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陈婉兮看着郡主那张娇艳的脸上,发自心底里的喜悦神采,不觉也笑了:“那么,妾身便祝郡主今生都逍遥自在,做一个真正的散人。”

淳懿郡主向她眨了眨眼,俏皮一笑:“那便承你吉言。”说着,又敛了神色,道:“我来,有件事临走前一定要告诉你们。当年孝仁贤皇后的案子,太后吩咐我去取了卷宗,责令我不准翻看,取回便焚毁了。但我没听姑母的话,路上就悄悄拆了。那卷宗是一折仵作验尸的结语,说孝仁贤皇后虽颈部有骨折迹象,腹中却亦有中毒之状。究其死因,竟是两可。这查案的事,我也不明白。只是这卷宗拿回去,太后便把我送出了京城。我晓得如今三哥在查这件事,或许能帮得上忙。所以,告诉你一声。”

陈婉兮甚是震惊,半晌才稳了心神,说道:“你放心,妾身一定如实转告王爷。”

淳懿郡主笑了笑:“好,你既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言罢,她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我需得回去。还有一件事,端午节那日,我吓着你儿子了,有些对不住。然而那条蛇的毒牙其实是早拔了去的,现下再跟你说,也不知你信不信。还有,当年咱们都还小,在一处玩的时候,把你推到湖里去的人,其实是我。如今,也算还了当年的债吧。”

陈婉兮对这当年的事,实在是记不得了,只点头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淳懿郡主笑道:“成,那咱们就此别过,今生今世再也不见。”

撂下这句话,她便抬步向外走去。

陈婉兮看着她迈着如小鹿般轻快的步伐逐渐远去,心中陡然生起了无穷的感慨:或许,这才是淳懿郡主真正的性子吧。

第97章

于成钧踏入正堂偏厅时, 来人早已等的七窍生烟了,正翘着个二郎腿, 一脸的不耐烦。

他身侧一只青花瓷茶碗中, 茶水已然见底, 盛放点心的盘子,也只余了些点心残渣。

于成钧见此情形, 暗暗一笑, 大步上前,满脸热络之情, 高声道:“本王午睡才起, 劳客人久候了,勿怪。”

那人本在魂游天外,猛然听得这一声, 惊的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一脸茫然, 待看清来人正是肃亲王于成钧时,忙换上了一副赔笑的神情,拱手作揖道:“王爷客气了,在下岂敢。”

这人正在气头上, 被于成均猛喝了一声,一肚子气恼便都抛在九霄云外, 偷偷睨了于成均一眼,见他披着外衣,足下竟踏着睡鞋,还当真是一副午睡才起之态, 心中便有几分拿不定主意。

于成钧微微一笑,寒暄了几句,宾主落座。

这人屁股才碰着椅子,于成钧却忽又大声喝道:“这群懒骨头,怎的叫童先生干坐在这里,连茶也不上?!”这一声,如雷霆般响,将这姓童的吓的一蹦三丈高,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不已。

须臾,一个身着青布短衣的小厮,提着茶壶一路小跑进到堂上,点头哈腰的陪笑道:“王爷,适才壶里没了热水,小的紧赶着去烧,所以到这会儿才过来。王爷恕罪,童先生恕罪!”

于成钧却大声呵斥道:“这狗东西,爷眼见着童先生干坐在这里,等候了许久,茶也没得吃,你倒还敢顶嘴!该拿下去,重重鞭打才是!”

那小厮苦着脸,低头挨训,一声儿也不敢言语。

那姓童的眼见如此,自己若不出声似乎不大好,便开口道:“王爷,贵府侍从想必是一时差事忙碌,疏忽忘记,也不必如此苛责。”

于成均却不依不饶,依旧喝道:“童先生不知,这等刁奴甚是可恶。先生乃是太子殿下府上的贵客,自然也是本王的贵客。这刁奴竟敢如此怠慢,本王实在不能饶恕了他!”说着,竟而一叠声的喊人拿荆条来。

这姓童的本名童家富,本也是书香门第的出身,只是科举不顺,又家道中落,不得已上京寻了人情投靠到太子府邸当清客,讨口饭吃。

童家富肚子里倒也有几分才学,为人又算机敏精明,三两下竟入了于瀚文的青眼。

于瀚文倒也算看得起他,有什么难处之事也同他商议。这人便打定了主意,死死抱住太子的大腿,待将来太子一朝登基,自己也能混个从龙之功,捞个一官半职。故而,但凡太子有事,他便自告奋勇,当先上前。

今日,也是于瀚文打听得知淳懿郡主一事,心中有些不大托底,将这些心腹谋臣唤至身侧,聚众商议。

这童家富便毛遂自荐,来肃亲王府打探虚实。

他原本以为,自己怎样也算太子的门客,肃亲王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也会留上几分情面。不说殷勤款待,总该礼数周全。

谁晓得,进了王府,只一个小厮引他到了偏厅等候,左等不来右等不见王爷踪影。一碗茶冲了几冲,早已没了滋味儿。但问起来,便是王爷午睡才起,正同王妃说话,不得空闲,也无人敢催。

正等的大为光火,肃亲王总算姗姗来迟。

一到堂上,正经话还未出口,他便拿着小厮大做文章,喊打喊骂。

这童家富不过是个文人,哪里经过这等场面,登时就乱了分寸手脚,忙忙劝道:“王爷饶了他也罢,他倒也并非怠慢了在下。茶水点心不曾断了,可是殷勤的紧。”

于成均又骂了那小厮两句,方才气哼哼道:“既是先生肯饶了这奴才,这一遭便暂且记下!”

