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燕绥笑道:“今日我可以陪着你逛一整天。累了,咱们就去酒楼吃饭。”
他指着前面一间商铺道:“那是长安城最大的成衣铺子,王爷在里面有份子,你还记得吗?”
岑三娘依言看过去,匾额上鎏金的三个大字:“织锦阁。”
她就想起来了。曾经滕王离开隆州后,城里新开了家织锦阁,把衣料送到府里来。那位低声告诉她,让她随意选衣料的徐妈妈。不知道那个有过目不忘能力的丫头小青如今跟在滕王身边,还是送到了京城的织锦阁。
往事,恍然如梦。
岑三娘突然想起身边还有位熟知滕王事物的杜燕绥,便好奇的问他:“你知道王爷那么多事,他还肯放过你?”
杜燕绥低声说道:“男人的秘密。”
装神弄鬼!岑三娘白了他一眼,带着两个丫头走了进去。
织锦阁不愧是城里最大的成衣铺。各式衣料,制成的衣裳琳琅满目。
女子都爱新衣裙,岑三娘也不例外,挨个的翻看衣料。
“哎,让让,让让!”旁边突然跳出个伙计,救火似的扑了上来,挡在了岑三娘面前。
岑三娘吓了一跳:“怎么了?”
那伙计拿着根油光水滑的鸡毛掸子,轻柔的拂过岑三娘摸过的布匹,漫不经心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将鸡毛掸子往腰后一插,神色异常恭敬:“这位姑娘,可是看中了这匹綀子?”
“什么?”岑三娘没听清楚。
伙计满脸堆笑:“难不成姑娘以为这是普通的苎麻?”
岑三娘听懂了:“你是说最好最贵的那种苎麻是吧?”
伙计的嗓门蓦然提高,尖声说道:“十两金子一匹,手按上去都会留印儿的,懂不?”
他个头瘦,伸长了脖子,像斗鸡似的。震得岑三娘主仆三人连退几步。
杜燕绥站在店铺门口闷笑出声。
怪就怪岑三娘主仆出门时都换了身半旧的家裳襦衣。白底小碎花配湖蓝色的高腰裙子。头发挽成了紧紧的螺髻,只插了两枚金钿子。手腕上也只戴了双空心的金镯。简单的像普通的平民女子。
阿秋和夏初早得了她的吩咐,也是一身简单的绵布衣裙,梳了偏髻,用了两根银簪子。
岑三娘还得意洋洋的解释给他听:“穿得太华丽,准被人当肥羊宰。进铺子你离我们远点,别拖累我砍价。”
他当时忍着笑连声应下。进了织锦阁就站在门口候着。果然被他瞧到了这一幕。
夏初稳重些,上前一步挡在岑三娘面前,对伙计说道:“我家主子是杜国公府的少夫人。”
那伙计瞅了她一眼,嘿嘿冷笑:“说的可是东市对面平康坊的杜国公府?杜公子小的也见过,身边陪着的可是韦家的大小姐。告诉你们,韦家小姐正在里间试衣,识相的就赶紧走。长得花骨朵似的,我猴三儿能说这番话是可怜你们别被正主儿逮着下不了台。”
岑三娘大怒,回头瞧到杜燕绥抱着双臂笑得正欢。她一巴掌拍在那匹雪白的苎麻綀子上,大声说道:“我摸了怎么着?我偏不买!”
平滑如雪的綀子上压出了一个浅浅的掌痕。
“你你……哎哟!十两金子一匹哟……”猴三儿心疼的取了鸡毛掸子小心的抚平那个掌痕。他自己不敢伸手去摸,掌痕又抚不平,猴三冷笑一声,“告诉你,我家店里就这么一匹綀子!瞧这掌印儿,你不买也得花五两银子赔我!”
织匹綀子需花上一年时间。真正的豪人家做件衣裳穿出去,也能显摆下。来这店里的人非富即贵。猴三只需要摆张苦瓜脸,叫声可怜小的。别说五两银子,没准儿就掏十两金子买下这匹布了。猴三也会从中抽得几两银子花花。
只不过,今天猴三对岑三娘存了轻视之心。见她年幼,穿着简单,不打同情牌,反而想讹诈几两银子。
知道滕王有份子,杜燕绥对织锦阁似乎也极熟悉,岑三娘心里有了倚仗。她存心要惹着韦小婉出来看热闹,昂着头抄着胳膊冲猴三翻白眼:“我没钱!”
猴三油嘴滑舌,说话有趣儿,常得些打赏。遇到没眼力的人进来看看,听着猴三儿报出的价,也会羞惭而去。岑三娘的无赖行径刺激得猴三蹦了起来:“没钱你来做什么?织锦阁是你这种人也能进来的么?”
