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不觉已过半月,城西清远居内人流如旧,虽不及城南邀月阁人气,生意也极红火。
却说柜旁桌上正坐了一男一女。
男的一身大红箭袖,怀中抱个纳剑绒套,对着面前打卤面一番狼吞虎咽;对座姑娘面白唇红秀美妍丽,着一套淡紫劲装,左手轻轻托着香腮,右手捏箸翻挑碗中面条玩耍。
正是林锋、上官月二人。
林锋方挑了一筷入口,见她不在焉,自含糊道:“怎地不吃?”
上官月将箸往桌上一拍,撅了小嘴抱怨:“面面面!整日只知吃面!便就没有半点别的花样么!”
“叫几个白面馍馍换口味?”
“你!”
上官月咬牙切齿:“你便就不怕把我吃成白面?难不成把我吃成面条馍馍你才开心!”
她原是天风国暔州人士,自幼吃白饭长大,到了北国用饭多不合口味,偏是林锋吃饭除馍馍外便是面条,一路上叫苦不迭。
林锋也不理会,只管低头食面:“既然不吃,便是不饿,待夜里饿了再说。”
上官月以头抢桌佯哭作势:“诶呀——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榆木脑袋的夫婿啊——”
她佯哭几声见林锋全然不睬,自将桌一拍:“再问你一次,你究竟给不给本小姐饭吃!”
林锋伸指在她碗侧点点:“饭就在你面前,你不吃还怨我不给?”
一旁小二伶俐,见上官月闹起性子,忙赶在林锋身侧垂手道:“爷,小店近日新招了个暔州厨子,不若选几样拿手的菜色,与少夫人打个牙祭?”
林锋撇他一眼,只好道:“时刻紧急,休点一桌大席上来。”
上官月听他松口,忽就来了精神:“我便要……菜根狮子头、香油卤鸡、羊方藏鱼、蒸蟹,嗯——再来一碗白米、一碗雉羹!”
小二一嗓发喊音声嘹亮直达后厨,听得灶上厨子回应,这才又竖拇指:“听说这几样皆是天风国的名菜,少夫人当真会享受!”
上官月又道:“既是吃蟹需拿黄酒来饮,你去把上好的黄酒打三两来,配着姜丝煮开拿上来,我与蟹子同食。”
“得嘞,少夫人请好儿!”小二应了一声自往后厨温酒不提。
不多时上了菜,上官月大快朵颐一番,这才心满意足,起身林锋会钞出城。
“真源山距此地不过二十里远近,既是吃饱喝足还不快走?”
林锋正要施展轻功,忽听身后上官月道:“吃太多,走不动,不如你背我?”
他将身一转:“你点那许多菜,样样吃得溜光,而今走不动又来怨我么?”
上官月闻言俏面一红,紧接又佯泣:“谁教你不眠不休跑死了马儿?本小姐同你步行赶路,走得脚底泡摞泡,现下不过叫你背我一程也不肯。”
她一开口,林锋便觉头大,此事确是他的不是,只好将流光剑往上官月手中一塞,自躬身屈膝:“上来。”
这姑娘见林锋转身,面上哪还有半点委屈神色?她略退几步又稍赶几步,只一纵便跃上他后背。
林锋只觉肩上稍沉,双手一展便托了她膝盖,自施展轻功一路往真源山而去。
上官月只觉劲风扑面,周遭草木流星也似的过去,口中唱道:“马儿好,马儿妙,走得快来不吃草,如此马儿何方找。”
林锋自知又教这丫头摆了一道,心内却实在气不起来,只好由着她随性胡唱。
二十里路程不过盏茶时辰便到,林锋放下上官月,又接了流光剑在手:“此间便是真源山,你与我一同上去,还是在此地等候?”
“我在此地等你下来,倘见了你师徒不合,你要杀我灭口,那可如何是好?”说话间她已褪了鞋袜,一对生白玉足浸入磐溪踢着水玩。
林锋见她只管踢水头也不抬,又嘱咐道:“你自在此间玩水,莫要胡乱走动。”言罢迈步登阶,直往山门而去。
他缘阶而行,一路张灯结彩,大红气死风灯上写着金“囍”,心内不由替张博钊惋惜:“师父啊师父,您如此待他,可知钟不悔心不在此?”
不觉间人已来在山门,只见门前立着十数无忧派门人,为首汉子浓眉大眼肤皮肉黝,正是无忧派第二位亲传弟子——司徒伟。
那一众门人远远的见了林锋,立时涌上前来将他围在当中,司徒伟一把抱了林锋:“大师兄!这些年你竟去了何处?怎地也不回家来看看!想煞兄弟了!”
林锋闻那一众师弟呼唤,心内念及早年代师授业之事,不禁眼眶发热泫然欲泣。
他忙伸手拍着司徒伟肩头,口中打着颤道:“好兄弟,好兄弟!”
