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急递,王锡衮和杨畏知都是神情如常。
王锡衮在丁母忧之前便已经是吏部左侍郎,相当于大明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原本就是正三品的堂官,出任四边总督可谓是绰绰有余。
杨畏知是金沧兵备道副使,从四品的文官。
现在升正四品右佥都御史并提督云南军务,也只是升了一级。
提督云南军务虽然是正一品的武官,但是大明的文官向来不将武职放在眼里,一个正七品的巡按御史就敢心安理得的兼任提督或总兵。
王锡衮甚至还推辞了一把:“禀圣上,臣守母制尚未期满……”
“而今天下板荡,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还守什么制?”崇祯当面开口夺情,“所谓国家者,先有国后有家,若是大明朝都亡了,你事母再孝又有何用?”
“圣上所言极是,臣惭愧。”崇祯开金口夺情,王锡衮便不再矫情。
但若换个沽名钓誉的大臣,恐怕非得崇祯三请四请甚至十请八请才行。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说不是王锡衮,崇祯甚至都懒得夺情,你想要丁母忧,那就丁母忧好了,大明的朝政离了谁都能照常运转。
大明朝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想当官的读书人。
崇祯又接着叮嘱王锡衮道:“王卿,内阁新设滇桂川黔四边总督之用意,就是为了统筹解决四省的改土归流,但是就当下而言,你只需先做好广西云南的改土归流,贵州以及四川的土司先不用去管他。”
“臣领旨。”王锡衮肃然道。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桩一桩办。
改土归流也要循序渐进,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
崇祯又道:“改土归流的方针是早就确定了的,朕希望十年之后再来昆明时,云南已经没有土汉之分,所有人皆为大明之编户齐民或镇兵,所有人都会说官话,写汉字,所有人都认同自己是华夏族裔!”
“臣领旨。”王锡衮再次肃然应诺。
崇祯又问杨畏知:“杨卿,二十万镇兵可有闹事?”
杨畏知道:“回圣上,分田之前云南土兵和广西狼兵都有闹事,幸好有新军以及湘鄂西土兵坐镇弹压,不过在分完田并斩杀了十几个带头闹事的土目之后,云南的十二万土兵就再也没有闹过事,开始变安分守己。”
“但是广西狼兵仍旧时不时的闹哗变。”
“迄今为止已经斩杀了一百多个土目,但用处不大。”
说此一顿,又问道:“圣上,广西狼兵的家卷不知何时能到云南?”
“就快了。”崇祯道,“等新军将安隆司、上林司的叛乱镇压下去,就会迁徙八万狼兵的家卷前来云南,过年前肯定能到。”
崇祯接着又分别叮嘱唐兆元、吴文瀛等。
主要就是叮嘱云南官员务必要精诚团结,上下一心。
打发走了王锡衮等云南官员,崇祯又让王承恩把林志远和张煌言叫来行辕。
王锡衮是滇桂川黔四边总督,管的是改土归流,杨畏知是云南提督,全权负责云南镇台二十万镇兵的训练以及指挥作战。
换句话说,杨畏知并不受王锡衮的节制。
杨畏知的能力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其忠诚度还需要等待时间的考验。
一个手握二十万重兵的边将,如果不进行任何节制无疑是很愚蠢的,一年两年杨畏知不会有什么想法,十年八年或许仍能保持忠诚,可是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呢?随着杨畏知手握重兵的时日久了,谁又敢保证他不会生出异心?
