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 顾晏便来了内苑老夫人的院儿里。顾晏过来的时候, 老夫人已经将人都打发走了, 屋里只剩下了祖孙两个人, 以便说话。
“澄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见孙儿来, 老夫人就直接问了, “嬴鸿受伤,是你故意所为,还是那小子设计陷害你的?”
老夫人坐在上位的圈椅上, 顾晏还穿着方才外面的骑马装,此刻静立在老人家跟前,似是一棵挺拔的苍柏。
“是孙儿故意所为。”顾晏沉静回应, 略微皱眉停顿一瞬后, 又说,“嬴世子也是有意想让孙儿伤着他, 若不是他刻意不闪不避, 孙儿想伤着他, 也不容易。”
老夫人不傻, 听得顾晏这般说, 便知道,他此番在猎场上伤嬴鸿, 怕并不紧紧是为了替他媳妇寻仇泄愤那么简单。
她就知道,他根本就不是那种会冲动犯糊涂的性子。
老夫人轻轻垂下眼眸来, 略微想了会儿, 才说道:“你伤嬴鸿,如果不是为了你媳妇的话,就是你真想他受伤。借着这个机会,在他警惕性放松下来的时候伤他……他便会以为你是要替自己妻子寻仇,从而忽略了你真正想要伤害他的目的……”
老夫人理性分析了一圈,自己与自己说话,也是说与顾晏听的。
“是不是陛下暗中派了什么任务给你,你怕嬴鸿会搅和,所以提前伤了他?”老夫人猜度着,就算自己猜得不对,怕也是猜得个七七八八了。
顾晏没想瞒着老人家,便直接告知说:“当年遗落民间的那个皇子,嬴皇后一党人已经差不多要找到人了,孙儿也是今天一早才得到的消息。如果猜测不错的话,就在这几天,嬴家便会派人去富阳将人带走。此事孙儿已经禀告与陛下,陛下希望孙儿尽快将人接回来,免得人最后落在嬴家手里,陛下便变得被动。”
“你是说……聪儿?”老夫人身子软了下去,显然是没有往那方面想的。
当年陛下才登基不久,吴贤妃便诞下一皇子来。陛下也是怕嬴皇后一党人会迫害这个小皇子,便暗中悄悄喊了他夫君荣国公进宫,趁着黑夜悄悄将小皇子抱出了宫去。
对外却称,三皇子从娘胎里带了不足之症,需要好好静养着。所以,别说是外头,就是皇宫里,也是没谁见过三皇子的。
旁人都以为三皇子病弱,需要休养身子。但顾家人却知道,其实三皇子早不在皇宫中了。
将三皇子送出去,让顾家暗中照拂着,且好好教育抚养。等他将来哪天长大成才了,再让他以皇子的身份回到宫里去。
就算顺王被养废了,到时候,也至少还有一个三皇子。
顾家可以扶持三皇子,与嬴家抗衡。
起初那几年,嬴家人一直暗中在找人。后来渐渐的,也就不找了。
等风头渐渐过去,三皇子也已经到了可以启蒙的年纪。顾家便将人接了回来,安排在府上,对外称是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
那个孩子,便是刘聪,如今的富阳县令。
回忆了一下当年的事情后,老夫人这才意识到,此番陛下要孙儿去做的事情,到底有多危险。
皇后一党人既然已经发现了三皇子行踪,势必会动用一切武装力量将人劫杀。嬴王府有兵权,权势又大,且她相信,嬴家那小子想必私下也培植了不少暗卫。
真若是动起手来,事情是非常棘手的。
“这件事情,你祖父知道了吗?”老夫人问,同时也非常着急。
“祖父与父亲都知道了,都觉得事不宜迟,今儿晚上趁天黑,孙儿便去一趟富阳,将人直接带走。”顾晏倒算是镇静。
其实,此事也是打得他措手不及。
前世的时候,刘聪的行踪一直都隐藏得好。就算他后来富阳任满三年调回京城后,也是未叫嬴家察觉到蛛丝马迹。
不过,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是好在他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此番既然陛下下了命令,怕就是要提前接三皇子回宫了,这往后的朝堂风波,又得另算。
“你……你有几成胜算?”老夫人问。
她是很担心的,怕孙子出什么意外。
“你应该清楚的,若是此事败露,嬴家人不会轻易放过你。到时候刀剑无眼的,你就算再厉害,也是双手难敌众拳……澄之,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失败了,你媳妇怎么办?”
