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场面话说完,黎娅愁眉蹙额看向程植,轻轻抽了两下鼻子。
程植不动声色地揽住她的肩头,沉默不语,平静地提供依靠。
黎娅的心情稍有好转。
片刻后,流程开始。
她听到庆生负责主持人在讲着主持稿,热情激昂,邀请着黎振伟上台,作为父亲讲话:
“今天,是我女黎潼的生日,出于某些原因,她和我们分离十九年……”
“我们深感遗憾,好在,岁月漫长,我们仍有机会弥补这个遗憾……”
演讲内容是经过专业人士撰稿而成,期间修改数次,终于得出满意的结果。
程植听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
他转头,不经意间看到黎娅潮湿泛红的眼。他愣了一下。
黎娅忍着泪意,痴痴看着主台上黎振伟的发言。
很快,主持人邀请黎潼上前讲话。
台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凝神望向主场。
年轻女孩一袭黑裙,与不远处站着的优雅风姿楚朱秀迥然不同的色彩,凛然迫人。
主持人清嗓:“这就是黎先生、黎夫人分离十九年的女儿,如今已是窈窕淑女,长得娉婷袅娜、楚楚动人……”
黎潼在众目睽睽下,被主持人的诸多形容词逗笑。
她笑的时候一点也没有遮掩伪饰的样子。
眼睛弯弯,红唇上扬,齿列雪白。
坦坦荡荡地笑完,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一本正经地翻开楚朱秀给她的稿子。
不同于上一世,熟记于心的默背。
这一次,她很无聊地开口,完全是“随便念念,大家也随便听听”的态度,没有丁点情感。
“大家好,我是黎潼。”
“如大家所见,我曾与亲生父母分离十九年之久……”这个稿子与上一世的内容大致相似,只少了几段抒情之言,黎潼半心半意地对比,分辨出少的那几段正是她对父母的一腔孺慕之情。
她立刻猜出删掉这段的用意,大抵是楚朱秀怕她说着说着就笑场。
她轻飘飘地往楚朱秀的方向看去。
楚朱秀雪颈修长,背脊挺拔,一脸专注地看向她。
许是做戏,又或者真的情感流露,她在稿子提及客观事实——指的是,分别那十九年时光的遗憾之际。楚朱秀目露哀伤,惝恍迷离。
黎振伟和黎漴,一个微有怅然,拿指印过眼皮;一个黯然无神,眼眶湿润,颇为真情。
只有黎娅永恒且好笑地保持着那种虚伪面具,眼眶湿红,视线含恨。
她心情愉快地念着末段,扫过楚家亲友的座位席时,发现楚清许在看她。
年长者的目光温和,她望着她,当她回以注目,极轻微地颔首示意。
最后一字落下,黎潼忽地绽开一个明亮笑容。
和一派凄然悲伤的黎家人相比,她这个“真千金”看着太过开心欢悦,叫人窃窃私语,好奇不已。
黎潼叠起手上的稿子,自顾自地加了一句:
“祝大家吃好喝好,尽情享受今天的快乐!”
年轻人一席中,本有被黎家人感染得眼带泪光的,听到这话,亦难以自制地“操”了出来,显然被惊住:“我去,这漂亮妹妹性格真逗!”
“诶呦喂,这性格可比黎漴、黎娅有意思多了。”
黎潼欢天喜地将稿子塞给楚朱秀,准备离场,有个年轻人热情招呼她:“妹妹,来我们这桌吃吧!”
她毫不客气,摆手拒绝。
黎漴拦下她的脚步,殷殷切切道:“潼潼,我们一家一桌吃。”
黎潼挺不耐烦,她指了下黎娅,直接道:“她都没和你们坐一桌,何必强求我?”