所以得通过勤王士子来对杨畏知进行节制。
因为云南镇台同样会配备750名勤王士子。
这750名勤王士子将会成为云南镇台的中坚军官。
只要这750名勤王士子仍旧忠于崇祯,忠于大明,
就算杨畏知真有二心,勤王士子也可以分分钟把他架空。
而张煌言还有云南籍的林志远,就是这750个勤王士子的士子长。
“林志远,张煌言。”崇祯殷殷叮嘱道,“朕就把云南镇台交给你们了,你们可一定要牢牢的掌控住二十万镇兵,确保任何野心家都带不走这支军队。”
“圣上放心。”林志远和张煌言肃然道,“臣等会替圣上看住云南镇台。”
“你们两个还有其他士子的能力,朕一点不担心。”崇祯轻轻颔首,随即话锋一转又接着说道,“朕就担心一点,你们会自恃身份,不愿意与镇兵同吃同住一同出操训练,分配到湘鄂西土司的勤王士子就已经有不好的苗头。”
这也是崇祯最担心的,因为随着士子地位的提升,尤其是待遇的提升,不少士子已经有自恃身份的迹象,个人生活也开始变得讲究,说白了就是特权思想已经开始在抬头,艰苦朴素的作风正在逐渐被抛弃。
这股风气要是刹不住,用不了几年时间,六千多勤王士子就能废一半。
林志远和张煌言闻言也是惊出一身冷汗,两人们心自问,自从平定了沙定洲之乱后的这段时间,也开始变得骄奢,动辄就出入酒楼。
而且对于云南土兵和广西狼兵也颇多鄙视。
总觉得这些狼土兵就是一群未经教化的蛮夷。
但是崇祯的这一番话,却如当头棒喝般惊醒两人。
崇祯又说道:“所以,在驻防云南的这段时间,朕建议你们还是坚持集体生活,同时坚持与镇兵同吃同住同训练,争取早日赢得镇兵认同。”
“这点,徐州镇台和归德镇台的士子就做得很好。”
“徐州和归德的镇兵对于这两镇的士子也最为认同。”
“圣上放心。”林志远和张煌言肃然说道,“臣等定会继续保持艰苦朴素的作风,绝不会与镇兵出现脱节,更不会让镇兵产生对立情绪。”
……
崇祯十九年十月下旬,崇祯率军离开云南。
阎应元和徐应伟因为还率军在外平定叛乱,所以并没有跟着崇祯一起离开,两人将会率军在云南继续呆一段时间。
来时因为携带了辎重,所以走得比较的慢。
但是返程时就是轻装,甚至连20门红夷大炮也留在了昆明,所以走得很快。
十一月中旬,大军便走到了常德府,右佥都御史兼治水御史李蛟正就在常德,闻讯之后赶紧跟常德知府一并出迎。
“臣李蛟正,叩请圣上金安。”李蛟正稽首。
常德知府以及府衙的一众属官也纷纷跟着跪倒请安。
“都起来吧。”崇祯一肃手说,“李蛟正,湖堤修得如何了?”
“启奏圣上,湖堤早已经完工。”李蛟正答道,“共计耗银一千一百万两有奇,外加工食米一百万石有奇,比臣之前预计的超支颇多。”
“只要湖堤足够坚固,多费些银子也值。”崇祯道。
“圣上放心,湖堤足够坚固。”李蛟正一正脸色说,“今年洞庭湖区便遭受到了五十年一遇之伏汛,不过湖堤却岿然不动。”
“噢,是吗?”崇祯来了兴致,“那朕倒要亲眼看看。”
当下崇祯命令大军在常德城外暂时驻扎,然后在李蛟正以及常德知府带领下,骑上快马来到了洞庭湖边。
距离湖边还有十数里,便看到了一片片的稻田。
只不过稻谷已经收割,田里只剩下一行行稻茬,稻茬间已经长出青翠的麦苗。
李蛟正不无得意的说:“禀圣上,由于今年洞庭湖区没有遭受伏汛,因而湖区的百姓都收获了两季粮食,一季麦加一季稻谷。”
常德知府紧接着说道:“因而每亩可收粮食四石有奇!”
“噢,是吗?”崇祯高兴的说道,“这么说湖区百姓今年能过个肥年。”
正说话之间,恰好看到一个老农挑着一担稻草走过来,看到这么多官,老农吓得赶紧扔掉稻草跪伏路边。
崇祯便直接翻身下马,走向那老农。
胡国柱和兀把炭等下意识的要跟上,却被崇祯所制止。
“老人家。”崇祯亲手将老农扶起来,问道,“听说今年的收成挺不错?”
