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应伟等募兵士子还没有返乡,倒是有个援剿徐州参将奉了崇祯的特旨,已经正式回到南京乌衣巷准备募兵。
这个援剿徐州参将就是李香君。
李香君带着一队边军走到乌衣巷口时,正好看到陈贞慧带着十几个家丁,在她的前面进入乌衣巷中。
陈贞慧?
李香君秀眉轻蹙。
心说估计是来找她妈妈。
当下李香君便带着边军跟进去。
李香君猜的没错,陈贞慧真是来找李贞丽的。
因为原媚香楼鸨母李贞丽是陈贞慧的老相好。
说是鸨母,其实也就三十岁刚出头,更像是李香君的姐姐。
李贞丽自打卖掉媚香楼之后,便在乌衣巷内盘下一座小楼,又找人牙买了好几个小姑娘正在着力调教,打算过几年杀回秦淮河。
陈贞慧上门一说,李贞丽顿时间肺都气炸掉。
“陈定生,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无耻的人?”李贞丽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冷,“你迟迟不肯娶我进门也就算了,老娘毕竟是风尘女子,年岁也是比不得小姑娘,可是老娘好歹跟了你十多年,而且早就为你洗尽铅华、洁身自守,现在你却……”
陈贞慧涎着脸说:“丽娘,就这一次,请你无论如何帮我这一次,等这次事成之后,我就立刻返回宜兴老家禀告老母,纳你为妾。”
李贞丽听了却是嗤的冷笑:“同样的话,我都听你说过多少回了?我不会再信你了,其实香君丫头说的没错,你和侯方域都是一样的货色,在你们心里就从未真正拿我们这些姐儿当人看,我们姐儿对于你们这些风流才子来说不过就是一样奢侈物品,有需要时可以用来妆点你们的门面,不需要了就可以随便送别人。”
陈贞慧便也有些不耐烦了,脸色垮下来:“丽娘,你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
“没意思那你倒是快滚啊。”李贞丽一旦翻了脸,也是嘴上不饶人,“非要死乞白赖留在这里受我白眼,你是不是贱哪?”
“贱人!”陈贞慧勃然大怒,一巴掌就扇将过来。
只听啪的一声响,李贞丽俏脸上便留下五个指痕。
“陈定生,老娘跟你拼了!”李贞丽大怒,探手就往陈贞慧脸上挠。
陈贞慧身后跟着的几个家丁赶紧抢上前来,一下将李贞丽打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个倩影操着一根烧火棍从院子里冲出来,啪啪两下就放倒两个家丁,陈贞慧和另外几个家丁忙不迭后退。
再定睛看,却是个十六七岁的俏丽小丫头。
这个小丫头虽然长得水灵,但跟普通小丫头明显不同。
别的小丫头若被卖入娼门,头一件事情必定是裹小脚,但是眼前这小丫头却是长了一双天足,而且手上也是长满老茧。
陈贞慧道:“这是哪来的野丫头?”
李贞丽却是喊道:“嫩娘,快把他们赶走!”
名唤嫩娘的小丫头当即一横烧火棍娇叱道:“妈妈说了,让你们快滚!”
然而陈贞慧却有了新的想法,心说不如抢了这个俏丫头去送给汪伟,反正这个丫头是李贞丽买的,李贞丽又是他的女人,所以不犯法。
当下陈贞慧一挥手说道:“替本公子把这小丫头拿下!”
“是!”十几个家丁答应一声,当即就呼喇喇的扑上来。
可这小丫头身手是真好,一根烧火棍挥舞得虎虎生风,陈家的十几个健壮家丁愣是近不了身,反而被打得哭爹喊娘。
小丫头一边打一边叱道:“要是再不识相,本姑娘可要下杀手了。”
好嘛,合着人家都没下杀手呢,就不知道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
反正陈贞慧是不相信的,认为这小丫头是在虚张声势,正当他准备花点银子到外面打行去雇人时,一队头戴笠形盔、身披棉甲的士兵突然冲进来。
而且这些士兵手里都操着鸟铳,并且瞄准了他还有他手下的家丁。
面对黑洞洞的铳口,陈家的十几个家丁吓得不敢乱动,陈贞慧也是脸色如土,这什么情况啊?李贞丽怎么跟官府勾搭上了?