顾晏自然想过。
但是,如果有的选择的话,他也想与心爱之人携手过平淡温馨的小日子。但如今,他是没得选。
陛下的旨意,他不能违抗。
再说,他与刘聪的交情也不浅。若真是见死不救,眼睁睁瞧着他落入嬴家人手里,他也做不到。
“祖母不必担心,孙儿不会有事。”为了安抚老人家,顾晏抬眸,望向老人家,又说,“按着陛下的旨意,那些年在富阳,孙儿不但经商做生意赚钱,且私下也培植了一支属于自己的暗卫。那些人,就藏匿在明秀村村后的一座山里,若有突发情况,除了陛下给与的亲兵护卫外,暗中也会有人保护。”
老夫人却总是放心不下来,只起身走到顾晏跟前,握住他手道:“不管怎样,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不管是为了祖母也好,为了你父母也罢,还是说,为了你媳妇……你想想,她还那么年轻,你们才成亲一年,可还没有要上一个孩子呢。”
“孙儿……记着呢,祖母放心,明年我们也一定给你添一个重孙。”
老夫人不想当着小辈的面落泪,便打发了人走:“她指定担心你,你快去瞧瞧她,你们好好呆会儿。”
顾晏去妻子屋里,樊氏宋氏也都在。
妯娌三个有说有笑的,别提多开心了。
这回见到小叔,樊氏态度倒是好了不少。
“这才像个男人样嘛,我就说,凭什么怕他们嬴家人啊。”拍了拍手,樊氏从炕上跳下来,“你们小夫妻俩好好说话,我们做嫂子的,就不打搅你们了。”
宋氏也偷偷捂嘴笑,朝着顾晏点点头后,挽着樊氏便走了。
柳芙也没有想到,顾晏竟然会为了她,去找嬴王世子的不痛快。在她的印象中,顾晏不是这样不理智的人。
不过,顾晏伤嬴世子是事实啊。难道,他也是跟自己一样,被人陷害的?
柳芙转了下眼珠子,就问他:“是嬴王府世子陷害你吗?祖母找你说话,也是问的这件事情吧?”
一边说,她一边朝他走去。
走到人跟前了,她仰头望着他。见他也只是垂眸盯着自己看不说话,柳芙又眨巴了几下眼睛。
“怎么了?”她问。
顾晏忽然将人抱进怀里来,一双手臂渐渐收紧起来,将人一点点紧入怀里。
这样抱着,倒是舍不得松手了。
见他一声不吭的,就晓得占便宜,柳芙更是眨巴起眼睛来。
“出事了?”她尝试着猜测,“因为你伤了人,陛下打你了?打你哪里了?是屁股吗?疼不疼啊?”
顾晏却笑着摇摇头,温厚的声音响在她耳畔:“你是巴不得为夫挨打吗?”
柳芙却喊冤:“人家是在关心你嘛。”她伏在他胸前,乖乖的,手在他胸前绕着画圆圈,“人家关心你,你却不领情,人家觉得好伤心。”
“怎么办?现在需要你好好哄一哄,你不哄,好不了了,会伤心死的。”
起初是有些接受不了她这样跟自己撒娇,但是后来渐渐习惯后,他便享受其中。再后来,她学了规矩后故意不再理他,他就更是想念了。
他喜欢她跟自己撒娇,喜欢她腻在自己身边,也喜欢她刻意装出来的没皮没脸。
略弯下腰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后,顾晏眼里有着笑意,也配合着说:“既然我的小乖乖伤心了,当然是要哄的。只是,你想要为夫怎么哄你?”
柳芙愕然,猛地抬头看去。
他刚刚喊自己什么?小乖乖?
