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过后,满目疮痍,各地报上受灾的情况,几乎能让楚睿夜不成寐。皇后看着楚睿变得越来越暴躁的脾气,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李锐、熊平和仇牧都侍疾回来,返回了宫中,大皇子总算不用形单影只,每天孤零零的和秦斌两人一起听课了。
“回来就好,你们的亲人如今都如何了?”大皇子楚承宣关心的问着几个伴读。
“我娘收到我爹的家信就好了,头也不疼了。”熊平憨笑着说,“倒是我妹妹吓得不轻,好几天晚上都做噩梦,我又陪了她几天。”
熊平在家是独子,从小被父母娇惯,却没养出纨绔子弟的性子来,也算是万幸。
“我祖父也没什么大事,我家几个长辈轮流侍疾,嫌我碍事,将我赶回宫了。”仇牧有些不高兴的说着。他最烦就是大人不尊重他,总觉得他是个小孩子。
“可是你留下来确实做不了什么啊。”秦斌咧着嘴说着,“大人还得看顾着你这个小孩子,当然希望你赶紧走。”
“你!你!!”
大皇子见这一对冤家又要吵起来,连忙出声打岔。“李锐呢,李锐你祖母如何?”
“我祖母……”李锐的脸色并不轻松。“御医说我祖母中风要再发作,怕是要瘫倒床上。如今祖母行动无碍,但左手经常抖动,也拿不了什么东西。”
秦斌拍了拍李锐,只能安慰:“人年纪大了就会生出各种毛病来。我祖母得了痰症,也是折腾了很长时间都不得好,我们做晚辈的,只能多尽孝,让老人过的开心就好。”
仇牧也附和:“我祖父腿也不能动十几年了,他老人家不也过的好好的?最多你祖母要是不能动了,我让我家里人也做副轮椅给你祖母用。”
“仇牧,你简直缺心眼!”秦斌听见仇牧的话,两眼一翻,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哪里缺心眼了,这是现实,难道可以逃避的了吗?你说的安慰话才虚呢!”
“我说的哪里虚了……”
“好了好了,别吵了。”李锐也被这两个同学一天吵到晚还吵得津津有味给征服了。他家大堂兄也是有话直说型的,可从来不会和人吵架,别人说他说的不对,他就不说了,也不和人争。
真不知知道这仇牧是只和秦斌这样,还是和谁都这样。
“我知道仇牧是好意,若是我祖母真有那一天,我不会和你客气的。”李锐对着仇牧拱了拱手,“我先替我家祖母谢过。”
仇牧对秦斌做了个得意的神色,这才肃容和李锐回道:“你我即是同学,又是挚友,何必要客气。”
李锐也笑了笑。秦斌在一旁气的半死。搞半天这仇小怪只有对他这么不客气,对其他人都还是谦虚有礼的!
简直气煞人也!
“秦斌,你可知如今陆家到底是什么情形?”大皇子猛然想到最近陆家生出的变化,忍不住开口问他。
他自上次项城王之后后就被禁了足不准出宫,他好奇陆家到底什么情况,却不能直接问他母亲,也不好出去打探消息。
陆元皓身为礼部尚书,又曾是翰林院的掌院,在士林中有很高的威望,加之他确实是个爱才之人,推荐过不少寒门的翰林入朝为官,也有不少人感念他的恩德,称呼他为“老师”。
这样一个朝廷重员,如今却已经闭门不出快一个月了,怎能让大皇子不好奇?
