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东暖阁后苏伯朗让金英屏退了屋里的内侍和宫女,只留金英在暖榻前伺候宣德帝,然后有模有样地在房间里挥舞着手里的桃木剑和符咒念念有词地来回踱着步子。
宣德帝闭着眼睛躺在暖榻上小憩,时急时缓地咳嗽着,他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因此心中期盼着苏伯朗的法事能给他再多争取一些时间,让他给太子登基铺平了道路。
“皇上,臣犯了欺君之罪,望皇上开恩赦免臣的罪过。”忽然,苏伯朗停下了脚步,双腿一屈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地向宣德帝说道。
“仙长这是为何?”宣德帝闻言不由得睁开了双目,不无狐疑地望向了苏伯朗,金英清楚他的意思于是冲着苏伯朗问道。
“皇上,臣私自带罪臣进宫面圣,实在是罪该万死!”苏伯朗的额头挨着地面,诚惶诚恐地说道。
“罪臣?”宣德帝的眉头微微一皱,他实在是不知道朝廷中有哪名罪臣有这么大的能耐,竟然能使得苏伯朗冒险带其入宫,不由得咳嗽着自语了一句。
“罪臣李云天,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时,一直躬身立在苏伯朗身后的那名魁梧中年道士忽然跪了下去,将手里的罗盘放在地上后给宣德帝磕了一个头。
“镇……镇国公?”宣德帝闻言有些浑浊的目光骤然一亮,视线落在了那名魁梧中年道士的身上,他对这个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
“皇上,罪臣万般无奈,唯有用此方法进攻觐见,还望皇上恕罪。”魁梧中年道士抬起头,撤去了脸上黏贴着的假胡子,正是李云天。
“仙……仙长,你……你怎么把镇……镇国公的魂……魂魄给拘……拘来了?”等看清了李云天的容貌,金英禁不住吓了一跳,冲着苏伯朗结结巴巴地说道。
“禀皇上,镇国公没死。”苏伯朗连忙抬起头解释。
“没死?”金英的眼睛不由得瞪得大大的,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样,他可是知道在关押李云天的京畿都督府的牢房里找到了一具挂着李云天玉佩的尸体,京畿都督府大牢防守严密不仅有京畿都督府的军士还有锦衣卫,李云天岂能跑出去?
“皇上,罪臣的十夫人德欣郡主大年初一挖通了从讲武堂军械库到京畿都督府大牢的地道,将罪臣救了出去,死在大火里的是代替罪臣的一名讲武堂武官。”
李云天知道宣德帝和金英对自己的意外出现感到非常疑惑和错愕,于是神情严肃地解释道,“罪臣原本想跟德欣郡主到草原上去生活,不过想后来京畿都督府发生了大火,而且臣又得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不得不进攻来觐见皇上。”
“是何惊天消息?”不知为何,宣德帝此时心如止水,一脸平静地望着李云天,李云天的忽然出现使得他心中感到一丝莫名的欣慰。
“罪臣得到一个消息,护送越王去藩地的锦衣卫已经在半路上悉数被害,现在前往藩地的是越王的家眷,越王留在了京畿。”李云天抬头望着宣德帝,郑重其事地说道。
“什么?”宣德帝闻言顿时大吃了一惊,双目闪过诧异的神色,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越王留在京畿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镇国公,此事事关重大,你的消息可准确?”金英也被这个消息惊呆了,见宣德帝面色大变,连忙开口追问道。
“那些遇害锦衣卫的尸体被埋在一个树林里,皇上只要派人前去一查便知。”李云天闻言点了点头,神情凝重地向宣德帝说道,“只是那些人行事非常谨慎,罪臣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把越王带去了哪里。”
“镇国公,你是如何知道这个消息的?”听闻越王下落不明,宣德帝的眉头紧紧皱着,或许是由于心情紧张他竟然没有咳嗽,金英望了宣德帝一眼,随后不动声色地问李云天。
“皇上,那些歹徒行凶时被一名走街串巷的货郎目睹惊恐之下惴惴不安,几天前将此事告诉了九州商会北直隶分会的柳会长,柳会长派人查看后发现了那些锦衣卫的尸体,其知道事态严重不敢贸然行事。”
李云天早有准备,他自然不会吃饱了撑的把杨云贵给供出来,于是有条不紊地回答:“罪臣让德欣郡主找柳会长安排一趟去草原的生意,准备混在做生意的队伍里离开京城,柳会长于是就把此事告知了德欣郡主。”
九州商会北直隶分会会长是柳雯晴的大哥,在李云天的支持下柳雯晴的大哥两年前坐上了会长宝座,李云天这样做是想使得九州商会内部的各方势力达到一个均势,避免陈家和郑家两家独大,长久来看这样容易导致九州商会的分裂,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陈凝凝和郑婉柔一样和平共处,因此他必须建立一套完善的体系来维持这个局面。
李云天之所以知道越王被人掠走,自然是通过杨云贵,杨云贵对朝堂上的局势有着敏锐的触觉,越王离开京城的时候他特意派人跟踪,没想到竟发现有人中途劫走了越王。
