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两人以上所出的价位相同,开封府在拆封后会将两人同时召入府中,做最后一轮竞价,同样是价高者得。
但有一样,如果竞买成功者,最后拿不出竞买的钱,无法完成“扑买”的契约,事先上交的保证金会被全部没收。由出价第二高的竞买者完成交易。
这是“非公开”式“扑买”的全部过程。
但是这次开封府为了吸引更多的商户参与扑买,同时也是为了以示公平,决定将这次扑买公开进行。
苏轼坐在明远对面,将手一摊,说:“以往都是开封府大门一关,隔一天就有结果了。如今换做了公开扑买,这是个什么程序,到时人多嘴杂,你喊一个价,我喊一个价,书办一时又记不下来,或者记错……这该怎么办才是!”
明远有点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这道题对他这来自异时空的穿越者来说太简单了。
苏轼一眼就瞥见了他的笑容,却摇着头说:“不行,远之……你自己也是要去扑买的人。我不能听你的……”
明远保持住矜持的表情,轻轻地摇着手中折扇,就依苏轼的,不说话。
苏轼心里便如一只小猫抓似的,忍了半天,告诉明远:“远之你就说吧,只要是公平的好办法,开封府也不会能你避嫌不是?”
明远依旧卖足了关子,直到苏轼连日常爱吃的茶饭都觉得不香了,他才把建议说出来。
还能有什么建议?不过是寻一名主持者,在底价的基础上依次往高里喊价。愿意出价者举起写有编号的牌子。待到场中只有一人愿意出价时,主持者便连喊三声确认。待再无其他出价者了,便确认价格卖出。
苏轼细细想象了一下整个过程,觉得相当可行。
“远之,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主意,偏偏都还用得,是横渠先生教的吗?”
苏轼带着钦羡的眼光望着明远,心中同时在想象张载的儒者风范:毕竟这位横渠先生教出来的弟子,所思所想从来不落窠臼,这令苏轼对张载也平添几分景仰。
明远:这……
他当场被苏轼问住,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解释:“是,确实与先生有些关系……”
一边想一边现编吧!
“我等弟子在横渠门下的时候,先生与师兄们时常考较弟子学问,便是这样,从易到难,一点一点增加难度。”
这是他回忆当初做“分班测试”时得到的灵感。
“弟子们若是懂得,便向先生举手示意。”
“随着题目越来越难,举手的人就越来越少。最后剩下的一两人,便是那次考较的‘魁首’。”
“先生考较,与官府扑买,多少也有些相似之处。于是刚才灵光一现,想到了这个主意。”
苏轼听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连连点头,称赞明远:“不愧是远之,能够举一化三。这件事且待我禀明府尹,再行广而告之吧。”
明远一听,便知这件事已经成了大半。
如果“扑买”改成公开举行,那么最不乐意的人会是谁?
当然是长庆楼的现主人叶鹏生。
叶俊生要参加扑买,肯定要公开露面的。到时叶家各房之间的矛盾少不了会摆在人前。
开封府倡议公开扑买,叶鹏生作为卖主,一定会大力反对。
但开封府显然认为公开扑买是一个好主意。没过多久,明远就得到了确定的消息,这次扑买会按照明远所说的方法进行。
明远甚至还因此从开封府那里赚了一点小钱,因为开封府为了吸引竞买者前来,在《汴梁日报》上做了广告。
这下可好,全汴京城都知道七十二家正店之一的长庆楼要卖了。
但凡手中有点钱的,都对这桩转让正店的买卖生出兴趣。
然而一听底价,大部分人都望而却步了。
这桩买卖开封府给出的底价是十万贯,参加公开竞买的商户入场之前,要交一万贯的保证金。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在“扑买”中喊出了最高价,但最后却无力履约,这一万贯的保证金就贡献给开封府了。
这两个条件,筛去了绝大部分有意者,但却阻止不住全体汴京市民看热闹的热情。
而开封府也表现得从善如流,没有将这一场放在森严的大堂上举行,而是放在了丰乐楼上。并且放开旁观,设了三档座位——收,门,票!
这件事引得世人尽皆感慨:“开封府竟也有如此头脑,懂得些财货之道了!”
公开扑买那日,明远自然坐在那第一等的“雅座”中,悠闲自在地品尝着丰乐楼送上的汤茶药和美味茶食,望着依次进入“扑买”席位的竞买者。
衣着鲜亮,鬓边簪着一朵秋海棠的史尚,绝对是竞买者中最亮眼的一个。
在后排坐定之后,史尚便冲坐在雅座上的明远微微点头,同时举了举手中的牌子。
那牌子上写着“甲辰”,开封府下发的举牌,是将木板打磨成为类似笏板形状,上面写着天干地支作为编号。
明远冲史尚微微颔首,手中写着大食数字“1127”的折扇轻轻摇动。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第89章 百万贯【加更】
由于《汴梁日报》的广泛宣传, 举行扑买的这天,丰乐楼外人山人海,都是想来看热闹的。
有那些心思机敏的商人, 知道开封府今次恐怕是在用扑买长庆楼的机会试水, 以后各种专营恐怕都会用这种公开扑买的法子。
所以但凡有几个钱的, 都买了票,进了丰乐楼,要仔仔细细地旁观整个“扑买”的全过程。
而没钱的百姓也多半聚在丰乐楼外, 虽然初秋小雨下得淅淅沥沥,贩卖食水的小商小贩、租马牵马的马行中人、打探消息的、纯看个热闹的……依旧在丰乐楼前穿梭来去。
人们在丰乐楼前的雨棚下快乐地交换起八卦。
“这长庆楼, 去年看它生意还行,怎么说转卖就要转卖了呢?”
