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乾知道,今天若是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
可他必须等到陆伟开口,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如果陆伟不说,他竟然也毫无头绪。
人只有在极端的恐惧下,才能逼出心底的秘密,他要等,在能确保陆双和陆政的安全下,他必须等下去。
韩乾在摔门离去的瞬间,陆伟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似乎坚定了韩乾的某些想法。
距离让他开口说真话,应该不远了……
韩乾走出了地库,离开了深园的后院准备离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深园的灯全部亮了起来,恍如白昼,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狗吠,陈林深在后院里养了一只有些丑陋的卡斯罗,在这夜色中,瞳仁散着一股子幽光。
此刻陈林深正在他的车子旁等他。
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人已经全部退去了,只有那黑衣的男人自己,手中盘着一串念珠,冲着他温和的笑。
韩乾觉得陈林深这个人,和他手里这串道貌岸然的珠子格外的不匹配,眼底染了几丝戏谑,只是轻声问道。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干你们这行的总爱有点信仰?有的拜关公,有的拜神,有的拜佛……好像不拜点儿什么,心里不舒服似的。”
陈林深脸上的笑容更加丰满了,那笑意很深刻,却在那张清俊的脸上染上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这有什么可想明不白的,坏事干得多了,自己救不了自己,只能拜托各路神仙。保佑未来的自己坏事别做太多,以前做过的坏事别让人发现。”
“……”
“怎么,又不说话了?逗你的,这南郊让我接手后,还没沾过人血呢,我和外面那些人不同。我有三个不碰,一不碰人命,二不碰毒品,三不碰军火。大法条绝对不碰,这样才能留着这条命,好生生的活着。”
“今天,谢啦。”
韩乾淡淡道。
记忆中在剑桥念书的陈林深,和眼前的陈林深变得不尽相同了。
如果倒退几年,他甚至无法想象,那个文质彬彬,智商超群的陈林深,有一天会穿着小领黑衬衫,手中盘着一串珠子,站在他的面前和他谈论着道上的种种……用一种无可奈何又苦涩的口吻。
或许吧,他们每个看起来光鲜亮丽又富庶的人,总是会有一些寻常人看不到的烦恼。
那些烦恼让他一点点变化,甚至需要做出些不得已的改变。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眼前这个家伙,都变得和以前不尽相同了。
“他的腿伤了,找个人给他治治吧。”
韩乾将自己的双手插进西裤的口袋,声音异常冷涩。他从怀里拿出烟,似乎碍于陈林深已经戒烟,便没有抽,只是将烟盒握在手心里。
“我知道你这里不喜欢过账,明天一早,我会派人送现金来……地库里那个人,先放你这儿。”
“好啊,放几天?在我这儿关人,可是论天收费的。”
陈林深手中的珠子转了几圈,对韩乾指了指他手中的烟盒,笑着又道。
“抽吧,哪怕是二手烟,也让我感受一下……戒烟的滋味真不好受。”
韩乾挑眉,按照陈林深的吩咐点了烟,又特意猛吸一口,冲着那个男人的脸重重呼出了一口烟圈。
“感受吧,二手烟。”
“呵……你都会开玩笑了,还真是让人吃惊。就冲着今天这口二手烟的情谊,你关在我这的人,不收费了!你放心,我这个地库里昏暗潮湿,入了冬又冷,他坚持不住几天就能吐出你想要的东西了……”
“好,如果他开了口,立刻联系我。”
韩乾的唇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二十度,这大概是他没有陆双的场合里、日常情况下、表达情绪最为热烈的表情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手中的烟猛吸了几口,见陈林深这园子里干净又整洁,完全没有扔掉烟头的地方,索性开了车门,将车头扔进自己车子的吸烟器里。
韩乾上了车,缓缓降下车窗和陈林深挥了挥手,算作道别。
陈林深也笑,对着韩乾点头,“改日带上你家陆双,咱们一起聚聚。”
韩乾不赶在南郊耽误太久,毕竟陆双还在医院等他,他答应过的,要早点回去和他们一起吃饭。
从南郊开到市中心的路很远,几乎要超过两个小时的车程,韩乾硬生生的压缩到一个小时,赶在晚上八点前回到了第一医院。
一路上风驰电掣,油门不减。
待到他回到医院的时候,陆双正坐在陆政病房外的走廊里等他。
她的右手受了伤,垂在身侧,左手拿着一本书,借着走廊的光一页页翻着……
乳白色的灯光在她的头顶倾泻下来,映着她的侧脸,很美。
韩乾下意识的停住脚步,只是站在原地安安静静的望着她。好像从以前到现在,他最常做的事情便是等待,等在她转过头就能看见的地方,等待着被她需要。
或许是心有灵犀,陆双抬起了头,看到了不远处的韩乾,随即站起身粲然一笑。
“回来了?事情解决得怎么样?”
