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李春芳先生昨日特意来过,说是今日有空的话,想与公子面谈出书一事。”今日,清风倒是无心打趣,连明月也是一样,异常老实。
吴承恩这才一拍脑门,记起了之前的一些事:那书商李春芳此前终于与礼部的大人们打好了招呼疏通了关节,早说好过几日有了消息便通知吴承恩,然后去他家登门拜访,与吴承恩仔细说一说之前的那版书稿。眼瞅着出书有望,吴承恩便顾不得其他,与青玄交代几句,将手中的玲珑球和纸鸢交给青玄,便即刻抽身准备回房间换一身干净衣服出门。
看着他一蹦三跳的背影,清风的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流露出的表情仿佛达成了什么目的。青玄自然没有放过这细节,他缓缓开口:“我师弟在京城半年之久,那书商早不露面晚不露面,偏偏要在他即将去李家的时候才来谈出书……”
明月听得仔细,知道那吴承恩好蒙混,这青玄才是聪明人,一时语塞,也不好辩解什么。
果然……青玄虽没有追问,心中却也打鼓:虽然自己一眼便看出,那李春芳乃是受了麦芒伍的安排才在这个节骨眼上缠住师弟;但是,去李家一事,麦芒伍应该还不知道,断不会如此阻挠。还是说,这是那个无处不在的二当家的意思?
思来想去,青玄忽然想到了昨天留下的那张宣纸……
莫不是,那麦芒伍心思缜密,已经推测出了吴承恩书中的秘密?
这个猜测,令青玄不禁烦恼万分。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留给吴承恩最好的结局,便是在这衙门之中被软禁一辈子。不过,到目前为止,倒也不能断定对方就是这个打算;毕竟自己现在还可以带着吴承恩自由出入京城,而镇邪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曾追究。
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吧……
青玄安慰着自己,不想在这个时候扫了吴承恩的兴致。说不定今日出书一事同那李春芳谈妥,日后吴承恩便可以了却了心愿,安心跟着自己离开京城,继续修炼除妖技艺也未尝可知。
送走了吴承恩,清风揉了揉眼睛,这才注意到还剩下了四个吴公子站在院子里。
“呃?这到底是……”
管家急忙凑了过来,说了来龙去脉,同时让清风想想办法,最好是能让这几个人自己走掉,省得叨扰伍大人。
清风既然知道了这是为麦芒伍办事,怎么可能还会推脱?他即刻领命,包揽了这个差事。
本以为凭自己的口才,清风断然是能叫那几个不速之客知难而退的;未曾想到,这些人既然是除妖人出身,早便是亡命徒的脾气,任凭那清风将衙门描述得多凶险,这几人也只是扯着脖子,说为了朝廷甘愿粉身碎骨。
“而且……刚才那个瘦巴巴的麻杆,你们不也让他进去了吗!”为首的壮汉怒气冲冲,指了指吴承恩消失的方向。
清风明月皱了皱眉,这几个呱噪之人言语粗俗,实在恼人。真要是吵醒了伍大人,岂不是惹了一身晦气?不然还是一路打出去了事?
没人注意到,麦芒伍平日里休息的天楼,大门已经打开了。
倒不是院子里骚闹吵得人睡不着觉;麦芒伍只睡了一个时辰,刚才便已经匆匆合衣起身,出了自己的天楼。楼顶上站着一人,朝着东南方向眺望,正是同样一早被惊醒的血菩萨。
麦芒伍看到血菩萨的举动,更是断定自己判断无误:“几个?”
“具体不清,但是有七八个。”血菩萨望了一会儿,给了回答,“散着,但是呼吸吐纳都朝着咱镇邪司。我去看一看?”