秦斌的爷爷是中军的领军之人,父亲也是中军的神策将军,此次封锁陆家由太医院整治,也是中军封的陆府,所以大皇子才问起了秦斌。
听到陆家的事,虽然自己已经和他家小姐解了亲事,可李锐还是暗暗关切,忍不住往秦斌看去。
恰巧,秦斌会关心陆家,也是因为这人家的小姐以前和李锐订了亲,所以才会打听一二。
“听说是陆小姐得了什么怪病,全身上下起了红色的丘疹。陆家人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毛病,请了大夫来看,都不能确诊。太医院有几个老太医说这病可能会传染给其他人,建议封府,所以就把府门给封了,不许进出。”
“不知什么毛病?不是说有可能是天花吗?”熊平的表妹万宁和陆珺是好友,他听说是天花,所以才封了门。
“一开始都传是这个,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可是人家小姐平日里也不出门,哪里会得这个。再说了,撑了半个月也没死,哪里会是天花,只不过是症状相似罢了。”秦斌不以为然地说,“我娘说,不管是不是天花,这陆家小姐以后都嫁不出去了。太医说这怪病就算好了,脸上和身上也不免留下疤痕。”
“这么说,李锐没和陆家小姐结亲,反倒是好事了。”仇牧心有戚戚焉地说,“生了怪病若是留疤也没什么。就是如果这怪病是会传给孩子的,那才叫糟糕。”
“仇牧!”李锐有些不赞同的说,“若她真的和我家有亲,我家是不会因为这个嫌弃她的。生病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我看,倒不像病,倒像是中了毒。”大皇子沉吟了一会儿,总觉得这种情况很诡异。“若是天花,太医院早就会让陆家人出城去了,怎么会只是封府而已。”
“中毒?”几人诧异的叫出声来。
下毒几乎是最下作的手段了。
“我只是猜测。说不定太医也不清楚这毒是如何传播的,才叫陆大人封了府。若是中毒,最多一个月,陆大人就要回到朝堂上了。他如今要倒了,陆家就一点希望都没了。”
“为何要对一个年幼的女孩下手?”
“这我就不知了。也许陆小姐是比较容易下手的对象吧。”大皇子也不懂这贼人为何要向陆家小姐下手。
“说起来,陆家这次确实受了不少打击,孙家的良田也被毁了一大半。江南如今江家一家独大,听说江家这次准备拿出钱财和粮食出来协助朝廷在江南赈灾,对受灾的佃户也免了今年的租子。”秦斌撇了撇嘴。
江家大概也开始怕了。这次江南世族都遭受重创,只有他家损失不大,现在朝廷和世族都看着江家,等着他家表态。他愿意吐点好处出来,总算是让几方都皆大欢喜。
李锐安静的听着几人说着陆家的事情,细细思考其中的含义。
他和其他几个伴读不同,他既不像熊平那样有一个善于交际的母亲,对京中内外势力了如指掌;也不像秦斌,父祖皆是皇帝的心腹,又是家中独子,从小受到各种熏陶;他甚至不如仇牧,仇牧家中乃是大族,姻亲关系复杂,对于消息的获取也要比他容易的多。
他在消息的获取上无疑是不如几个孩子的。但他却善于思考,善于倾听,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其中的症结。
“陆大人家出事,是在洪水发生之后。陆氏此次被圣上训斥,先是失了圣心,后来圣上又下令江南诸族必须开掘圩田的围口泄洪,陆氏受到的损失最大。怕是以往的对头觉得他们此次是起不来了,所以给陆家雪上加霜,又想让陆大人一家也出事,好断了最后一条后路。”
谁都知道江南那边田庄尽毁以后,陆家只能靠着朝廷补偿他家来获取一丝喘息的机会。可朝廷的补偿如何争取,还是要落到陆大人身上的。
李锐的想法想的很深入,也对局势看的很明白,却怎么也想不到陆珺会被下毒,是因为皇后娘娘把陆珺想要嫁入皇家的消息透露出去的缘故。
皇帝确实可以不顾这枚弃子,但皇帝不能不表现出安抚陆家的样子。所以皇帝可能不会管陆家以后的未来如何,却不会不管陆元皓以后的前途。否则没有世族敢再归附了。
陆家的女儿若嫁入皇族中,陆家以后也就勉强算是外戚,除非造反,否则是不会有灭族杀身之祸的。
这些人家也许正是担心皇帝为了平衡外戚的实力,给几个皇子找个娘家实力弱小,却门第高贵的皇子妃,这才先下手为强,毁了陆家这位嫡女。
陆氏一门,真正的成了两代皇帝野心的牺牲品。这固然有他们自己发展不当、鼠目寸光又自以为是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两代皇帝对陆家的不信任和某种柿子捡软的捏的心态,才会让陆家被轻视到如此地步。
可惜这些道理和真相,不会有人说给李锐和陆家听了。
张府。
张宁最近也很烦恼。不光是因为江南出了几位贪墨专款的官员,吏部有审查不严之过,更多的原因是出在他家身上。
从今年春天起,他家公中的钱就分批被取走了,从账房的手续来看,取走钱的正是他的娘亲。每一笔取的都不大,少则几千两,多也不会超过一万两,但取的次数特别频繁。尤其是最近几个月,每个月都取了三万两银子。
他家公中的钱,是三代人的积累。这么多年来,也不过二十万两,用以婚丧嫁娶,以及给后人建府立业只用。
只一年,公中的钱被挪的干干净净,可家中从管家到账房,竟没有一个人和他通报过,这怎么能不让他怒不可遏?