这时看到内堂帘子一挑,韦小婉和韦小青带着丫头走了出来。
岑三娘眼睛一亮,迅速转过身背对着两人。
织锦阁店堂大,卖布料的在一旁,成衣挂在另一端。岑三娘背转了身,韦氏姐妹一出内堂没有看见她。
杜燕绥站在门口,正想进来替岑三娘解围,迎头和韦小婉打了个照面。
“杜九哥!”韦小婉惊喜的喊了他一声,快步走了过去。
韦小青暗暗叹了口气,也朝杜燕绥福了福:“杜九哥。”
杜燕绥只得停住脚步,朝两人拱手一揖:“韦姑娘。”
他眼睛朝里面瞟着,见岑三娘躲在夏初和阿秋身后朝自己吐舌头,心里苦笑:“失陪了。”
“杜九哥!”韦小婉急切的喊了他一声,手下意识的勾住了他的衣袖,满脸热切,“很长时间没见到你了,也不肯多说几句话便要走么……”
岑三娘在里面看得清清楚楚,娇柔的喊了声:“相公!”
这声相公叫得杜燕绥机灵灵打了个寒战,甩开了韦小婉。他一时心急,用力过猛,韦小婉竟被他甩了个趔趄,幸好被韦小青及时扶住。她脸色苍白,看到岑三娘奔到杜燕绥身旁,羞愤的不知所措。
当我面和杜燕绥拉拉扯扯,还让店里伙计误会你俩是一对,岑三娘心里冷笑,冲韦小婉甜甜一笑:“韦姑娘,好久不见!”
韦小婉咬着唇,勉强的喊了声:“三娘,你也在啊。”
声音发颤,听得韦小青心疼。她一把将姐姐扯到身后,却看着猴三道:“先前在里间试衣裳,听到你说有人买不起衣料是吧?”
猴三的鸡脖子早缩了回去,赔笑道:“误会误会。”
韦小青几步走过去,目光在布匹上一扫,看到了綀子上的掌痕,便皱眉问猴三:“猴三,我想买匹綀子,店里还有货么?”
猴三愣了愣,苦笑道:“韦姑娘,就这一匹了。”
韦小青啧啧几声:“这可是十两金一匹的綀子,买不起看看就算了,糟蹋成这样。啧啧!”
岑三娘走过去,两巴掌拍在綀子上,又压出两个掌痕,皮笑肉不笑的对韦小青道:“是啊,买不起……就只好多看几眼多摸几下了。”
眼睛直勾勾的瞅着韦小婉。
自己情急之下拉杜燕绥的衣袖分明被岑三娘看到了。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说自己。韦小婉又羞又气,扭头就跑了出去。
韦小青大怒:“这匹綀子是我要买的,岑三娘你拍来拍去什么意思?”
岑三娘就委屈的靠向杜燕绥,“相公,我只觉得好看,才多摸了两下。我不知道韦姑娘要买呢。也没见她给钱啊。”
女人的小心眼一来,杜燕绥头大如斗,只能牺牲韦家姐妹哄着岑三娘:“你喜欢,相公给你买可好?”
“可是店里只有一匹,韦姑娘说她要买的。”岑三娘开始歪楼了。
杜燕绥只得向韦小青揖首道:“可否让给我们?”
韦小青梗着脖子道:“杜九哥,这匹綀子是我先说要买的。对不住了。付钱!”
她身边的丫头就掏了钱给猴三,把布包了起来。
“正好明天去乐游原,拿回府里赶制身胡服出来穿。”她得意的瞪了岑三娘一眼,带着丫头扬长而去。
杜燕绥担心岑三娘生气,转过头看到她咯咯直笑:“十两金子买匹我揉搓坏了不要的布,有什么好得意的。”
几句话绕下来,韦小青竟忘了自己挑刺是为了给姐姐出气的初衷,花钱把布买走了。杜燕绥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岑三娘,低声说道:“出了气,也树了敌。三娘,日后别这样了。”
“如果不是你拈花惹草,会让我误会?还没说呢,你和那韦小婉怎么回事?”岑三娘板起了脸。
杜燕绥苦笑,哪里敢告诉她,原先祖母想和韦家联姻来着,只好使了个拖字决:“回家告诉你可好?这里说话不方便。”
“回家再审你。”岑三娘白了他一眼,笑咪咪的给阿秋使了个眼色。
阿秋心领神会,脆生生的问猴三:“我家夫人不计较你先前的态度,还帮你做成一笔大买卖。在你店里买东西你可要便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