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声音是夫人的。
另一个,尚且陌生,应当是方才苑中的婆子们口中所说的顾侍郎的女儿,顾小姐了。
芍之心中惊讶。
料想这顾小姐同夫人的关系一定亲厚。
食不言寝不语,夫人惯来如此。
但能在用晚饭的时候同人说话,定然是十分亲近之人。
芍之福了福身,“夫人,顾小姐。”
白苏墨和顾淼儿都停下来看她。
她低着头,模样看不清,顾淼儿只知眼前这丫鬟她没见过。
“钱府中伺候的?”顾淼儿想当然是钱誉苑中的丫鬟。
白苏墨笑着摇头:“这是芍之,是渭城城守府中的丫鬟,我路上要人照顾,便让芍之跟着我了。”
白苏墨朝芍之温和点头,芍之便起身,离得稍远站着。
顾淼儿见了芍之,却稍许有些愣住,这丫鬟似是看起来有些脸熟。
因得白苏墨先前说的话,顾淼儿还在一面点头,一面想着芍之像谁,片刻却是突然反应过来:“渭城?你怎么去渭城了。”
白苏墨顿了顿,平静道:“说来话长,晚些再同你讲。”
顾淼儿虽不再问了,心中还是有些忐忑,渭城,那可是边关重镇了。
苏墨去寻国公爷,也应当是在驻军处才是,怎么去了渭城?
白苏墨刚才又一口一个说来话长,晚些再说,她心中有些担心,莫不是,中途出了事端,苏墨方才特意未向她提起?
顾淼儿又不好多问。
白苏墨已寻了旁的话说,她亦被移了心思去。
等一顿饭用完,穗宝和惠儿带着粗使的婆子和丫鬟将饭菜碗筷从外阁间中撤了去。白苏墨说大夫嘱咐饭后散步消食,顾淼儿扶她,芍之则远远跟在身后。
先前正说着渭城之事,眼下散步的空隙,顾淼儿正想问起,脑海中却忽然想起,她知晓芍之像谁了?
顾淼儿忽得驻足,愣愣看向芍之。
芍之本是低头走着,见前面两人忽然停下,险些冲撞了,赶紧低头,福了福身:“奴婢方才走神了。”
顾淼儿却顾不得这么多,“你将头抬起来。”
芍之有些不知所措的抬头,看看她,又看看白苏墨。
白苏墨忽得明白了。
顾淼儿已诧异出声:“陶……陶子霜……”
白苏墨刚想解释。
芍之却也是一脸惊异。
白苏墨觉得何处不对。
果真,芍之诧异道:“顾……顾小姐认识我堂姐?”
堂姐?
白苏墨和顾淼儿都怔住,面面相觑。
第203章 照顾
堂姐……陶子霜……
竟是这样巧合的事情。
芍之姓陶, 只是入了城守府后才将姓隐去了,直接唤了芍之。
早前白苏墨也觉她同陶子霜挂像, 却没有想到她竟会与陶子霜认识。
顾淼儿和白苏墨在暖亭中落座, 听芍之说起陶子霜的事。
叔父死后,婶婶带堂姐去了京中,说是要投奔京中的亲戚。婶婶娘家有亲戚在京中,听说在京中经营甜品铺子,本就需要人手帮衬,婶婶想, 虽是远房的亲戚, 但好歹也应当去看一看, 若不行再回渭城便是。叔父还在的时候, 婶婶尚且还能照顾堂姐和奴婢两人,但叔父死后, 我们三人相依为命,婶婶一个寡妇想要带大我和堂姐其实不易。人都是被逼得没法子,婶婶才想着去京中试试。渭城到京中路远,而且远房亲戚也许久没有走动了,终究也怕隔着人心,婶婶便想带着堂姐先去京中看看, 稳妥后再接奴婢去。那时恰好城守夫人怀孕, 在寻些能识字的丫鬟可以陪着说话解闷, 奴婢去了城守府, 婶婶和堂姐便去了京中……
芍之娓娓道来。
虽然夫人和顾小姐如何会认识堂姐, 她并不知晓。
但顾小姐问起,她还是开口。
她也许久没有见过堂姐了,若是夫人和顾小姐早点见过堂姐,许是还能帮她寻一寻。
堂姐一生命苦,最后说是遇到好归宿,但再后来,似是也不了了之。
最后收到她的信,信中有些郁郁。
却也躲着她,不肯告诉她行踪。
婶婶过世,她算是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了。
她也不知堂姐为何要躲着她,亦或是躲着所有人。
她随夫人来京中,也是想借着在京中的时候寻堂姐。
许是,终有一日还能寻到。
芍之说了堂姐跟随婶婶来京中的前因后果,白苏墨和顾淼儿皆是听着,却都没有说话或应声。
这一路上,她是知晓夫人待人和善。
但眼下,她不知为何,心中隐约有些猜测,似是夫人和顾小姐认识堂姐……并不是因为寻常的事情……
芍之心中拿捏不清,但白苏墨低着目光,不置可否。
顾淼儿却是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芍之下意识低下头,继续。
其实婶婶和堂姐去到京中以后的事情,她倒真不如早前清楚,但堂姐会写信给她告知近况,所以她也知晓一些婶婶和堂姐在京中的事情。
