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幸吧。
谢青成家立业,心性柔软不少,就连杀生都少了。
……
风凌许久没见白流光了,他疑心这只是一个谢青幻化的美梦。
那样高的崖,她能活下来吗?他希望她活下来,又怕希望落空。
他站在茅屋外,驻足很久。黑峻峻的屋子没有掌灯,他不敢进去。一进去,梦就醒了。
他徘徊许久,还是白流光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气得跺脚,来喊他:“到家了还不进门?!”
“流光!”风凌眼前一亮,他眼眶忽然生热,明明是男儿郎,却要落眼泪。
白流光也鼻腔发酸,她高声喊人不过是虚张声势,她没想到她还有命在,还能同风凌重逢。
她跑向风凌,紧紧抱住了他。
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打湿了郎君的衣裳。
女孩儿埋怨:“都是血气,你又杀人了?”
“往后不会了。”
“嗯!”白流光深深嗅了一口风凌身上的气息,“我好想你。”
“我也是。”
“你买的蜜煎不好吃,太甜了。”
“……往后你来选。”
“好。”
风凌想到了另外一桩事,他问:“你的家人待你不好,要杀了吗?”
白流光确实想过杀了她的父亲与大哥,但这样一来,风凌就成了海捕文书上的要犯了。
于是,她摇了摇头:“他们不配脏你的手。”
“好。”
“往后只要我们两个生活在一块儿就好了。”
“嗯。”风凌抬起剩下的那一只手臂,紧紧抱住了爱人,“再也不会松开你了。”
永远不会。
第32章
沈香既要嫁入谢府, 自是会寻一门人家备嫁。
这事儿好办,谢老将军当年征战沙场, 待麾下军士十分照顾, 那些军人家眷惦念恩情,甚至还有主动签奴契卖身来谢家做事报恩的。不过从旧部里随意一寻,便找到几个家中人丁凋敝、关系简单的农户。这些作为权宜之计, 供沈香从娘家里头出嫁是尽够了。
沈香原以为婚事上会从简, 怎料谢青一桩桩都按照婚仪来办,只是日程上快了几步,六礼却是齐备的。
这几日,沈香便恢复女儿身,住在了假娘家里。她是以“谢青未婚妻”的身份被请到京城中的,特地住的谢府庄子, 同她随行一道儿来的,还有一名老妇人, 她假扮沈香的母亲。
从老妇人口中, 沈香得知, 她的儿子曾在谢老将军的手下当过兵,谢老将军当年还替他挡过敌军的一刀。只是战场刀剑无眼,儿子还是丧了命,不过将军能这样力保微不足道的一兵一卒, 令老妇人感念至深, 她一直想着报答谢家, 眼下总算找到了机会,自然是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要让婚事进行得顺顺利利。
谢青和媒人一道儿来庄子上送纳采之物,备了些阿胶、长命缕、双子蒲等喻义往后夫妻俩百年好合、燕好欢洽的赠礼。
隔天又问名小定, 交换了新郎官新娘子的年庚八字,再就是纳吉拜问祖先关于两人属相合适与否,最终下财定下婚事。沈香对外是农门户,能攀上谢青这样的高枝儿,真是祖上冒青烟了。
艳羡她的小娘子不少,还有些官宦贵女想偷偷见她一面,比一比容貌的高下。然而他们在宅院外蹲了好些个时辰都没见着人,反倒是被谢贺还有阿景盯上,暗卫们特地搞了点小动作,惊了人的马,赶走了这些恼人的蚊虫。
沈香如今的身份不高,在大宁国唯有名门望族家的小娘子才会讨要高价“陪门财”,谢青乐得给她做脸,议婚的下财都是顶格,赠了四百匹娟以及万金,不过对外的话,谢青不想太高调,只说是赠了千金,以免朝中人眼红谢家的家底殷实。
夜里,谢青将下财的匣子递给沈香,笑道:“装金银的箱笼,我已经命人送入沈家,就是库房小了些,要理一理才能堆下。这里还有一叠庄子房契与地契,小香清点看看。若嫌不够,改日过了府,我再将余下的契书转至你名下。”
沈香盯着手里的一摞地契,咽了咽唾液:“您这是给了多少啊……”
“不过一半家产,倒也不多。”谢青抿了下唇,“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想法子同官家讨恩典,吞没一部分李家的家财。”
“不不,尽够了尽够了!”沈香要被他吓到了。若是谢青因婚事受阻被她逼成贪官污吏,那罪过可太大了!
谢青捋过沈香颊边的一丝发,道:“祖母已定下婚期,三日后我会过府亲迎。”
沈香一听婚期都定了,耳尖子又是一烫,她小心揉了揉:“嗯,劳烦祖母置办婚仪了,我家中无大人在,都不能替她分忧。”
沈香仍是客气,好似除了这些生分的话,她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倒不是真同谢青生疏,她只是习惯以退为进,借此招数,掩饰自个儿的意动与羞怯。
谢青罕见的,没有为难她。
左右再过几日便是他的妻了,不急于一时。
婚礼那日,沈香没有依照前朝圆轻(团扇)遮面的习俗来行婚仪,而是戴了珍珠牡丹纹盖头,避免抛头露面,也好遮蔽容貌。
谢青为她想得很是周全,后宅婚房没有请女客来作陪,虽说此举引得官夫人圈子里哗然,却听闻谢青为了庇护农门小妻子,连官家往后设宫宴都替妻子推辞了。她们的面子,哪里及得上天家的大?若是谢青允她们入后宅见新娘子,礼数高过天家,倒是对皇帝大大的不敬了。
一时之间,大家伙儿也不好说谢青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郎君了。
思来想去,也只得猜出一句:谢郎或许对这个寒门妻真有几分真情在,毕竟谁会为了家内而开罪僚臣,甚至是天子呢?