如今他才是张家的掌舵人!
不光是公中的银子,家里田庄和店铺的出产也被她娘全在老家置办了祭田。祭田这东西,凡是有出息的子孙,在成家立业以后都会为族中置办一些,一是为了名声,二来这世上从来没有不衰败的人家,若是家中子弟以后没有出息,好歹乡里还有祭田出产,可以养家糊口。
但从未听过有哪个家人,会在家族最鼎盛的时期,花费如此多的钱财去置办祭田的。
除非是已经眼看着家族要衰败了,或是家中犯了事马上家产就要被充公了,才会给自己家留下这样的后手。
他张宁如今刚过不惑,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又自认处事滴水不漏,两边皆不得罪,家中更是攀上了江南巨族江家的亲事,至少几代内不会衰败。
他娘为什么要置办这么多的祭田?这数量都快抵上一般世族的田产数量了。
再想起李茂当时质问他的话,张宁心中的阴翳更加沉重了。
这些钱到底流向了哪里?这不是几百两银子,几箱银子往外抬,总是有蛛丝马迹的。
查!必须得查!
张宁的母亲崔老夫人最近经常出门。去的人家也大多数是张宁的叔叔家。
张宁的叔叔和他爹是亲兄弟,只不过因为没有继承权,二十岁不到就分府出去住了。崔老夫人和张宁的婶婶卢氏乃是同乡,关系一向亲昵。对于老太太经常走这户亲戚,张宁夫妻都是持肯定态度的。
一天到晚闷在府里容易憋出病来,既然老太太愿意跑,身子也硬朗,就随她去了。
而崔老夫人今日也出了门,去的,依然是这位妯娌府上。
只不过,她见的并非卢氏。
“公爹,这个月钱已经给你了,你为何又唤我来?”崔氏昨日就接到了小叔家的帖子,心里知晓又是自家公爹找她,心中忍不住生出一股无名之火。
他如今都已经活了八十多岁,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非要东奔西走,劳神着什么复国大业?
大楚不好吗?尹朝再强,能强的过现在大楚给他家的吗?
“靖之在府里调查公中之事了。眼看着要查到这边来。你最好想个说法,不要漏了底。”张庭燕抚着长须,说着让崔氏无法释怀的话。
见自家公公居然这样说,崔氏简直没法子再忍。
“公爹,换成谁谁都要查的!媛娘明年一开春就要嫁过去,府里正在置办嫁妆,您这时候把公中钱全要走了,你叫媳妇怎么管家?你让我媳妇怎么置办?我前次已经敷衍过去了,可我家靖之又不是傻子,总是要知道钱去了哪儿吧?您让媳妇想个说法,那请您教导媳妇,该如何告诉他钱去了哪儿?”
她每次运钱过来都是把钱装在自己的马车里,接着来走亲戚的机会载到这边来,再换乘卢家一模一样的马车回去。次数少了自然是不让人注意,可是次数一多,总有落人眼里的时候。
她管家已经快二十年了,可到如今,从管事到账房,甚至到家里的马房,依旧都是老爷子的心腹。她自己想取个千两以上的银钱都受到掣肘,更别说如今老爷子要钱,这些心腹立刻就把钱准备好让她带走了。
她到底算什么?他们家驮东西的牲口吗?