大致是,等到婶婶和堂姐到了京中,才晓京中果真繁华,目不暇接。婶婶家的远方亲戚在闹市边上开了间不大的糖水铺子,生意算不得火爆,勉强能养活小一家。婶婶和堂姐就在亲戚家的糖水铺子里帮衬。堂姐生得貌美好看,自从堂姐来了之后,原本不起眼的糖水铺子生意经慢慢好了起来,还有不少人慕名前来,远方亲戚乐得合不拢嘴,给婶婶和堂姐的工钱都莫名多了起来。婶婶是个苦惯来了的,当下觉得铺子是来对了,但堂姐却想离开,因为……
言及此处,芍之顿了顿。
白苏墨和顾淼儿都看向她,其实她不说,白苏墨也猜到了几分,顾淼儿却还是目不转睛看她。
芍之低下头,低声道:“堂姐同我写的信中,提及了担心,京中有些权贵子弟,借机拽她的手或衣裳,她有些怕……”
芍之说完,不怎么吱声了。
顾淼儿也愣住。
自幼长在这样的世家中,多是被兄长保护起来,芍之说这些话的时候,顾淼儿不免怔住。
为免尴尬,芍之继续说道:“堂姐是想回渭城了。堂姐知晓奴婢在伺候城守夫人,还曾在信中问起,可能在城守夫人面前说得上话,给她在城守府谋条路,侍婢也都好,粗使的丫鬟也好,她想带娘亲回渭城……”
白苏墨和顾淼儿便都没有说话。
若陶子霜当时是想回渭城,那后来便不应该还在京中,成了寡妇……陶子霜没能回得去……
顾淼儿心中莫名一沉。
许是到了此处,芍之语气稍有波澜:“奴婢便问过城守夫人,城守夫人念奴婢早前在跟前伺候过便同意了,不仅说让堂姐回来,还说给婶婶在城守府中也找个粗使婆子的活计做。奴婢感恩戴德,给夫人磕过头就欢欢喜喜给堂姐写信,只盼着她和婶婶能尽快回渭城,我们一家人团聚,就算日后有何事,也能一处照应着。但这封信寄出,就像石沉大海一般,再没了音讯……等许久以后,再收到堂姐的信,都是一年多以后的事情了,她同婶婶远方亲戚家的儿子成亲了,还生了个孩子……回不来了……”
芍之语气中已有更咽。
白苏墨心思澄澈。
顾淼儿却是拍案而起,愤怒道:“这哪里是亲戚,分明是强盗不如,明抢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若是你婶婶想将堂姐嫁给远方亲戚家的儿子,一早便嫁了,哪能等到要走的时候,就突然成亲了!!”
这其中的猫腻不用想,一听便知龌.龊!
“那你婶婶呢!就这么仍由你姐……”后面的字眼,顾淼儿实在说不出,只是在顾淼儿的认知当中,母亲都是维护自己的,自己若是生了半分委屈,只要她在理,都会百般维护她。
在她心目中,天下的母亲都应是如此。
哪有将女儿往火坑推的?
白苏墨却抬眸看向芍之。
陶子霜的母亲未必就没有维护她,许是,维护不了……亦或是怕她殒命或轻生,而更可能,她自己亦是个手足无措的妇人……
芍之声音都有些轻颤,“婶婶她……”
听她开口,顾淼儿忽得止住了声。
白苏墨眼中亦有错愕。
芍之的语气,如何听都当是其中出了差错。
顾淼儿眸光滞了滞,就听芍之低声道:“婶婶她,没过多久便疯了……”
疯了……
白苏墨和顾淼儿心底好似沉了一块石头一般,莫名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芍之的声音继续在耳旁响起:“婶婶疯了,终日说些疯话,那家人又恼又怕,就威胁要将婶婶这个疯人赶出去,可若是赶出去,婶婶要如何活?堂姐只好哭着求那家人收留婶婶,堂姐既要照顾疯了的婶婶,还要照顾孩子,还要终日迎着笑脸奉承来铺子里趁机揩油的人。可那家人一面数着银子,儿子回到家中又觉得她白日里丢了自己的人,还要寻堂姐打骂出气。因为有婶婶和孩子在,堂姐连逃都逃不得,怕婶婶和幼子无人照顾……”
芍之有些抽泣。
顾淼儿已攥紧掌心。
白苏墨亦想起初见陶子霜时,温婉和善的模样……却不想,早前那家人竟是如此待她的,芍之叙述的声音,仿佛渐渐和记忆中的人影重合在一起。
听芍之说,陶子霜想过轻生,但醒来的时候,见到的却是无助的母亲,和还只会咿呀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孩子……这些都触及了她心中最柔软之处,于是再难也要选择活下去,若是连她都没有了,他们要怎么办?
已经轻生过的人,不会轻易再轻生……
白苏墨想起最后见陶子霜的时候,她怀着身孕就在顾府和国公府门口跪着,是已然知晓后果会如何,也是怀着求死的心态去了,否则,明知在顾府门口会跪得连孩子都保不住,为何还要去……
一个已经经历过绝望的人,哪里会如此容易再次轻生?
再往后的事,许是除了陶子霜自己,旁人都不得而知。
芍之说道,后来陶子霜的娘亲还是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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