些什么,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活的更好。
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这样的较量和对话,只有自己和自己。总是争论自己过去的路走的对不对,然后了将来的路怎么走,自己和自己打架。
就是这么跟自己较着劲,人就慢慢长大了,然后再慢慢的老去。
杨怀仁就总觉得自己脑子里有那么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人活着要有梦想,有责任为国为民,出自己的那一份力。
另一个则说费那劲干啥?人生得意须尽欢,如今有钱有地位,快快乐乐过这辈子就行了。
一个说人没有梦想,和咸鱼又有什么分别?吃喝拉撒日复一日的这么过,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另一个则说我乐意,我就是自私了,我就是咸鱼了,你能把我咋么地?你要受苦受累费力不讨好,你自己去!
两个小人就这么打,从白天打到黑夜,甚至打到梦里去,吵得杨怀仁不得安宁。
有时候真想给自己开瓢,把那两个恼人的家伙从脑袋瓜子里抓出来,揪出他们的舌头来把他们给吊死。
只是手伸出去还没抓到他们的舌头,两个小人就都乐了,好似在讥笑杨怀仁很傻很天真。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吊死了我,你也就没命了。”
这话挺吓人的,也挺有道理,杨怀仁想了想,还是放过了他们,也放过了自己。
说服别人容易,说服自己,才是最难的。
前世今生,拢共也没活过三十年,人生阅历,总是有限的。耍心眼勾心斗角的事情,不是没经历过,可要说精于此道,杨怀仁知道自己还真是差的太远。
这就是真实的情况,普通人能有此穿越重生的机会,就很难用科学解释了,要是从普通人穿越了就变成了万事精通叱咤风云的当世枭雄,做梦呢吧?
杨怀仁还是有这点自知的,在这个世界里,他也总是在寻找一些人,能给他些建议,无论是开导还是训诫,他都乐意接受。
只是他并没有多少长辈能做他的人生导师,特别是他如今这样的身份,就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装大爷讲道理了。
杨母算是一个,只是作为母亲,他能教育儿子的,就是平安是福,家是他的坚强后盾。她也曾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是如何去保护一个家的。
廉希宗,应该也算一个。杨怀仁和他接触,无非是钓鱼时候的闲聊,不过廉前辈是说的少,做的却多。
无论是无私的传授了内功,还是交付给他那么多弟子,从实际意义上讲,事情既然做了,话不到位也不打紧,杨怀仁都懂的。
眼前这位老和尚,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却从另一个层次,让杨怀仁的心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