“是啊, 不是听说城里有名的黄仙是常驻长庆楼的?”
“这位仁兄,这其中内情您就不知道了吧,是这么回事……”
聚在丰乐楼外的汴京市民们大谈特谈八卦的同时,丰乐楼里坐着的竞买者,大多有些紧张, 流露出如坐针毡的表情。
长庆楼的位置很好, 又是老牌名店, 不少商户都对它很感兴趣。
再加上开封府不愿放开酿酒权,想要在自营酒水这件营生上分一杯羹的,就只有眼下这唯一的机会。
有道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虽然入场者都被告知了底价是十万贯,而且要交一万贯的保证金, 但这场扑买还是吸引了不少财力雄厚的商户, 不仅是汴京城中的商人, 不少来自扬州、苏杭等地的富户, 不知该如何才能打入汴京商圈的,也慕名而来,参与竞买。
六十枚用“干支”编号的竞买牌全部用光。六十名竞买者,此刻已全部坐于丰乐楼在二楼大厅中开辟出的专门场地里。
场地被一条过道分隔成为两个区域,每个区域坐了三十人。
中间的过道有一名开封府的衙役来回巡视,维持秩序。
在他们周围,专门设了雅座,供人观看。还有一些花了小钱进来看个热闹的,此刻都挤在场地的最末端。
这“扑买”的详细规则,在前一日的《汴梁日报》上已经全文刊登。今日进场参加扑买的商人,基本上都做到了全文背诵,记得一字不差。
但人人都显得很紧张,纷纷绷紧了面皮——毕竟这是破天荒头一回,谁也没有参加这种“公开扑买”的经验。
而座中脸色最为不善的,当然是坐在一旁的旧主人叶鹏生,和坐在六十名竞买者中的叶俊生。
堂兄弟两个,事先也都没想到开封府竟然选了这么个扑买方式。他们面面相对,眼光你来我往,噼里啪啦,似乎已经在交锋。
座中有认得叶鹏生与叶俊生的,知道他们不仅是同宗,而且是还未出五服的堂兄弟。
如今叶俊生来参加扑买,叶家家事便再也捂不住了。
围观者多半在交头接耳,议论叶家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明远:……现在不会再怪我挑拨离间了吧!
少时扑买正式开始。
这次开封府选了一名吏员,名叫卞荣的,主持这次的扑买。
这卞荣有两点优势:有一副可以类比低音炮的好嗓子,目力绝佳。
他一开口,整个丰乐楼的二楼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闲杂人等听见,似乎也能凭空想象开封府堂上的威武肃穆,纷纷噤声。扑买场地迅速安静,人人屏息凝神,听卞荣解说规则。
虽然《汴梁日报》上已经详细刊载了这次“新式扑买”的规则,但卞荣还是从头至尾重新讲述了一遍,并回答了在场竞买者提出的问题。
明远在一旁,用银质小签戳了一枚淋上少许蜂蜜的林檎果干送入口中,一边慢慢地嚼,一面细听卞荣所说的。
显然开封府是用了心的。
苏轼带人详细推敲了“扑买”的整个过程。而卞荣也对各项程序熟极而流,因此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得非常详细。
明远当初只是三言两语,出了一个很简单的主意。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就能立即将之扩充引申,形成一套完备的规则。
可见只要肯用心,古人凭借才智,并不会输给后来人。
“此次叶氏转让长庆楼,连同自营酒水转卖权,扑买底价为——十万贯。”
“十万零五千贯!”
已经有性急的客商喊出了价格,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请各位竞买者,在本人喊出价格之后举牌,切勿打乱次序。违规三次后,将被逐出扑买场地,失去扑买资格。”
卞荣肃容说道。
他身旁好几名开封府的衙役同时向前迈上一步,表示他们会维持整场“扑买”的秩序。
丰乐楼的会场立即鸦雀无声。
早先胡乱喊价的客商紧紧捂住了嘴,生怕再犯错被逐出场外。
卞荣见秩序恢复,便端正解释:“既然已有客商愿出十万零五千贯,那么本场扑买第一次叫价便是这个数目——”
“十万零五千贯。”
底下写有干支字样的木牌哗哗地举起一片。
叶鹏生坐在一旁,轻轻舒出一口气,想必是觉得扑买的价位要好于他的预期。
“十一万贯。”
木牌举起的还是颇多。
如此继续加价,待价格喊道十五万贯的时候,空中举起的木牌开始明显减少了。
十五万贯是不少人对长庆楼的心理价位。如果价格继续往上抬,投入过大,外地来的客商便不敢轻易试水,汴京本地的商家也会觉得不值。
“十五万五千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