那小厮给二人磕了头,倒了水,便又躬身下去。

于成均这方问道:“先生今日到府,可有什么要紧事?”

童家富被他闹了这么一出,阵脚已乱,原先想好的话早已抛之九霄云外,脱口就道:“太子殿下打发在下来跟王爷说,河南山西两省今岁旱的厉害,这旱后怕要闹蝗,来问王爷可有对策。”

于成均暗道:果然如此!不是有什么难断之事,他也不会想起我这个兄弟来!

当下,他心念一转,微微笑道:“大哥大约是忘了,本王如今还在闭门思过,怎能擅自评论政务?这事,如若传至皇上耳中,本王大约今年都出不了门了。再则,本王才疏学浅,是个只识打仗的粗人。大哥麾下能人众多,这等小事随出个什么主意,必能化解。”

童家富被说的满脸怔怔,他原本的打算是到了王府,先同于成均寒暄几句,一来二去试探了他态度,再言说太子如何看重于他,不曾登门不过是因政务缠身云云,高帽子戴足了,再把此事缓缓讲出。不料进了王府,却被于成均打了个措手不及,方寸全乱,问策却又被他当面回绝,一时竟无了应对之法。

他愣了片刻,脸上挤出了一抹笑来:“王爷说哪里话,王爷经世济民的才干,满朝有目共睹。太子殿下甚是器重王爷,这不是、不是……”

不是个什么,终究也没想出底下的词儿来。

于成均莞尔一笑,说道:“先生也莫要抬举本王了,本王自己几斤几两,本王心里清楚。本王这受罚中,也不好多留先生。怕再被人参奏一本,说本王结交匪类,那可就大大不妙了。如此,本王没穿出门的衣裳,也不久送了。”言罢,竟端起了茶碗。

童家富眼见肃亲王竟下了逐客令,自己本也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哪里好赖着不走,只得起身告辞。

待出了王府,他站在台阶下头,看着府邸门前那两尊威风凛凛的石头狮子,清风一吹,不由打了个激灵,顿时脑子清醒了不少,不由愠怒不已——这肃亲王,怎么当面骂人呢?!结交匪类,这是说谁呢?!

当下,他也别无他法,只得提步匆匆往太子府去交差。

于成均坐在偏厅上,端着茶碗痛饮了两口,心中暗道:这太子还当真把我当盘菜了,想叨了便叨上一口。这闭门思过半月有余,他连人影儿也不见,如今有了棘手的事儿,想起我来了。自己也不肯亲自来,打发个门客来讨便宜。他这意思,既要我来帮他解了这难题,又要自己甩个干净。待将来若皇上问起话来,上门的是这个姓童的,跟他这太子有何相干?这算盘,打的也未免忒精明了!这一遭,不叫他亲自下来沾湿了鞋,我也不必当这肃亲王了。

想到此处,他又一转念——这蝗灾如何,自有朝廷有司应对,他这般火烧屁股一般的急什么呢?

那童家富急匆匆回了太子府邸,经人通传要见太子。

其时,太子正同侧妃蒋氏在花园之中饮宴,听闻此讯,将手中酒盏一放,喜笑颜开:“童先生去了这许久,此来必定是好消息。”便传话:“快请!”

下人传话出去,片刻童家富便匆匆走来。

待进了园子,童家富隔老远便见于瀚文同一华服美人坐在一处,便低了头不敢去看,亦不敢上前。

于瀚文笑眯了眼,扬声道:“先生不是外人,过来罢!”

童家富道了一声得罪,这方迈步走上前来。

于瀚文让座,又问道:“先生此去,可是功成圆满了?”

童家富哪里敢坐,俯首作揖道:“惭愧惭愧,在下无能,有负太子之托,望太子见谅。”

于瀚文心中陡然一惊,连忙喝令乐伶们停了奏乐,将她们驱散,低声问道:“怎么?难道老三竟不肯为我出谋划策?”