不过很快,陈贞慧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因为紧跟着这些官兵走进来的,赫然就是李香君。
只见李香君披着一身白色棉甲,头顶钵胃,当真英姿飒爽。
“李香……”陈贞慧喊到一半,赶紧作揖改口,“拜见李参将。”
李香君冷冷的瞥了陈贞慧一眼,走到李贞丽跟前轻声唤道:“妈妈。”
“香丫头,你回南京了?”李贞丽看到李香君顿时喜极而泣,“你可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妈妈就让人欺负死了。”
李香君也看到了李贞丽脸上的巴掌印。
一张俏脸当即就冷下来,问道:“妈妈,谁打的你?”
“没人打,就是被狗挠了一下。”李贞丽摇头。
旁边的小丫头嫩娘却道:“陈贞慧打的。”
“陈贞慧?”李香君霍然回头。
“李参将,小生……”
陈贞慧有心想要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说。
李香君却根本不想听他解释,娇声叱道:“来人,掌他嘴!”
一个边军什长当即越众而出,不由分说照着陈贞慧脸上就是两巴掌,这两下极狠,陈贞慧的一张脸便立刻肿起来。
陈贞慧也不敢说什么。
换做以前,仗着是东林党魁陈于廷儿子,又是复社的领袖,陈贞慧在南京城内真可以横着走,那时候别说是参将,就是总兵见了他也得毕恭毕敬行礼,可现在东林党已经倒台,复社也土崩瓦解,他陈贞慧更是成了过街老鼠。
这种时候,一个把总甚至哨长都敢为难他。
何况李香君不光是边军参将,还有另一重身份。
虽然这个事情没有人证实过,但是空穴不会来风,那多半就是真的。
李香君又喝道:“陈贞慧,你要是再敢来闹事,本将军就对你不客气,还不快滚!”
陈贞慧带着家丁灰熘熘的走了,李贞丽却挽着李香君问道:“香丫头,外头不是说圣上带了你们这些个新贵去爬狮子山了?你咋没有去?”
李香君道:“女儿急着见妈妈,半道就回来了。”
“这丫头。”李贞丽又是嗔怪,又是欢喜,完了又拉过那俏丽小丫头对李香君说,“香丫头,这是你的小妹妹,葛嫩娘。”
葛嫩娘裣衽一礼,娇声说:“嫩娘见过香君姐姐。”
“好个俏丽的小丫头。”李香君怜爱的摸了摸葛嫩娘的俏脸,又问道,“刚才我看见那十几个家丁都不是你的对手,你的武艺是哪学的?”
听到这话,葛嫩娘的一对美目便立刻红了,泫然欲泣的样子。
旁边的李贞丽便叹了口气,说道:“嫩娘的这一身武艺是跟她爹学的,她爹葛挺昱原本是辽西的参将,吴三桂降奴后,他爹不愿意沆瀣一气,就带着妻女在家丁保护下逃离了山海关,结果遭到了关宁军的追杀。”
“他爹为保护他们遭关宁军杀害。”
“葛家的家丁也是死的死,散的散。”
“最后就只剩她们母女两个相依为命。”
说到这里,李贞丽也是已经泪水涟涟:“她娘把最后一口吃的留给了嫩娘,自己却活活给饿死了,嫩娘也是一路讨饭才到的南京。”
“好妹妹。”李香君听了也是心疼至极。
好半晌后,李香君才说道:“嫩娘妹妹,你这一身武艺留在秦淮河以色娱人可惜了,不如就跟着姐姐我从军报效朝廷?”
“香君姐姐,嫩娘也可以从军吗?”
葛嫩娘闻言,一对美目立刻亮起来。
出身将门的她,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个女将军。
如果有得选择,谁又愿意留在娼门当个妓女?
“当然可以了。”李香君笑着点头说,“古时候就有妇好、花木兰及梁红玉等从军,再说姐姐我不也是女子,不也照样被圣上封为了参将?何况妹妹你的武艺这么好,将来的成就肯定还会在姐姐之上,当个总兵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嗯。”葛嫩娘便连连点头,“那嫩娘听姐姐的。”
“欸,欸欸欸。”李贞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道,“什么你就听香丫头的,花银子把你从人牙手里买回来的是我,你就不问问妈妈我的意见吗?”