黎娅坐在程植身边,正在低头擦拭眼泪。
时不时就有人扭头看她,将她当作珍稀动物围观。
同样的,也有人看黎潼,她已经不再像上一世那样畏惧于他人直视——彼时,她总是在脑海里想,他们是不是在笑话她,是不是觉得她格外惹人烦。
黎潼逐一回以对视。
最终,是他们先退却。
黎潼美滋滋地挤到楚清许那一桌。
楚清许好无奈。她就算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这样凑一桌吃会被人嚼舌头根。
“黎潼,”她有点严肃地看她,“不要贻人口实。”
黎潼只是笑着,超级无所谓地回:“我无所畏忌。”
楚清许愣住,旋后,倏忽笑了。
她不再说了。
于是,黎潼快活地与她吃了此生的第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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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朱秀浑身疲惫,回家的路上,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丈夫与她共坐后排,对今天女儿生日宴上发生的事倒是没太多想法,他对副驾黎漴道:“明后天你陪我出趟差,这个项目要级别高的去盯。”
黎漴看着江市繁华夜景,神不守舍,忽然想到什么,问:“爸妈,潼潼是回家了吧?”
黎振伟点了下头:“不过不是回我们家。”
说到这,中年男人有点不愉,他平声道:“我让她回家住,她说不习惯。”
“挺倔的孩子,”黎振伟叹气,捏了下鼻梁骨,“不过没事,等忙完出差的事,带她去办理下过户手续,如果她不想回别墅住,就去你那个小区。”
黎漴听着,这才松了口气。
整个生日宴会上,他与黎潼交谈的机会少之又少。他远道而来的女性友人在听完黎潼的讲话后,极其认真地告诫他:
“黎漴,你的妹妹,需要用爱和耐心陪伴。”
黎漴当下听得愣愣,直到女性友人严肃眉眼,他才恍神,连声答应。
他一想到黎潼,便有点彷徨失措。
心里头拧巴得很。
也许是从一开始没能得到黎潼的好脸色,后来偶然得了一二次,那种被冷待后展露的笑容实在让人有点难以割舍。
又或者,是血缘让他无法全然放弃与她接近的机会。
黎漴闭上眼,轻轻叹气。
“娅娅是坐程植的车回家吧?”黎振伟问道。
黎漴点头,他说:“她说不想坐司机的车回。”
“程植我放心,比方业识好多了。”楚朱秀骤然睁眼,低柔道,被指名道姓友人的黎漴尴尬地摸了两下鼻子,“没办法,谁让爸妈你们小时候总让我和他玩,童年之谊,成年后总不好就这样断掉。”
更何况,方家和黎家在某些项目上有过合作。
他们年轻人的“友谊”,本身并不是十分纯粹的哥们友情,期间掺和着家族利益。
楚朱秀沉默下来。
车程一路平稳,司机是老员工,熟知雇主脾性,保持缄默。
到达黎家别墅。
富丽堂皇的别墅亮了灯,黎漴准备上楼洗漱一番。
住家阿姨丁蓉问是否需要醒酒汤。
他温和拒绝。
多问一句:“娅娅呢?睡了吗?”
丁蓉摇头:“刚才有个姓程的年轻人把黎娅小姐送回来,她才上楼洗漱。”
黎漴答好。身后父母慢了一拍,亦是准备上楼休息。
这一日过于疲惫,黎振伟、楚朱秀只低声交流几句。
黎漴走到楼梯口时,蓦然心绪不宁。
他以为是错觉。可下一秒,一阵崩溃的大哭自黎娅房间传来,他浑身一激灵,立刻冲向发声处。
黎漴没有推门而入,他站在门外,高声问道:“娅娅,你怎么了?”
他还记得丁蓉说黎娅回来后准备洗漱睡觉的事,担心她此刻衣衫不整,不便见人。
身后黎振伟也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黎娅的房门仓促拉开,长发潮湿搭在肩头,她身上只穿了件随便抓来的长外套,雪白清纯的脸上满是心慌意乱,她抽噎着,哽咽着,痛苦地质问道:
“谁把我衣柜里的衣服换了!”
楚朱秀轻蹙眉头,清凌凌的目光责备地看向黎娅。
“娅娅,不要大惊小怪。”
“你衣柜里的衣服,是妈妈让人新买来的,”她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似乎在说黎娅有点过分紧张了,“头发都没擦干怎么就出来了?”
黎娅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她眼眶红着,茫然若失道:“可是,妈妈,衣柜里的衣服,不是我喜欢的风格呀。”
第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