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陆双一直没有睡着。
这一整夜。
每次听到有脚步声接近自己的房门，都会装作睡得很熟。
这大概是这四年来，让她无法选择的唯一命题了。
她明明是个果断的人，决定任何事情，都在一念之间，可偏偏今天……她却犹豫了。
她想回国，去祭拜下那位老人。
现在的陆双只能称呼他为那位老人了，不能像陆栖迟一样叫韩叔叔，毕竟曾经那么多年，她都叫他“爸”。
这是做小辈的，必须要尽的心意。
可她又不敢回去，她怕看到韩乾。她又想回去，想要堂堂正正的站在那个男人面前，告诉他，没了他，她陆双依然活得很好。
好像忽然之间多了很多顾虑，很多烦躁，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介怀……
墨尔本国际机场。
陆栖迟将小猴子抱到行李箱上，一手拎着这小丫头随身的包，一手拖着行李箱往前走。
这画面很美，登时在这人来人往的机场吸引了走了不少的视线。
毕竟这一大一小的颜值，不是一般二般的高。
陆教授似乎对周围过分热烈的目光免疫了，毕竟他这三十多年来，会被人指指点点的情况太常见，可小猴子却很不自在。
她紧紧抓着行李箱的伸缩杆，眉头蹙得很紧，小嘴紧紧抿着。
陆栖迟似是察觉到了陆芊希小朋友的情绪，他停下脚步，抚了抚那小脑袋。
“怎么了，不喜欢别人看你吗？”
小猴子重重的点了点头，脸色纠结又难看。
“大家是觉得你很漂亮，才会盯着你的脸瞧，不是坏事哟，宝贝。”
陆栖迟单手将小猴子抱起来，让那小不点可以将脸埋在自己的肩膀上，又将她的小书包挂在行李箱上，这才继续往前走。
血缘这个东西，莫不过是奇妙。
陆栖迟只是如此在想，因为刚刚的某一瞬间，他看着这个小丫头，就像看到了某个人。
许多年以前，在a大的停车场里，那个人也曾如此拧着眉，抿着唇，烦躁于周遭的所有目光。
陆栖迟就这样若有所思的缓缓往前走，怀里的孩子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忽然间挺直了身体，拍了拍他的肩膀。
“aunt！”
小猴子甜腻腻的唤了一声，却让陆栖迟再次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陆双竟然来了？
陆栖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她确实来了。
手上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袋，大步向着他们跑了过来。
陆双的长发随着她跑动的速度微微扬起，小猴子咯咯的笑出了声，在陆栖迟的怀里挣了挣，被放到地下之后，便迎着陆双跑了过去。
不知不觉的，陆栖迟的脸上便带了笑意，情绪也像是被某些说不上来的东西感染。
小猴子扑过去抱住了陆双的腿，伸出小手抓紧了她的手指头。
“乖乖，我和你一起回去，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小猴子重重的点了点头，喜笑颜开。
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出家门时还气鼓鼓的，现在便笑呵呵的坐在vip休息室里画画写字。
陆双和陆栖迟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安静的等待登机。
陆栖迟起身去买了咖啡，还给小猴子买了蛋糕和牛奶。
当然……胃不好陆双也只有喝牛奶的权利。
“你的。”
陆栖迟顺理成章的坐到了陆双的身边，将手中的杯子递了过去。
彼时陆双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敲击着键盘，她看都没看便将杯子往唇瓣送，然而接近鼻腔时闻到的甜腻牛奶气息，却让她停止掉自己继续的动作。
“牛奶？”
“恩……喝牛奶可以舒缓胃部不适。”陆栖迟淡淡答。
陆双似乎并不像跟他多废话，毕竟这个家伙总是唠叨又烦人，职业病严重的厉害。
她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杯子放到了桌子上，径直拿起了陆栖迟手边那一杯喝了起来。
苦涩的热美式直抵喉咙，让陆双立刻变得神思清明起来。
陆栖迟一愣，似是完全没有想到陆双会把自己的那杯咖啡抢走。
他拧眉，无奈，叹气。
唇瓣张了又合，满腔的说教蓄势待发，只不过看到陆双那双眼睛后，只是默默吐出一句，又生气又纵容的话。
“陆双，你就作吧。”
陆双并没有理会陆栖迟，安静的写着她的东西。