这事儿传出来,大家伙儿更是羡慕了——谢家的夫人能有夫婿撑腰至此地步,命真好啊。
官员丈夫们俱是不懂家中妻女闹的脾气,只知谢青狡猾鸡贼,办一次婚宴罢了,竟连累他们回府上受家内的气,忒不是人!
沈香与谢青在门堂外侧的“青庐百子帐”中行完交拜礼后,便进了新房。
谢家规矩重,不让亲朋好友“戏妇”,也没允人入门撒帐,唯有谢青独自进屋里同小妻子行合卺礼,即为饮交杯酒。
沈香是被谢青牵引着走到这一步,她什么都不必多想,什么都不必多做,他总会为她置办到最好。
看啊,原本最惶恐的一关“闹婚房”,如今也平平顺顺捱过去了,好似在谢青身边,她什么都不必怕,总有人为她摆平一切。
沈香下垂细密纤长的睫羽,盖头底下,是她局促不安绞着的一双手。指甲上染了花色,还点了金箔,流光溢彩,是小娘子的偏好。
今日种种,像个虚幻无实的美梦。很怕梦醒了,梦碎了。
恍惚间,谢青已然挑开她的盖头,漏出底下的花容月貌。沈香是庶人嫁娘子,只能戴金银琉璃花钗与青色大袖襦衫裙,只是谢青乖戾,偏生要在她的素纱中单衣里织金绣花,为她偏执地讨来这一份体面与恩典。
沈香心里头暖融融的,好似淋了一层蜜汁子。
谢青总看顾着她呀!
不远处的龙凤花烛还在燃,一簇簇火苗噼里啪啦地跳动,迷乱人眼。
她谨慎抬眸,迎上谢青的一双春山如笑的凤眼。火光也适时跃进他的眼眸之中,震荡了那一池寒潭。
沈香似乎能感受到谢青眼底的温度,不再骤雪寒霜一般骇人。这次,他的笑蔓延至墨色眸子里。
谢青是三品大员,可着宽袖对襟紫色公服行婚礼,明明是见惯了的官人模样,被喜庆的红烛映照,又展现出不同寻常的韵味来。
霞姿月韵的郎君,今日更比寻常俊俏几分,令人心动。
沈香不好意思看他,摸了摸鼻尖子,怯怯垂首:“您今日很俊朗……”
她夸不出其他来了,只能干巴巴地说上这一句。
谢青嗓音更为柔和了:“小香着嫁衣打扮也很美,嗯,很讨为夫喜欢。”
他倒是胆大,自称“为夫”了。
沈香紧张极了,说话也要磕巴。
丢脸。
她纤纤五指在榻上摸啊摸啊,就是没捞到什么可挡脸的事物,沈香只觉得自个儿都要烧起来了,连呼出的气儿都带着热。
谢青斟了酒,分她一杯,小夫妻交臂共饮。
自此,礼成,他们成了真正的夫妻。
沈香的心跳好快,隆隆的,震着她的耳,吵得她头晕目眩。
平素没觉得酒有多烈,偏偏这次,一灌入喉咙便浩浩荡荡烧进肺腑,烫得她眼角都潮红出泪。
谢青起了狎昵的心思,抬指,掖去她的泪花,取笑:“若是哭,也不该是这时。”
“轰隆——”无尽的烈火一声空响,自心房顷刻间焚烧,火烧火燎,吞噬了沈香。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他偏要这般坏心眼作怪吗?沈香周身烘烘,忍不住咬了一下唇。
偏生是今夜要说起这些话吗?怪难为情。
沈香眨了眨眼,不敢多辩,也不敢和郎君对阵。
她只能避开话茬子,搬来救兵,问起旁的事:“一直忘了问,我乃刑部侍郎,又是您的下属,今日不出席婚宴,无碍吗?”
谢青:“无碍的。”
他转了转酒盏子,又说:“沈家不出席也好。”
“为何呢?”
“总该早日摆出立场。”
沈香不傻,她立时反应过来:“您是想让朝廷的人知晓沈、谢二家因婚事而闹不合,就此关系破裂吗?”
谢青今日纳罕,竟没接小妻子这话,只笑不语。
沈香知道,谢青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他此举,大有深意在内。
心头莫名升起一团惶恐来,沈香悄悄问:“您究竟想做什么?家仇难道不止是杀李家?”
谢青定是怕牵连沈家,这才借婚事表态,逼她不要出席,尽早把沈家摘出去……
究竟是什么样的险要事,谢青得设下这么一个局?
沈香不敢多想,也不敢多猜。
谢青怜惜地抚了抚她的手背:“小香别怕,你会很安全的。便是有罪,也祸不及沈家。”
他从未想过,沈香会因此受伤。
此时此刻,沈香才懂,谢青其实并不明白她想要什么。
无言的失落涌上心头,她咬住下唇,眼眸又是一层泪雾。没由来的委屈,不好分说,倒教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