麦芒伍还未答话,却见管家已经急匆匆跑了过来,通禀了一声门口的骚动,故意说是随着吴承恩进来了几个客人,非要加入衙门,正在外面胡搅蛮缠。
麦芒伍瞥了一眼,却不在意。眼下,京城里突然出现的这几股杀气,才是头等大事。
“不必去看了。”麦芒伍思忖片刻,对楼顶的血菩萨说道;京城里虽然突兀多了些许散发着阵阵妖气的家伙,甚至能够惊醒自己,目标却又不是皇宫——如果这些家伙打算行刺的话,天鼎应该有所提示,那千里眼和顺风耳也早该有密报。
唯一在意的是,这几股妖气都是打鬼市的方向袭来。
兴许,只是来找镇邪司寻仇的妖怪,前夜在鬼市落脚而已?这倒是常见之事,如同家常便饭。京城繁华广大,少不了迷路。麦芒伍心下一松:既然如此,倒不如多睡一会儿,等着对方问清了门路,自投罗网便是。
血菩萨见麦芒伍并未在意,自己便一跃而下,身子落地的同时溅出了阵阵血花。院子里的吵闹声却一直未曾停止,闹得人着实心烦。血菩萨皱了皱眉,对管家说道:“大清早吵成这样,就没人去管一管?”
“骗子已经……哦不是,清风已经去劝了,但是那些个人就是讲不通道理。”管家也是一副为难的神色。
“领我去。”血菩萨面色一沉,不想让这些杂人扰了衙门清净,冷冷开口。这么吵下去,万一再让二当家发觉,免不了又说衙门在麦芒伍的统领下越发没了规矩。
哦?这世间倒还有清风说不过的人?麦芒伍虽然疲倦,却也来了几分兴趣。思及于此,便迈步跟上,前去一看究竟。
到了院子口,便看到四个吴承恩——哦不对,四个书生打扮的家伙将那清风围在正中,几个人连说带骂,脏话不绝于耳;虽说那清风嘴皮子利索以一敌四,说得口沫横飞,却也占不得上风。
不过,看得出清风骂得倒是开心,似乎很是享受这个过程,嘴里面一口一个“穷书生”骂得格外起劲。
衙门门口,大门未闭,叫外面路过的人听到看到的话,成何体统……血菩萨动了脾气,朝着那清风便走了过去。明月眼尖,急忙朝着清风扔了块石子;那清风一抬头,急忙缩了脖子吐吐舌头便跑了。
几人见那清风逃了,便又缠上了一旁的青玄,叽叽喳喳要他给个说法。青玄倒是老实,摆摆手说自己并非这里的人;要是真想要个说法——呐,找那边走过来的那位便是。
几人这才一转头,看到一棵枯树一般的黑脸男子正在徐徐移步。
“他是谁?”看着血菩萨缓慢的脚程,众人脸上有了几分轻蔑。
“他是……”青玄还未开口,那面前四人中的一人已经一个屁墩跌坐在地,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出声,另一只手则是颤颤地指向了血菩萨的肩头。
一只六翅乌鸦不知何时落在了血菩萨的肩膀上,然后靠在自己主人身边,用锋利的鸟喙雕琢着自己的羽毛。
这只标志性的猛禽,足以向世间所有的捉妖人表明它主人的身份了。
“血,血,血……”跌坐在地上的人已经连滚带爬,朝着门口逃命去了。其他人登时也才看到那展开了翅膀的六翅乌鸦,一下子明白了对手的身份:
“血菩萨!”
随着一阵哭叫声,这几位“一心想要报效朝廷、万死不辞”的客人即刻夺路而逃。霎时间,镇邪司里便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血菩萨本来杀气腾腾,对方的这般举动,倒是闹了血菩萨一个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是好。这番变故,倒是让跟着的麦芒伍忍俊不禁。
血菩萨一时被人看了笑话,便只能对着门口的青玄说道:“以后看紧你师弟,别以为自己真的有了功勋,便什么人都往里面领。”
“关我师弟何事!?”青玄听完这话,倒是有些不爽:明明是镇邪司自己的麻烦,推来推去,偏偏又倒在了吴承恩的头上。这份气,倒也不该这么受吧?