“我还没有问过你，最近为什么这么热衷于写论文？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这样的东西吗？”
“我大概是……想要发点儿财吧，然后出点儿名，给小猴子赚成长基金。”
陆双手指头的速度并没有停下来，但她的思绪很乱，写的东西又全部删掉了。
最近的她为什么喜欢写论文了？
陆双其实也不知道，但显然来看，她刚刚说的那些理由完全站不住脚。
他们陆家并不缺钱，她也并不是一个想要以名气游走于医学圈的人。
如果执意有什么理由的话，大概只是鲁迅先生的书看多了吧……弃医从文四个字像是在她的心尖上生了根，发了芽。
当然，除此之外，她还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大人，那种谁都不需要去依靠的大人。
飞机一升一降，过去大半天的光景。
陆双就这样再次踏足于那个城市。
故乡的味道大抵是这样吧，即使离开了很久，只要嗅到那空气，仍能感觉到熟悉，就像从未离开过。
因此，即使a市雾霾很严重，堵车很严重，她也还是深爱着，只不过爱着这座城，这座城里的很多，大抵物是人非了。
陆双在离开机场之前，特意买了口罩给小猴子带上。
孩子的抵抗力低，她三岁半的生命里，还没有出现过雾霾这种东西。
她和陆栖迟也就那样，以前也吸了不少，现在倒也不讲究。在医院里成天带着口罩，离开医院的日子里便想要随性些。
陆栖迟安排了车子来接他们，直接回了陆家大宅。
他们离开的这几年，陆家大宅还依旧保持着原样。有管家阿姨和帮佣，负责照料着家中的大小事务，每月按时发给他们薪水。
煤水电费，陆栖迟会在回国参加董事会的时候一并付清，家中的其他开销，也有固定的储蓄账户按时打回来。
陆栖迟似乎提前给张妈打过电话说要回来，车子刚刚停下，别墅外面的廊灯便亮了起来。
小猴子似乎很喜欢这里，一双大眼睛不停的眨巴着。
“芊芊，这是aunt和舅爸爸小时候一直住的地方，后面的花园里有秋千，那是aunt小时候很喜欢的，明天我收拾好，你也可以去那里玩。”
陆栖迟抱着小猴子认认真真的介绍着。
或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张妈带着几个帮佣迎了出来。
“大小姐，二少爷，您们回来了啊。”
张妈搓着手去接陆双和陆栖迟的行李，只是在看到那小小的人儿之后，眸子亮了起来。
“好漂亮的小姑娘啊，这是……”
“淼淼的女儿。”陆双沉着声音说道。
张妈一愣，却也明白不能在孩子面前多说什么。
“表小姐的女儿啊，真可爱，像画里的小姑娘呢。走走，咱们快进去吧……饭菜都给您们准备好了。”
陆家大宅，陆双除了在去墨尔本之前的一段时间住过几日以外，确实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张妈和帮佣阿姨们年纪都大了，很喜欢小孩子。
几个人抱着小猴子在别墅里上来下去，哄着她玩。
这丫头今天倒是给面子，先是配合的叫了人，甚至还拿出了自己小包包中的零食和糖果分给这些老人们当见面礼，又乖巧又可爱。
回了家，对，陆双确实是回家了。
她和陆栖迟坐在餐厅中吃饭，盯着头顶上的水晶灯止不住的瞧。
原来是这种感觉，好像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波澜万丈，她很平静。
张妈做的饭菜自然是不如程姨做的好吃，但却也强过在墨尔本吃的一切。
陆双的胃口不错，破天荒的多吃了几口饭。
“明天就是韩叔叔的头七了，我一早去墓地，你……”
“和你一起去。”
陆双一边咀嚼着嘴里最后一口蔬菜，一边说道，云淡风轻得让人心悸。
陆栖迟也摸不透她的脾气了，当真。
趁着时间还不算太晚，陆栖迟出去买了辆车子。
牌照是个问题，毕竟大晚上的，车管所也没有人办公。
陆教授画了重金找4s店租了个牌照，方便明天他们出门。
当年走的时候，陆栖迟便觉得车子用不到，况且是个需要保养维修的物件，当年他去非洲的时候，车子交给了韩乾，每年上保险、维修、保养、年检，都是韩乾在帮他料理。
只不过四年前，韩乾自是不能帮助他做什么，车子这种东西新陈代谢很快，哪怕是上百万的车，放上几年也会贬值，当时便直接卖掉了，想到若是有一日回来，还可以再买。
这一次虽然他们的行程只有三天，但有辆车会更方便，就算到时候回墨尔本，或许陆双还能用得上。
陆栖迟只是如此在想。
当他将车子的事情搞定，回到家的时候，陆双已经带着小猴子去睡了。
这大概是小猴子出生以后，陆双第一次有机会陪着她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