他他他他他……他以前白天不这样的。那些肉麻的话,他脑子清醒的时候可不会说,只有在……在……在那样那样的时候才会说。
而且,每回那样那样的时候,他的发挥总是会超乎她的想象。
平时沉默寡言的男人,一旦说起荤话来,的确是会叫人面红耳赤。
“你干什么么!”她想到那些画面,脸又羞红了,嘴里说着你讨厌你坏啦,身子却不由自主往他身上靠,“你是不是又想欺负我,我可不依的。”
顾晏望着怀里那娇滴滴的一团,心又热又痒。
便是为了她……为了他们未来的孩子,为了他们这个小家,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出事。
“在这里,不会欺负你。就算欺负,也得回家再说。”顾晏搂着他往炕边去,牵着她手一起坐了下来,这才说,“我人也没事,陛下没责罚。”
“猎场狩猎,本来就有意外,误伤也是有的。”
柳芙黏在他怀里,推都推不开。当然,顾晏可也舍不得推开。
其实,柳芙倒是希望是意外。毕竟虽然徐氏有意设计陷害她,但是最后她也没事。她也不是那种爱生事的性子,她胆儿也小,知道嬴家不好应对,她自然也不想给顾家添麻烦。
如果为了她而让两家大动干戈的话,她会成为千古罪人的。
所以,此番听说是意外,柳芙心中倒是暗暗松了口气。
“夫君,我希望你好好的。反正有祖母在,我会没事的。昨天就算最后没有太子来作证,祖母也会护住我的。”柳芙一边说,一边抱着他的大手玩,“你就专心应对外面的事情吧,内宅的事情,你别插手了。”
“这么乖?”顾晏轻声问。
柳芙却在他怀里扭了下,说:“人家可都是为了你好,你别不领情啊。”
“为夫知道,娘子的心里满满装的都是为夫。”顾晏今儿倒是不吝啬说这些情话,他对她极为温柔,抱着她,还帮她理好垂落在耳鬓的碎发,“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好,就这两日,我便带你回京,到时候一起去看看你娘。姚伯爷的事情,或许你我私下也可以撮合撮合。”
“真的吗?”柳芙大喜,嘴巴不自觉便咧起来,“说话算话哦。”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柳芙想了想,他好像的确是没有骗过自己。
这个人虽然严肃了些,有时候也很冷酷无情……不过,忽略掉他那些小毛病,的确也适合做终身的依靠。
如今,柳芙是越发依赖他了。
“我困了,想睡会儿。一会儿醒了,去祖母那里请安。”柳芙打着哈欠。
顾晏抱她去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等人睡着后,他才离开。
*
嬴鸿伤得不轻,那一箭,正中胸口。
其实当暗箭朝他射来的时候,他是有所察觉的。本来如果闪避的话,也是可以避开的。
不过当时,他却想都没想,不但没有避开,反而是迎着箭去。
如果不是他刻意想加重些病情,迎着箭去,也不至于伤成这样。至于原因……他嘴上不说,但他心里却清楚。
顾晏若是重伤了他,顾家就算再想闹事,也是得思虑几分了。如果他受伤便能解决一切的话,这点皮肉之苦,他嬴鸿还受得住。
御医替他上了药,又包扎了伤口。
“这几日世子爷切忌伤口碰水,饮食上也有忌讳。”那御医对着嬴鸿说了几句,又对一旁的皇后与嬴王说,“一会儿臣去开个药方,照着药方熬药便可。内服外敷,好生休养,差不多也就一个月能痊愈了。”
皇后却誓不罢休:“什么叫也就一个月?一个月时间还短吗?你知不知道,嬴世子受了伤,陛下得多担几分危险?出了事情,算谁的?”
“臣……也尽力了。”
嬴鸿道:“没有臣,还有陛下的御林军跟顾家兄弟,娘娘放心吧。”
“鸿儿!”皇后打发了御医走后,在床边坐了下来,“你告诉姑姑,是不是故意的?”
嬴鸿说:“猎场上刀剑无眼,误伤也是正常。臣想,顾晏也不是有心。”
“为了她,就这么不惜伤害自己?”皇后真是想不明白。
要说她这个娘家的侄儿,哪里都好,却偏偏选妻的眼光不行。要说那徐氏,在她眼里根本就是草包一个,就跟她那娘一样,笨得要死,还只会依附男人。
这对母女,命也真好。自己蠢,倒是都能嫁得个如意夫婿。
“臣这么做,乃是为了嬴家。”嬴鸿说,“大长公主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此番臣为顾晏所伤,大长公主想再闹,也得顾虑几分。若是真能够让嬴家转危为安,臣吃了皮肉苦,也是值得的。”
“你就贫吧。”皇后冷哼,“到底为的谁,别以为姑姑心里没个数。”
“行了,你好好养着吧。这笔账,姑姑自然会去讨。”皇后话音才落,外面便有一个小太监跑了来。
“娘娘,王爷,世子爷。”小太监挨着行了礼,说,“陛下刚刚下的旨意,罚顾四爷跪在天方院里面壁思过去了。奴才听说,顾四爷挨了顿鞭子。陛下还说,让他好好一个人在天方院跪一夜,等明儿世子也伤势好些了,再让他来给世子爷赔罪。”
嬴王捋着胡须笑:“该!该!哈哈哈哈哈。”
皇后斜眼睨了自己兄长一眼,嬴王才收起笑声严肃起来。
“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等小太监出去后,皇后道,“陛下以为,他罚了顾四面壁,此事就能一笔勾销了?大长公主会闹,本宫自然也不能眼睁睁瞧着娘家侄儿吃了亏,却一句不吭。”
“等回去,有得说了。”
嬴鸿却皱着眉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鸿儿,在想什么?”见侄子皱眉不言语,皇后问,“哪里不妥?”