血菩萨听得青玄还嘴,脸上却露出了几分惨笑:“半年里悄悄磨砺,是不是觉得你和你师弟都长本事了?来来来,你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我和你说道说道?”
听到这句话,青玄即刻将手中的纸鸢和玲珑球放在了地上,示意血菩萨过来便是。也许,青玄自己也没察觉到,他这半年里,确实如同吴承恩所说的一样,似乎好斗了。
管家看到这一幕,有些胆战心惊,小心地看了一眼麦芒伍;不过,麦芒伍却没有制止的意思。
说起来,血菩萨并非故意要与青玄过节;正相反,比起镇邪司的其他人,血菩萨还是对吴承恩与青玄照顾有加的。只是,一直听那麦芒伍说着关于青玄的种种,多半只能算是揣测而已。平日里,青玄这人似乎碍于吴承恩在场,并不想拿出什么真本事。今日天时地利人和,倒不如借故与他一斗,方能让身后的麦芒伍趁机看个透彻。顺便,也是热身,一会儿还要与京城里的那几股妖气来一场好战呢!
眼看青玄的念珠已经捏在了手里,血菩萨略一沉气,忽然间双手平举——数十只六翅乌鸦展翅而出,像一股旋风一般企图吞噬万物——
衙门外的街上,忽然传来了惨叫声。
青玄略微一愣,只见已经杀到面前的乌鸦忽然间全部化作黑色的羽毛,继而在自己面前下起了一阵黑雪。
原来,是血菩萨收了招式,抬头侧听;青玄也回头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
“不是我,不是我!啊啊啊……”
一声绝望的惨叫,声音渐渐从极度恐惧的声嘶力竭,慢慢变得气若悬丝。
血菩萨即刻与麦芒伍对视一眼;麦芒伍心知有妖怪潜伏于京城,随即点头,血菩萨便闪了身影,从青玄身边擦肩而过,继而消失不见。
一炷香不到,血菩萨便已经回了衙门;麦芒伍和青玄正站在门口,似是在等待他的归来。
血菩萨落地后,面色有些凝重:“没捉到,那些妖怪杀了人后便一个一个四散而逃了。那几个捉妖人也算有点手段,并不是坐以待毙。这些妖怪有些本事,城里不准我用鸟,追不上。”
“不怪你。”麦芒伍知道京城之内二十八宿很多时候不便施展,便也不太在意。只是这些个妖怪胆子也太大些,光天化日之下便敢在京城行凶杀人,实在是……
“只是……”血菩萨似乎欲言又止,同时看了一眼旁边的青玄。
青玄一愣,不晓得血菩萨是何用意。
“但说无妨。”麦芒伍点头,示意血菩萨不必避讳。
“死了四个。那四个人,都是刚从咱镇邪司跑出去的人。”血菩萨顿了顿,开口说道。
哦?麦芒伍听到这里,嘴角反而微微上扬:好啊,竟然有胆子专挑着咱镇邪司的人下手?这可是多年未有的新鲜事了。看来这些妖怪应该是被人吩咐了……八九不离十,应该是国师的手段吧……想要安排一些麻烦在京城内,从而拴住镇邪司的手脚?
“不,不像是冲着咱们衙门来的。倒像是冲着某个人来的。”血菩萨注意到了麦芒伍的表情变化,便继续说了下去。
“怎说?”麦芒伍皱了皱眉,似乎明白其中另有隐情。
“我赶到时,其中一人还未断气,他嘴里面嘟嘟囔囔的,只剩下了一句话。”血菩萨思忖片刻,还是交了底,“他只是一直重复一句话,说——”
说着,血菩萨还是看了青玄一眼。
青玄的呼吸忽然间有些急促——镇邪司出去的,书生的打扮,而且挨个诛杀,难不成……
“他只是说——”血菩萨顿了顿。
不要!不要杀我!我不是!
我不叫……
吴承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