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心想象着严锐司小小的个子,跟人高马大的白人小孩扭打在一起的画面,心都快碎了。
想到小家伙问严兽为什么他的妈妈不要他时的神情,手心的皮肤几乎要被攥紧的拳头刺破。
她死死地咬着唇,想要把不断涌出来的眼泪逼回去,却咬破了唇,浓浓的血腥味在口鼻间漫开来。
严兽抬手,指腹轻轻地抹去她长睫上的泪水,幽深的双瞳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的眼神太过深沉,眸色极深极浓,像是两个大黑洞,眸心深处跳跃着火焰,直白赤(躶)的情义让唐心的心跳急剧地加快,有那么一瞬间被镇住,无法思考,也无法动弹。
严兽看着她,声音粗嘎而嘶哑,一字一句,“小鬼问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每次都故意转移话题,因为那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小鬼的母亲到底是谁。正因为如此,所有人、包括小鬼在内,都以为沈云锦是小鬼的亲生母亲……”
严兽说到这里扯了下唇,似乎是想笑,嘴角却没有扬起来,“我想过把事情说清楚,可是,要怎么说清楚?把沈云锦摘出去,我要上哪里找个女人给小鬼当母亲?”
严兽再一次顿住,指腹轻轻地抚过她满是泪痕的脸颊,“现在,我知道了当年生下小鬼的人是你……你觉得,小鬼再问起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回答他?”
唐心喉咙干得厉害,像是被火灼过一样,艰难地吞咽了好几下,才勉强发出声音来,却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可以什么也不说……让一切保持原样……”
“所以,你是执意要走,为了一个男人,一个差点要了你命的男人,连亲生儿子都不要?”严兽喃喃地问,嘴角嘲讽地扬着,表情像是在笑,眼神却是苦涩的。
唐心也笑了,扯动嘴角的时候,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她怎么会不要亲生儿子呢?
那是她怀胎十月,费尽千辛万苦才生下来,五年来心心念念的孩子啊。
可是想要又怎么样呢?
她不能,也不可以认啊。
会害了锐司,害了严兽,害了所有人的。
她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冲动,做出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暗暗地吐纳了一番,唐心强迫自己硬下心肠来。
反复数次之后,她终于压抑住了所有的冲动,抬起眸,迎向严兽仿佛能够穿透一切的目光,冷漠着脸开口,“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既然过去四年多没有我,锐司也一样开心快乐,就没必要告诉他真相,搅乱他平静的生活,这也是为了他好……”
“为小鬼好?”严兽勾出一抹讥讽的浅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说得倒是好听,你不就是不想认小鬼,想抛弃亲生儿了,去跟陆昊廷在一起么?唐心,我真没有想到,你会为了一个男人,连亲生的儿子都不要。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不比那个几次置你于死地的男人重要吗?你就这么狠得下心,对锐司一点感情也没有?”
“不然呢?”唐心反问,想要让自己理直气壮一点,声音却控制不住地颤抖,双腿更是软得厉害。
尽管如此,她还是咬牙强撑着,不让自己被击溃,“当初怀锐司,本来就不是自愿,是因为一纸协议。他出生后,我连看都没看一眼,四年多来更是一次也没有见过他……这样的情况,你觉得我对他会有多少感情?”