童家富擦了擦额上的汗,回道:“太子,这肃亲王态度还算恭敬,但只是不肯吐口,竟三言两语就把在下给打发了出来。他话里话外,皆是人在禁中,不能插口政务,唯恐见罪于圣上。这、这……”

于瀚文脸色沉沉,说道:“他禁足这段日子,我不曾上门探视,不闻不问,他怨恨我,倒也是情理之中。但,如今却不是容他闹小孩儿脾气的时候。”

河南山西的蝗灾,已渐有苗头。

据细作来报,和亲王于炳辉已不知从何处调拨到一批粮食,只待灾情一起,便派发至灾情救济灾民。

而在此事上,他当真是一筹莫展。于炳辉从何处筹集到的粮食,他一无所知,如何应对蝗灾,他也毫无办法。

这些年来,他只知在朝中上敷衍君王,下平衡百官,这真正的经世济民之术,竟是全无习学。

于瀚文向来秉承事事无需躬亲,贤君当垂拱而治的道理,然而却忘了如若自己并没真正的本事,有才干的人却也是不会服他的。

比如眼下,他身边围着的,不是拍马屁的,便是只会罗织勾斗,一个能真正提出良策的人都没有。

于瀚文沉默半晌,忽说道:“此事一过,只怕人人要说,和亲王爱护百姓,是一位贤王。而我这个太子,就要落一个无能之辈的骂名了。”

好容易才逮到机会,把于成均压了下去,于炳辉可真会见缝插针!

童家富看着太子脸色,小心翼翼说道:“太子殿下,依在下愚见,不如先想了法子,求皇上赦免了肃亲王为上。”

于瀚文看着他,犹疑道:“可,父皇正恼他。如此,不是撞上去么?”

童家富说道:“只要肃亲王重回朝廷,依照他爱管闲事的脾气,不会放任灾情不管。蝗灾哪是那么容易治理的,他若处置不好此事,倒正好同和亲王斗个两败俱伤,太子再出来收拾残局。到那时,也就显出太子殿下的仁厚大义了。”

于瀚文沉吟半晌,点头道:“不错,就依你的意思吧。”

第98章

傍晚, 暮色四合。

于成均踏进琅嬛苑时,上房已是灯火通明。

陈婉兮穿着一件藕荷色薄纱衫子, 一条湖绿色薄罗裤子, 正立在桌边,看着丫鬟们安放饭菜。

苗条纤细的身影,在灯下姣好美丽。

于成均心中蓦地腾起一阵暖意, 他迈步上前,自后面环住了自己的妻子。

陈婉兮停了片刻, 拍了拍他的手,微笑道:“王爷, 该吃饭了。”

于成均却将头埋在她颈子上, 闷声道:“让爷再多抱你一会儿。”

陈婉兮却有几分好笑,这男人怎么忽然变得像个孩子似的黏人。

她顿了顿, 又笑道:“王爷,你快压死妾身了。”

于成均听着妻子的笑语, 这才颇为不舍的放了手。

陈婉兮回身朝他一笑, 说道:“咱们先吃饭。有话,待会儿再说。”

二人落座,于成均看着满桌的饭食,诸如金银馒头、粳米红枣粥、清炖全鸡之类, 自又是按着自己的口味来置办的。

于成均心中一动, 说道:“你既有了身孕,这一日三餐还是依着你的喜好来吧。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不必再顾忌爷了。”

陈婉兮吃了两口粥,笑说:“早先也是不惯,但跟着王爷吃了一段时候,反倒觉的这样很好。既节省了人力粮食,其实口味也不差。自从吩咐了厨房如此备办后,每月咱们王府在吃食上的开销,竟减了一半。余下的银钱,能做好些事呢。”

于成均听着妻子的温柔言语,忽而生出了许多感慨,说道:“这满京城的贵胄世家,除了那破落户,怕是没人同咱们一样了。”

起初,他才回府,饮食起居各种不惯,妻儿同他又不睦,他满心焦躁,一心只想着如何融入这个家里,处处矛盾碰撞。

他总说男子汉大丈夫,该当胸怀宽广,宽容待人。然而在这些细碎小事上,反倒是陈婉兮先让了他。

想至此,他看向陈婉兮,问道:“婉儿,嫁给爷,你觉着委屈么?”

陈婉兮微微一怔,没有言语,半晌才忽而一笑:“以前是觉着,如今也都好了。”

于成均没料到她竟会这样回答,心底先是有些不痛快,但即刻就释然了——妻子说的必定都是实话,并未如那些一心讨好丈夫的妇人,只拣好听的来说。

陈婉兮又微笑说道:“当初听说皇上赐婚,妾身真是又恨又怕。这宫里十桩打人的消息,九桩都和王爷有关,全都是些奇谈怪闻。自嫁过来,又是一身的麻烦。妾身那时候真心觉着,王爷就在边疆好了,一世都别回来。随王爷在边关娶几房妾,生多少庶子庶女,只要井水不犯河水,都没有关系。后来……”

于成均听得揪心,他当真不知,原来妻子当初竟是如此的厌恶自己。

他一时慌了,忙追问道:“后来如何?”

陈婉兮唇边噙着一抹极温暖的笑意,她轻轻说道:“后来等王爷回了府,几番相处下来,妾身却发现原来王爷并不是那样的人。王爷是一位,极值得敬重的英雄汉子。所以,妾身……妾身就真心拿王爷当丈夫看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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