葛嫩娘闻言便一愣,还真是,怎么把这茬给整忘了?
“妈妈,你平素最疼爱我了。”李香君却抱着李贞丽胳搏撒娇,“再说我一个女子,军营里全是男子,实在是很不方便呢。”
“也是。”李贞丽掠了一眼外面标枪般站着的士卒。
“身边没个人使唤,也确实不方便,那好吧,就让嫩娘跟着你。”
李香君又接着说道:“妈妈,女儿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你可一定得帮帮我。”
“好啊,合着你就不是回来看我的。”李贞丽羊装生气的道,“害我白欢喜这一场。”
“妈妈,女儿当然是回来探望你的。”李香君撒娇道,“办事只是顺带,嗳呀,妈妈你就帮帮女儿嘛,帮帮我嘛。”
“好好,什么事呀?”李贞丽顿时招架不住。
李香君说道:“妈妈能不能多找些人牙子过来,女儿想要买人。”
买人其实只是托词,李香君真正想做的是募兵,而且还是女兵,崇祯当初可是亲口答应过她,许她募一营女兵。
李香这一次回南京,就是来募兵的。
“你要买人?”李贞丽错愕的问道,“什么人?”
“粗使丫鬟。”李香君说道,“女儿想要买一批粗使丫鬟在身边伺候,不过你最好让那些人牙多备些人选,女儿得挑些力气大的、身子骨也壮实的。”
李贞丽便用一种难以言传、只可意味的眼神看着李香君。
“香丫头,你老实告诉妈妈,你跟……”李贞丽小声问道。
“妈妈。”李香君避而不答道,“你就不要问了,快去替我找人牙嘛。”
“合着你把妈妈也当成丫鬟了。”李贞丽哭笑不得道,“今天天都黑了,就算找也要等明天才能找了。”
……
李贞丽是真拿李香君当亲女儿对待。
第二天一早,李贞丽就亲自出面把秦淮河这一带的人牙都叫到家里来。
李香君把选人的要求一说,几十个人牙顷刻四散而去,专在南京城内甚至城外乡村找那些体格健壮、脚大手粗的姑娘。
对没错,李香君要的是姑娘,不要已经嫁了人的妇女。
但这其实不是李香君的要求,而是崇祯专门叮嘱她的。
崇祯让李香君专招未婚姑娘,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为了给镇兵找媳妇。
徐州的三十镇将近十五万镇兵已经正式退役,恩田的清丈以及划分也在堵胤锡的主持下紧锣密鼓的进行。
但是要让这十五万镇兵真正在徐州安定下来,就得想办法解决他们的终身大事。
让这些镇兵回原籍去娶媳妇,是个解决办法,但总会有些镇兵人笨娶不着媳妇,这时候就得朝廷想办法,给他们当媒人。
你说啥,嫌朝廷分配的媳妇手大脚粗脸黑长得不俊俏?有本事你就自己找媳妇,没本事就别瞎逼逼,有个媳妇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
再说那几十个人牙子得了李香君的吩咐之后,到处搜罗符合条件的姑娘。
然后当天下午,第一批符合条件的姑娘就送到乌衣巷,足足有一百多个!
李香君让葛嫩娘对这些姑娘的姓名籍贯做了登记之后,就让她们回家去等消息。
打发走了人牙,李香君就带着葛嫩娘还有几十个边军,开始挨家挨户上门募兵,就是之前人牙子找的姑娘。
很快来到竹炭坊的其中一家。
只见一老者抄着棘条在使劲抽打一个身材壮硕的姑娘,姑娘背上已经血迹斑斑。
老者一边抽打一边连声数落:“干啥啥不会,吃饭倒是挺能,好不容易有大户人家愿意买你去做粗使丫鬟,结果又不要,你说你还能干点啥,俺?”
眼泪从姑娘脸上扑簌簌掉落,却硬是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李香君便再也看不下去,当即娇叱道:“住手,不许打人!”
“谁啊?小老管自己的闺女,你管得着吗你?”老者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