然林锋心内惦念钟不悔之事,纵师兄弟久别重逢也顾不得一诉:“师弟,大师兄尚有要事,即刻便要见师父,不知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司徒伟忙道:“大师兄有所不知,今日乃小师妹与六师弟大喜的日子,师父在卧麟峰祭了祖师,现今大抵已在莲花峰别院招待同道前辈了。”
林锋只觉脑中嗡响,目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推开众人便往莲花峰赶去。
待上莲花峰,只见别院内人头攒动,有天龙寺相空和尚;龙虎山了情道长并门徒三位;五岳派掌门镇山太保刘廷峰、三杰;丹霞派掌门映日飞霞李素贞、七秀……少说也有数十位武林正道高手。
正当中张博钊举杯相敬,口中朗声道:“诸位同道请了。今日乃小女成婚之日,博钊先代小女敬诸位一杯!”言罢自饮了一杯。
“张掌门,大喜之日,何不请了新娘子、新郎倌儿出来瞧瞧?”
也不知是哪个出言,引得周围的高手纷纷应和。
“诸位稍待片刻,小女正在后堂打……”
张博钊“点”字未出,忽听林锋道:“师父!弟子有要事相禀!”
无影手闻言虎目顿生嗔意,眉峰一挑:“小女成亲单位请柬,似不曾发与林少侠罢?林少侠不请自来,莫非也要仿效周通?”
林锋忙道:“弟子不敢。师父,小师妹这亲——可万万成不得!”
这一句话直把个张博钊气得三尸神暴跳,口中厉喝:“好畜生!当年饶你性命,现下又来上门撒野!”
林锋也自觉失语,忙道:“师父,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博钊冷笑:“林少侠这声‘师父’,鄙人受之有愧。在座诸位皆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有甚么言语不能当面直言?”
他见林锋迟疑,又圆睁虎目厉声喝问:“莫不是林少侠阴谋害了业师兄,又将心思打在了鄙人身上不成!”
相空见状忙起身劝解,只见这和尚合掌胸前打个躬:“张掌门且息雷霆之怒、暂收虎狼之威,且听林少侠竟有何言相诉,再作理会不迟。”
一旁了情道人也起身打个稽首:“相空道友所言甚是,还望张掌门看在掌教师叔面上,且听林少侠一言。”
张博钊见他两个搬出相忘大师与天虚道长,自思忖片刻,终应承下来:“看在二位前辈面上,且听他说来。”
林锋忙谢过两位前辈,自将小栈中所闻言语从头到尾讲述一遍,直将一众高手听得无不哗然。
“畜生……好个畜生!竟敢如此坏我翁婿和睦!你去问问列位同仁,哪个肯信你的鬼话!”
林锋见唯是丹霞派陈秀洁倾身欲起,却教龚秀冰摁了动弹不得,余下众人个个默然,心内不由生出几分感激。
他屈膝一跪:“师父,弟子口中句句属实,倘有只字弄虚作假,便教弟子天诛地灭粉身碎骨!”
“当年心慈手软饶你一命,如今还敢放肆!今日如不杀你,我无忧派清誉只怕要让你这畜生毁个干净!”
张博钊喝罢,取剑便刺。
林锋见他长剑劈心而来,心内生念不及,左手已抽剑直往张博钊右腕太渊穴点去。
这一剑去得极快迅捷如风,张博钊眼见流光剑点来,急躲时已教剑尖挑破皮肉。
“好个小畜生!当真心狠手辣!”
林锋遭他一骂这才惊觉,待见张博钊腕上渗血,心内忽得忆起门规十戒来,自已不敢施展无名剑法进击。
二人拆解七十余招,依旧平分秋色,张博钊见林锋手上章法丝毫不乱,心内不禁暗道:“几年不见,这小畜生的剑法、内力竟能精进如斯?”
只见他使招槛花笼鹤逼退林锋,旋即欺身近前,左手剑指如电而出,直往他胸腹诸穴撞去。
林锋见张博钊竟使冬梅破穴手,立时闪身规避,奈何张博钊轻功高明,华盖、建里、巨阙、左右膺窗五处大穴已教拂中。
幸得他已将悲魔神功练得炉火纯青,只略一调息散穴重聚,便化了冬梅破穴手劲力。
张博钊见林锋中指全无异状,面上阴晴不定,一对虎目只管盯死了林锋。
二人正自僵持,莲花峰下飞也似的赶来两条红影。林锋偷目一瞥,赫是小师妹张璐与六师弟钟不悔两个,二人身后又是师娘千幻剑钱瑶。
三人顷刻便至近前,林锋只微一笑,流光剑依旧横在胸前守定门户:“小师妹,师娘。”
张博钊见状,翻腕将口剑挑在钟不悔手边:“不悔来得正是时候,与为师一同杀了这畜生!”
未待钟不悔接剑,便听一女道:“他算甚么东西,也敢动我家的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