陆双一路小跑的迎了过来,眨巴着那双大眼睛,仰头对着韩乾扬起了嘴角。
“怎么不去办公室里坐着?”
“你回来之后肯定会先来病房的,所以我在这里等着你啊。”
“叶秋送来的饭菜合胃口吗?”
韩乾轻轻顺了顺陆双的长发,顺势将她揽进了怀里。
“本来是很合胃口的,但因为你不在,所以我根本吃不下……”
陆双装似可怜的将脑袋顶在韩乾的胸口,左右腻了腻,只是不停的撒着娇。
“可怜的我哟,受了伤,丈夫又不在身边,好不容易想要读一会儿书,我的老父亲还让我到外面来读,不要开着灯影响他睡觉。手也疼、脖子也疼,哪里都疼……”
“在读什么书?”
韩乾轻轻将陆双手中的书捞了起来,看了看,随即挑眉反问。
“彷徨?你什么时候开始读鲁迅的书了?”
“还不是您老人家天天在我面前说弃医从文啊,我就打算先来研究一下咯,看看鲁迅先生是秉承着什么样的心态弃医从文的。我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我觉得以我的文化水平,压根没有办法从文,还是不给国家出版业添麻烦了。对了,你还没有吃饭吧?我带你去我们医院的员工食堂吃饭吧,可好吃了……”
话音落,还未等韩乾表态,陆双便扯着他的胳膊快步向着电梯处走去。
过了晚上八点,医院的人便渐渐少了。
陆双也不用再去在意周遭的眼光,索性大喇喇的挽着韩乾的胳膊,将手埋在他的大臂,图个暖。
她觉得现在自己这番热情度好像和初识韩乾的时候很类似了,完全不需要韩乾说话,她完全可以自言自语。
毕竟从今晚他们见面开始,陆双一个人便撑起了全部场子,一直在兴高采烈的和韩乾说些有的没的,那个男人很少说话,只是笑着听。
傍晚的员工食堂人不多,只有些刚刚下了手术的医生,四散在食堂的角落。
陆双兴冲冲的拿着饭卡为韩总点菜,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般的将这个食堂的好处一一细数。
哪个阿姨会多给一勺饭,哪个阿姨会在菜里面埋荷包蛋给她……
韩乾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坐在桌子旁,看着陆双用员工食堂的餐盘摆满了桌子。
“我有一个问题。”韩总冷声开口。
“大胆的问!”陆双举着筷子,将豆沙包塞进了口中。
“你确定刚刚吃过饭了?”
“说了你不在我吃不下啦。”
陆双一边咀嚼,一边拧紧了眉心,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打量了一圈周遭,压低了声音对着韩乾问道。
“二叔……你把他怎么了?”
“没怎么。”
韩乾似乎对于陆双摆在桌子上的饭菜兴致缺缺,只是安静优雅的喝着自己面前的一碗粥。
陆双的身体往前探了探,对着韩乾故弄玄虚的说道。
“不可能!你去了那么久,怎么会没把他怎么样?你是不是把他带到一家废旧汽修车场,阴暗潮湿的那种。然后,安排了一大堆打手暴揍他,打得他满地找牙。最后你越过众人走到他的面前,一脚踩住了他的手,说,你用这只手伤害了我的妻子,我就废掉你这只手……”
韩总放下了勺子,也学着陆双的模样往前探了探身子。
“你想让我这样?”
“一般电视剧里,都这样。”陆双小声答。
“那你还是别看电视剧了,假的。”
韩乾摇了摇头,拿着勺子继续喝粥,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多了几抹笑容。
后来这个晚上,陆双用了无数个办法想要从韩乾那边探出点儿口风,可偏偏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却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她二叔被弄哪里去了,他到底有什么计划,他要把那个老头子怎样……
完全不得而知。
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之外的感觉并不美好,可偏偏陆双这小心脏一路造作,总想要了解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