“如今离成事就差一步了。江南如今又发了水灾,粮价怕是要疯长,我不得不多囤一些粮草起来。这些钱我只是一时挪用,等到了秋末,我就将钱送还。”张庭燕也知道他这媳妇一直不满,只是迫于他的余威,一直不敢发作。
他原本就不想把自家牵扯进来,只是做一步暗棋来用。他当初诈死也好,安排张静嫁入信国公府也好,都是为了保全自家。
只是能保全自家,建立在能成事的基础上,若是这群人看不到希望,一旦失控,那就真叫引火烧身了。
“公爹,我还是那句话,您和小叔想着谋划这事我不管,但您别牵扯到靖之和公达身上。小叔反正报病了十几年,谁也不会想到他身上来,可我两个儿子如今都是朝廷大员,一旦出事,那才是一朝倾覆鸡犬不留。”崔氏冷着脸,“您也别再唤我来了,公中私里一点银子都没了。我的嫁妆都有当年我爹做的印记,一旦流了出去,那才叫给家里惹事。”
“还有,李茂似乎已经知道张静身份不对,曾经问过靖之。银子事小,若是李茂那愚臣把这事告诉了圣上……”
“此事你不必多虑。”张庭燕笑着安抚她。“当年静儿女扮男装之时,刻意在先皇面前漏了身份,向先皇表达了自己虽是女子之身却也想为国尽忠的志向。先皇那时忌惮李硕的兵权,静儿和李蒙关系又好,便顺势让她成了暗处的探子。李茂说的身份,怕是这层。”
“张静也是可怜,好好一个女儿家,才貌双全,嫁的好,一进门又生了嫡长子,本该过着圆满的日子,却被你们……”崔氏只是唠叨了两句便闭口不言了。因为张庭燕的脸色已经黑的不能再黑。
她知道自己公爹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若是起了恶意,才不管你是不是媳妇。公中已经没钱,如今她也没有了利用的价值,这老货年纪这么大,若是一时糊涂了,把她也灭了口也有可能。
想到这,她心中也后怕的很,只好挤出笑容:“我毕竟把她当亲生女儿养了这么多年,见到她落得那个下场,我心里也不好受。”
“她本来可以过的更好的。女人就是靠不住,一旦嫁了人,什么家国大义都不顾了。”张庭燕想到张静之死也满是痛惜。“她身份高贵,原本不必落得如此下场的,是大皇子太过急切了。罢了,此事已经过去这么久,就不要再提了。”
张庭燕祖上几代都在尹朝出将为相,族女嫁于皇室的更是不少。他一心帮着小主子收复河山,这复国之梦做了一辈子,如今叫他放手,已是不能了。
他谋划已久,又有两代人的积累,原本根本用不着在自家挪钱。只是从去年开始频频出现岔子,先是钱局和私铸钱的暗桩被一一查出来,后来又出了叛徒,几处盐坊都遭了牵连。若不是几处铜矿地点隐秘,还在开采,怕是粮草都要供应不上了。
如今江南又发了大水,秋收受阻,粮价必定要虚高。大楚有粮仓调剂,自然是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可他们却没有这种实力一直囤积粮草。原本和他交好的几大粮商也被私铸钱牵连,抓进了牢里,连周转都困难了。
只是如今拆东墙补西墙也是在是麻烦,实在不行,少不得要接受那边的盟约,两方一起干这大事了。
那边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一时不备,怕是要为人做了嫁衣。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都在犹豫,不准小皇子和那边接触的原因。
就是不知他们在关外谋划的如何,若是顺利,趁着大楚接连受灾,又耽误了秋收,不然明年就起事干他一场。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
他年纪已大,眼见活不了多久了,晋国公府和信国公府两派势成水火,君臣不能一心,储君未立,皇子年幼,这都是机会。
最主要的是,他们已经耗不起也等不起了。
红娘子叛逃,他在京城最得力的助手鬼面去追叛徒,不幸被抓,随后信国公府里丢去乱葬岗十几具受刑身亡的尸体,鬼面也在其中。这下他等于断了一支手臂,京中据点和探子也因为叛徒的口供纷纷被连根拔起,逼得他不得不拖着老迈的身子重新回京部署。
好在京中如今又多了一家盟友,如今内外皆有联系,更有关外数万大军随时可以动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持云院里。
顾卿今日突然觉得头晕眼花,实在是站不起来。好在李锐回宫后,胡家医已经被请进了北园随时候命,听到老太君有事,连忙过来施针。
“太夫人,你这是风厥上头,休息一下就好。”胡家医施完针,见邱老太君脸色恢复如常,心里也松了口气。
“平日里不要太劳神了。那账册,能不看就不看了吧。”
胡大夫看见桌子上那一摞的账本,就知道老太太到底为什么会眩晕。
顾卿发愁的看着那一堆帐,如今花嬷嬷身上事也非常多,这核对账本之事再劳烦她,怕是家里又要再倒一个。
方氏刚刚出月子,现在亲自带着李湄。方氏这个月子恢复的不算太好,经常有些精神恍惚,顾卿想让她再多养一阵子。
想到之前已经跟着她学了好一阵子数学的李钊,顾卿突然有了想法。
“来人啊,去西园把钊儿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