“没什么。”嬴鸿声音淡淡。
他无意识朝门口看了眼,却瞧见病怏怏的妻子站在门口没进来。
徐央央身上披着披风,她整个人脸色非常不好,脸上没一点血色。昨儿才小产,按理说是不能吹风的,但她听说自己丈夫为顾晏所伤,也顾不得多想,挣扎着便过来了。
“娘娘,父王,你们先回去吧。”
皇后自然也是顺着嬴鸿的目光看去,瞧见了徐央央,皇后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徐央央闻声,这才一步三摇晃了进来,挨着给皇后跟嬴王行礼。
嬴王没理,甩了甩袖子便走了。
皇后看了眼人,倒是也不好说什么。
“你伤势怎么样?”她站在床边,没有得到允许,不敢坐。
嬴鸿扫了眼徐央央身边的丫鬟,示意她出去。
然后才说:“坐下来说。”
见妻子坐下来后,嬴鸿严肃看着她问:“你是来探病的?还是来探口风的?”
徐央央不敢看他眼睛,急着说:“当然是来探病……世子爷受了伤,妾身心急,便过来了。”
嬴鸿知道她在撒谎,却也不揭穿。
“既然是来探病的,人你也看到了,可以回去了。”他下了逐客令。
徐央央咬着唇,刚想问他要怎么做,目光触及到丈夫头来的凌厉目光,刚要说出嘴的话,也立即吞了下去。
“是,妾身回去了,世子爷望要保重。”徐央央起身。
嬴鸿提醒她:“记住你的身份。”见她忽然回首来,嬴鸿又严肃的一字一句说,“世子夫人。”
徐央央垂了脑袋,回说:“妾身记住了。”
嬴鸿躺着睡了会儿,直到傍晚的时候,才有暗卫跳出来。告诉他说,要找的人找到了,就在富阳县城里。
嬴鸿点点头,慢慢坐了起来。
他胸口的伤口扯着筋脉,稍稍动一下,就会很疼。不过这些痛,对于常年习武的嬴鸿来说,还不算什么。
他出了营帐,要去皇后那里。
营帐外面,却看到了顾晟。
顾晟快步走了来,朝着嬴鸿作了一揖,道:“世子爷。”
嬴鸿点点头说:“顾三爷不必客气。”
顾晟说:“世子爷伤势可好些了?怎么不在营帐里躺着,倒是出来了。”
嬴鸿说:“无大碍,总躺着也不好。外面空气好,出来透透气。顾三爷想必忙,我自己走走便成。”
顾晟却依旧缠着人不放:“世子爷心里想必是在生澄之的气吧?世子爷或许不知,澄之的媳妇虽然是小地方的,但是却十分得澄之喜欢。澄之落难时候娶的妻子,夫妻感情自然深厚。”
“此番见妻子受了委屈,他也是一时心急了些。世子爷宽宏大量,还望能够手下留情些。”
嬴鸿说:“此事如何处置,自有陛下定夺,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
“世子爷说得也是。”顾晟笑着,男人温雅俊秀,一个偏于文雅的男子立在英武不凡的嬴鸿跟前,阵仗倒是也不输半点,顾晟继续说,“此番我也无事,既然世子爷是出来透气的,不若便同行吧。”
他伸手指了指一边:“太子与顺王在那里比箭术,咱们也去瞧瞧,如何?”
顾晟三番五次纠缠,嬴鸿自当瞧出了端倪来。
他只稍稍想了想,便立即察觉到自己这是上当了。
顾晏伤他,并非为了他妻子。是他太大意太想当然了,所以,才会落入他的圈套里。
那个小太监说,陛下将他圈禁罚跪,想必是借口。此番,他多半早已往富阳去。
嬴鸿骤然猛烈咳嗽起来,顾晟却朝太子顺王大喊起来:“二位殿下,嬴王世子咳嗽了,麻烦着人请个御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