杨云贵知道此事的严重因此没有打草惊蛇,而是私下里派人前去探查越王的下落,没成想越王没找到却等来了京畿都督府突发大火。
京畿都督府里有杨云贵安插的人,故而杨云贵第一时间就知道李云天葬身火海的消息,整个人一下子就垮了,没有李云天他经营的这张庞大的情报网络网也就费了,失去了用武之地,他可不想投奔朝廷里其他的权贵,在他看来朝廷里无人值得他效劳。
就在杨云贵借酒浇愁的时候李云天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使得杨云贵惊喜交加,将李云天在京畿都督府大牢这段时间京城的局势告了李云天。
这使得李云天可以确定京城里一定有人幕后在策划一个与未来皇位有关的惊天大阴谋,而他说不定也在对方的算计之内,故而找到了苏伯朗,进宫向宣德帝禀告。
“咳咳,镇国公,依你之见朝廷里谁会涉及越王一事?”宣德帝知道李云天不会撒谎来骗他,否则也不会让宣德帝派人去查看那些被杀锦衣卫的尸体,他现在已经顾不上细究李云天是如何知道越王被劫走一事,沉吟了一下后咳嗽着问道。
“禀皇上,罪臣现在对此事毫无头绪,因此不敢妄言。”李云天神情严肃地向宣德帝一躬身,他手头的情报很少故而无法回答宣德帝的问题。
“如果太子和越王争位,你认为谁的胜算大一些?”宣德帝的眉头皱了皱,不动声色地望着李云天,口中微微咳嗽着。
“太子乃大明储君,自然由太子登基。”李云天没有丝毫犹豫,郑重其事地说道。
“如果京城的文武百官都像你想的这样,那么朕也就安心了。”宣德帝闻言嘴角不由得流露出了一丝笑意,李云天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身为太子老师的李云天显然一定会支持太子一承大统。
“皇上,罪臣私自逃离京畿都督府大牢,已经犯了欺君之罪,请皇上责罚!”李云天望了宣德帝一眼,随后语峰一转,以头触地向宣德帝请罪。
李云天之所以一直口称罪臣,是因为他跟着苏伯朗进宫的时候京畿都督府大堂的堂审依旧在进行中,再加上他从京畿都督府大牢里逃走,犯下了欺君大罪,故而自称罪臣。
“镇国公,你被人陷害后能逃得一命朕已经倍感欣慰,何罪之有?”宣德帝闻言不由得激烈咳嗽了起来,慌得金英连忙上前拍着他的背,好一会儿宣德帝才微笑着向李云天说道,神情显得无比憔悴。
“谢皇上开恩。”李云天抬头向宣德帝谢恩,当注意到宣德帝虚弱的气色后神情不由得为之一黯,看样子宣德帝现在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所剩时日无多。
“镇国公,你曾在先帝和朕的登基上立有大功,希望太子登基时你不要让朕失望。”宣德帝沉吟了一下,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一边咳嗽着一边向李云天说道。
“皇上放心,臣定会辅佐太子登基。”李云天闻言向宣德帝一拱手,沉声回答。
“拟旨,既已查明镇国公在八方货栈火枪一案上受贼人陷害,故即刻起官复原职,进封太子少师。”宣德帝闻言脸上的神色变得轻松,向侍立在床边的金英下达了谕旨。
“皇上,此时敌暗我明,臣觉得臣还是隐身于暗处为好,暗查幕后主使。”不等金英应旨,李云天就开口说道。
“好,就依你所言。”宣德帝闻言微微怔了一下,随后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欣慰,神色也变得轻松。
像李云天这样不眷恋权势而甘愿为太子效犬马之劳的臣子实在是少之又少,尤为重要的是,如此一来李云天的命运就捏在了宣德帝的手里。
其实,宣德帝心里并没有完全相信李云天,而是怀疑京畿都督府的大火是李云天故布迷局搞出来的事情,而且越王一事也是子虚乌有,目的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从八方货栈火绳枪一案中脱身。
事已至此宣德帝知道他已经失去了除掉李云天的机会,李云天既然敢进宫就意味着已经安排好了后路,他不得不选择相信李云天。
如今李云天主动提出来隐身幕后查案,那么其命运也就掌握在了宣德帝手里,宣德帝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李云天的下落,那么李云天的命运就将系在他的一道遗诏中,他可以根据李云天未来的表现来决定李云天的命运。
李云天如果所说的是实情,越王果然回来争夺王位,那么宣德帝的遗诏就会恢复李云天的官职,而要是李云天撒了谎,那么宣德帝的遗诏就会立刻要了他的性命。
也就是说,宣德帝将给李云天准备两道内容不同的遗诏,至于哪一道遗诏会被宣布就要依照未来朝堂上的局势。
一盏茶的工夫后,苏伯朗领着李云天离开了东暖阁,张太后和胡皇后、孙皇后连忙赶来探望。
令张太后三人感到惊喜的是,经过苏伯朗的祈福后宣德帝的精神竟然好转了许多,倚在床榻上与她们谈笑着,看来苏伯朗确实有着几分真本事。
侍立在一旁伺候着的金英则面露黯然的神色,他很清楚苏伯朗所谓的祈福是怎么回事,宣德帝如今的表现唯有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回光返照,这意味着宣德帝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已经撑不了多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