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安子墨被迫来到秋阳床边,傲慢又冷酷地告别。
秋阳早就习惯他这幅样子,丝毫不在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本本递给他:“给。”
“这是什么?”
“送你的出院礼物。”
安子墨挑眉,接过正准备翻看时,听见秋阳说:“你回去后再看。”
他收好,转身离开。
“子墨弟弟!”
安子墨转过头。
秋阳抿着唇,眼睛里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过了会儿,他缓慢开口:“你要是有空,记得、记得来看看我。”
安子墨没接受也没拒绝,头也不回地离开病院。
医院外面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天空很清澈,蓝得剔透,云朵像白油彩般在蓝底上肆意绽放。他哒哒哒地走在前头,步伐匆忙,弯腰直接坐上后驾驶座。
“不看看秋阳的礼物吗?”安想早知道儿子迫不及待,可是清楚他不好意思,于是主动给他伸过去一个台阶。
安子墨挑挑眉,佯装无动于衷地翻看那个小本子。
笔记本上每一页都是小朋友的名字和手绘作品,画的都是安子墨,笔记稚嫩,写的东西各不相同。
[谢谢子mo小老shi。——王鹏鹏留]
[虽然很喜欢你,不过还是不要生bing啦。——许可留。]
[记得来看我们。——刘金金留。]
[子mo老师,长大我要和你jiehun。——咪咪留。]
安子墨小鼻子一皱,啪地下把笔记本合上。
那些东西早就被安想看了个正着,她按捺着笑,“墨墨,有小朋友要嫁给你哎。”
安子墨木着张漂亮的小脸,“我不结婚。”
“为什么呀?”
“麻烦。”
安想歪歪头,继续逗弄着儿子,“遇到漂亮的女孩子也不结婚吗?当然要是男孩子我也没意见的。”
安子墨脸色变了又变,怒不可遏地吼回去:“我还处于幼年期,你能不能不要和我说这些成年人的东西?你明不明白什么叫幼儿健康?”
安想给吼懵了。
这、这就不健康了???
她看出儿子不高兴,讪讪摸了摸鼻子没再说话。
回家后安子墨把那个笔记本随时搁置在书桌,想了想又移动到棺材的小抽屉里,晚上睡觉时又认认真真一页页地翻过。
棺材很小,能给予他最大的安全感。
安子墨上辈子没有收到过礼物,他没朋友,没家人,虐待是生活送给他的苦难,这个小本子是生命以来第二个礼物,第一个是安想送的变形玩具,早被他弄坏了。
小本子很幼稚,画也很幼稚。
他单手托腮,无所事事地翻看,脑海中不由回想出在医院时被小孩子争着叫老师的画面,仔细想想,感觉也挺不错的。
叩叩叩。
安子墨急忙把本子重新藏在抽屉里,清了清嗓子:“进。”
“喝牛奶。”安想把杯子送过去。
他正要喝,发现牛奶颜色不对,“怎么是红的?”
安想也没隐瞒:“医生说你缺营养,我就挤了点血进去,妈妈的血,没关系。”
那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安子墨倒吸口凉气,什么叫妈妈的血就没关系?
“我不喝。”
“不行。”安想态度强势,抓过杯子一把给他灌了进去。见安子墨老老实实喝完,这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来,露牙我看看。”
被强灌人血的安子墨极为不爽地冲她呲了呲牙,神态像极了刚出生的小老虎,凶是凶,就是没什么杀伤力。
那两颗牙已被重新养尖尖,白白嫩嫩很是可爱。
安想顺手摸了一下,叮嘱:“不可以再用矬子磨,听见没。”
安子墨不耐烦地撇撇嘴:“知道啦。”
“明天晚上要不要继续去医院给秋阳他们上课?”