“所以,在你的心里,不管是我还是锐司,都比不上一个陆昊廷来得重要,是吗?”严兽低喃着问,声音听上去痛苦而绝望。
唐心的心已经被凌迟成了碎片,却还要强装镇定,没事人一样,冷漠着脸点头,坚定地清晰地回答,“……是。”
“呵,你宁愿去给陆昊廷当(晴)人,也不要我,甚至不要自己亲生的儿子……”严兽从喉间发出一声嗤笑,胸口前所未有地空洞,寒凉,攥着唐心的双手紧了紧,一点一点,缓缓地松开。
就在此时。
啪。
门后传来了东西落地的声音。
楼梯间的门被推开。
两人心头同时一震,齐齐地转头,看到了一脸惊惶的严锐司。
小家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站在敞开的门中央,肉肉的小胖手里捏着一根吸管,脸色苍白,几乎和雪白的墙面融成一体。
脚边,砸碎着一杯奶茶,褐色的液体淌得到处都是,黑色的珍珠滚到了唐心和严兽的脚边。
双方就这样对看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结了一样,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整整十秒之后,严锐司率先反应了过来。
“爸爸、唐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偷听你们说话的……我刚刚上厕所,听到这边有声音……好像是爸爸……就过来看看……我什么也没听见……你们不用在意我……我收拾好东西,马上就走……马上就走……”小家伙边说边蹲下去,也不管地板是不是很粗糙,就这么直接用手去扫洒了一地的奶茶。
奶茶是烫的,加上小家伙为了把地上的奶茶扫干净,擦得很用力。
没一会儿,白皙滑嫩的小肉手就红了,掌心破了皮,渗出血丝来。
小家伙却没有喊痛,也没有表现出任何难受的表情,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不断渗出血的手,几秒之后抬起头来,看向严兽和唐心,做错了事般眨着乌黑圆亮的大眼睛,挤着讨好的笑容,“爸爸,对不起啊……我好像一直都笨手笨脚的……收拾不干净东西呢……怎么办啊?”
“爸爸,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这么笨的……爸爸你别担心,我很快就会把这里收拾干净的。”
小家伙喃喃自语地说着,又低下头去,用已经受伤的手,继续擦着地板上的奶茶,一颗一颗,将滚了一地的珍珠捡起来,放回杯子里……
唐心脸色青白,指甲愈发用力地掐进肉里,心已经痛得失去知觉。
那只湿漉漉、脏兮兮、还染着血丝的手,每捡起一颗珍珠,唐心身体的神经,就跟着绷断一根。
她无数次,想要冲过去阻止严锐司的动作,看看他伤得怎么样了,想问他痛不痛,想紧紧地把小家伙抱在怀里,不让他再做任何危险的、伤害自己的举动……
可是她不能。
不能在这个时候心软,让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只能硬着心肠别开眼。
口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唐心已经知道多少次咬破了自己,唇间尝到的全是腥咸味,感觉自己全身的神经都要痛断了。
像是在和唐心较劲似的,严兽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儿子折腾自己,弄得到处都是血。
寂静。
死一般地寂静。
整世界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就在唐心快要撑不住崩溃的时候。
嘀嘀嘀……
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闹钟。
提醒她时间到了,该去排除检票了。
唐心如获重释,仿佛溺水的人找到了浮木一般,抖着手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看。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她说着,推开严兽,转身朝门口走去。
与蹲在地上的严锐司错身而过的时候。
裤角被拉住。
唐心狠狠一震,一瞬间双腿打软,差一点当场瘫下去,眼眶控制不住地湿润。
她咬牙,忍住狂涌上来的泪意,低下头。
严锐司沾满了污渍和血迹的小肉手紧紧地攥着她的裤子,仰着头,乌黑晶亮的大眼睛,清澈灼亮得能把人世间一切的灰暗都照得清清楚楚。
唐心几乎无法直视那双眼睛,却怎么也没办法移开视频。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嘀嘀嘀……”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严锐司才眨了眨浓密的睫毛,打破沉默,声音小心翼翼,“唐唐,你真的是我的亲生妈妈吗?”
“我……”唐心想要否认,喉咙却干涩得像是被无数只无形的手掐紧,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没办法继续。
嘀嘀嘀。
手机闹钟再一次响起,提醒她时间真的到了,也告诉她不能继续在这里呆下去,再呆下去,她真的会走不开的。
唐心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得马上、立刻离开这里才行!
可是五脏六腑像是彻底颠倒过来了一样,翻搅得难受,双腿像灌了铅似的,一步也迈不开。
垂在身侧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