“这位大官人有礼了。”老农有些拘束的向崇祯揖了揖,随即又笑着说,“今年的收成是挺好的,小麦加上稻谷我们家足足收了两百多石。”
老农显然是真的很开心,笑得连牙龈都露出来。
只见老农发黄的牙龈上已经只剩下不到六颗牙齿。
“收了两百多石的粮食。”崇祯道,“你们家多少亩田?”
“七十多亩。”老农越发开心的道,“小老家原本就分了五十多亩水田,后来又向官府佃了二十多亩湖田,一共种了七十多亩田。”
“七十多亩,老人家你能忙得过来吗?”
“忙得过来,小老加上两个儿子,没问题。”
“家里有三个壮劳力,老人家你有福气呀,没准今年还能抱个大孙子。”
“承大官人的吉言了。”老农估计是与崇祯聊开了,渐渐的没了刚才的拘束,又道,“今年是个难得的好年景,可是也有不好的事情,就是粮价太贱了。”
“粮价很贱?”崇祯一下蹙紧眉头,又问道,“好多钱?”
老农叹息道:“往年粮价最财的时候,每石也能值三钱,今年却只有一钱五厘,足足便宜了一半的价钱,好在粮税可以拿粮食缴,不然又要吃大亏,但是小老想着卖掉多余的粮食再买一头牛回来,现在看起来却是泡汤了。”
崇祯皱眉道:“朝廷就没有派人来收购?”
“朝廷也有派人来收购,价钱也要高些。”老农连忙说道,“不过朝廷收购粮食不肯给现银,只能打白条,这谁敢卖?”
“白条?”崇祯的眉头越发蹙紧。
老农挑着稻草走了,总体上还是很开心的。
崇祯却是喜怒参半,喜的是湖广粮食丰收,即便是按照四千万亩计算,也可以收获一亿六千万石的粮食,其中至少有一半也就是八千万石可以贩运到江南,所以江南的粮食问题是完全不用再担心。
怒的是有人摘桃子。
居然想趁着大丰年,低价从湖广收粮。
当初出银子修水利的时候你们不出钱,现在水利修好了,湖广粮食也丰收了,你们却跳出来想要摘桃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若不出意外,这些个粮商多半都有背景。
果然,把李蛟正叫来一问,就都问清楚了。
不过事情有些棘手,因为其中的一家粮商竟是如皋冒家。
冒襄在山阳城下壮烈捐躯,是大明的英烈,崇祯也亲自御笔手书“忠贞节烈”的牌匾并派钦差送到了如皋冒家,冒襄的老父亲冒起宗前来南京谢恩,崇祯还曾经召见过,可如今却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李蛟正又道:“另外几家粮商也各有背景,如衡阳王字号,就是王夫之长兄,还有南京来的那几个粮商,不是阁老家就是公侯家亲戚。”
“不说这些烦心事。”崇祯暂时按下了这事,又问李蛟正,“李蛟正,你说湖堤修好之后可得至少四百万亩湖田,这四百万亩湖田在哪里?”
“圣上你不是已经见着了吗?”李蛟正一指前方水田说,“这便是。”
“你把湖田佃出去了?”崇祯问道,“定的佃租是每亩多少石粮食?”
李蛟正说道:“因为这些湖田极肥沃,亩收至少可达三石,所以臣定的佃租是六成,四百万亩预留恩田,计收佃租七百二十万石!”
“臣原本想着就按每石五钱的价格卖给粮商,”
“也至少可得三百六十万两,如果也能稍加弥补一下修堤之用度。”
“却不曾想,这些黑心粮商竟只给一钱五厘,臣气不过就没有卖,臣还要劝说诸府同僚阻止百姓卖粮,这次前来常德府便是为了此事。”
常德知府道:“臣已经让衙役通知乡里,不允许贱卖粮食。”
崇祯闻此便再也忍不住,问李蛟正说道:“水利粮食银号怎么回事?朕不是让他们统购湖广民间之余粮?他们为什么要拿白条购粮?”
李蛟正苦笑:“圣上,这个臣也是不知道。”
内务府的事,可不是他李蛟正能够过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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