安子墨别开头不说话。
“反正你幼儿园放学也很空闲,离医院也近,去看看也没什么。”安想早就摸透了儿子性格,直接替他拿定主意。
安子墨不反驳那就是接受,于是第二天,他在一片欢呼雀跃声中继续在医院给小朋友们上课。秋阳没有来,他转了病房,为之后的手术做准备。
安子墨结束课程后被安想强拉着去看秋阳。
老实说秋阳的情况并不乐观,他年纪小,化疗已不能有效遏制癌细胞扩散,才两天的功夫又瘦了不少。见安子墨过来看望他,低迷的眼睛亮起光。
“子墨弟弟,你来啦。”
安子墨走到他床边,安想没打扰,离开病房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小孩子。
月色在窗外蔓延。
秋阳起不来身,因为鼻饲管的原因,呼吸声中夹杂着几丝沉闷。
“医生叔叔说我明天下午四点做手术。”
“嗯。”
“等我手术成功,就能出院找你玩儿了,到时候我们去足球场踢足球。”他向往着外面的世界,眼神中满是憧憬。
安子墨可不像大人般虚伪又爱说谎话,他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地戳穿秋阳那不可实际的幻想,“你得的是癌症,八成好不了。”
果真,这句话让秋阳神色里的喜悦黯淡下去。
安子墨没什么感情,毫不愧疚,他只是告诉秋阳事实,不算是伤害。
“我知道。”他突然开口,语气低落又难过。
安子墨微微皱起眉。
“可是爷爷奶奶还有医院的医生叔叔都相信我,为我打气。”秋阳一口气说了很多,笑容灿烂,“所以我也要相信自己。”
“相信又没有什么用。”
秋阳不怪罪安子墨的冷漠,他费力地拉住他的手。
安子墨不喜欢与人接触,正要拒绝触碰时,却看到秋阳瘦骨嶙峋,不管是手背还是手腕全部都是青紫的针口。这幅皮囊没有一丝活力,死气沉沉只剩被病痛折磨后的干扁。
安子墨不禁抿唇,掀起长睫。
秋阳正遭受着痛苦,内心却没有任何抱怨不甘,阳光开朗到不可思议。
“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秋阳笑着:“我明天要是手术成功,那就是我赢了,你就叫我哥哥。”
有点好笑。
安子墨轻嗤:“输了呢?”
秋阳想了想:“那我就是你弟弟。”叫一个三岁小孩为弟弟,这是秋阳最大的让步了。
“好。”
“那我们拉钩。”秋阳很有仪式感地伸出小拇指。
“幼稚……”安子墨嘟囔一声,但还是把手指头送过去勾了勾。
探病时间已到,安子墨跳下椅子走出病房,离开时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灯光昏暗的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秋阳对他挥手笑着,直到房门合拢,那抹笑就那么被格挡在里面。
安子墨回家后一直想着这个赌约,不管是上学还是吃饭都心不在焉。
总算坚持到放学,他牵着安想迫不及待往医院赶。
今天的病院不知怎的显得格外空落,安想顺着走廊来到秋阳病房,发现那张床空了,护士正在换新的床单被罩。
她觉得奇怪,更多的是不好的预感。
“护士小姐,不好意思问一下。”安想走进去,“这床名叫秋阳的小男孩呢?”
“昨天晚上因肝性脑病去世了。”
护士头也不抬,似在谈论吃饭喝水那般平常。
医院里每天都有人死去,多大年纪的都有,并不是什么奇怪事。
安想后退几步,不由自主地看向身后。
他站在门口尚未挪动半步,眼里无喜无悲,直直注视着那张空掉的床,没有说话,亦没有眨眼。
回去时安子墨变得很沉默。
他坐在棺材里一直盯着小本子发呆。
笔记本的第一页就是秋阳的笔记。
[等我好了,去找子墨弟弟玩。]
下面是一幅画,两个小男孩手牵手,笑着在阳光下踢球。
安子墨紧紧捏着本子不出神,直到安想走过来坐到他旁边。
“墨墨,秋阳的奶奶邀请我们去参加葬礼,你愿意去吗?”
安子墨睫毛颤动,仰起头,平铺直述:“他输了。”
安想神色一窒,心头涌出难以言喻的酸涩,她无法安慰,弯腰紧紧把儿子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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