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耳朵被捂着,却定定望住兰芽。
那一刻,殿上所有的人,所有因为过年和回銮还带着满面喜气的人们,包括他的父皇,都忽然一脸的哀伤,怜惜地向他望来。
他听不见,只好伸手求助地扯了扯兰芽的袍袖。
“伴伴……我娘呢?你带我去见我娘,好不好?”
长乐宫。
太子奔到寝殿,看见的已是空了的房子。
他来的时候,吉祥早已被人用席子卷了送出宫去了。
太子惊愕大哭:“为什么?不是昨晚暴薨的么?怎么这么快就抬走了,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本宫?”
丹朱哭着上来禀告:“说来也巧,昨晚正是破五,赶衰神。宫里既然死了人,那就正应了这个习俗,所以怎么都不能留在宫里过夜的。再说天亮皇上和太子就要回銮,怎么还能留着具尸首在宫里,这对皇上和太子殿下来说都是不吉利……”
“而且太医也说,暴薨的兴许是急病,若是留在宫里,那急病若蔓延开就糟了,所以按着宫规只能早早就挪了出去。”
太子伤痛大喊:“好大的胆子,你们敢说我娘是衰神,你们竟然敢如此对本宫的娘亲!”
小小的孩子,跌倒在地上,孤单地哭昏过去了三回。
消息传到乾清宫去,皇帝也是落泪。可是太医都说皇上不能亲自驾临,怕那屋子里有病气。何况按着规矩,吉祥不过是个小小女史,没道理让九五之尊为了一个小小女史而去悼念。
最后还是兰芽亲自来到长乐宫,将死死不肯离去的太子抱回乾清宫。
太子有暖轿,可是兰芽却没将太子放进暖轿,而是一路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回乾清宫。
这样寂寞而冷漠的宫墙夹道,只有两个人的体温彼此温暖。
太子哭累了,还在她怀里不停地抽泣,伸臂紧紧抱住她的颈子,窝在她耳边哽咽着说:“伴伴,娘亲去了……我只有伴伴了……”
兰芽的泪也无声地滑落了下来。
不管吉祥如何,可是对这孩子,她心有愧疚。
她抱紧太子小小的身子:“殿下别怕,奴侪发誓,一定会护着太子平安无恙。奴侪也不会忘了娘娘生前的心愿,殿下一定会顺利登上皇位,一定。”
太子困得合上眼睛,仍死死地抱住兰芽的脖颈,“我已经没有娘了……伴伴,你不要再丢下我……本宫,不想一个人……”
兰芽垂泪点头:“殿下放心,奴侪一定不会扔下殿下一个人。”
太子坠入梦境之前,呢哝一声:“一定是……贵妃……杀了……我娘。本宫,一定要,报仇。”
兰芽抹掉眼泪,将太子稳妥抱紧:“这话太子只说这一次便罢,以后无论对着任何人都不要再说了。”
为安慰太子,也为了平息宫里的猜测,皇帝追封吉祥为淑妃。
淑妃之贵,在后宫里可排第三,相当于外朝相国之位。这样尊贵的位分,从前大臣们都说吉祥可以拥有;而如今,她终于得到了。
而对于故淑妃的死,皇帝未曾追究,只说暴薨。以此盖棺,葬入妃陵。
忙完这些,已近了十五元宵。
连日劳累,皇帝有些心力交瘁,疲惫地吩咐兰芽准备婚事去吧。
兰芽固辞,只说淑妃大丧,怎可忙碌婚事。
皇帝却笑着摆摆手,说又不是国丧,不必禁绝臣子和民间嫁娶。皇帝努力笑笑:“朕也有些伤了心啊,你办喜事,就也算能让朕开开心吧。”
兰芽这才惊觉,原来皇帝对吉祥……并非毫无情意。
这个时候兰芽要出宫忙碌婚事,乾清宫的诸事便要格外安排明白。
皇上既然也伤了心……便要格外安排下更妥帖的人才行。
按着乾清宫里的职司,兰芽还是首先来见了大包子。
房间里,大包子依旧呆呆地坐着。
听小包子说,大包子这样已经多日。从初六早上发现了吉祥暴毙之后,大包子就一直都这样。中间除了给吉祥治丧、下葬之外,大包子便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一直都这么呆坐着。
小包子心下愧疚,当着兰芽的面也哭了好几回。兰芽心下也是不好受,便答应了小包子,一定尽力将乾清宫交给大包子执掌。于是今天要离宫去,她也要首先来找大包子。
见兰芽来了,大包子不起身施礼,也不说话。
或者说,他也许根本就没看见兰芽来。
兰芽叹口气,将托付乾清宫的事说了。末了还细细嘱咐:“淑妃娘娘刚去,这些日子皇上也有些伤了心,所以你等凡事定要格外小心,千万别惹了皇上伤心。”
听到“淑妃”二字,大包子才仿佛回了神,抬头盯着兰芽,寂寞地笑。
“兰公子,你说这是哪里啊?乾清宫?呵,奴侪怎么来了乾清宫呢?奴侪本来不是该在冷宫么?冷宫虽然清苦些,可是那却是这紫禁城里最干净、也最宁静的地儿啊。奴侪在那儿还能跟着吴娘娘念书学字,还能喝到吉祥亲手烹的茶。冷宫叫冷宫,实则不缺人情,一点都不冷。那里春有春花,秋有秋月,四时虫鸟啁啾,那么宁静美好。奴侪又何必要到这乾清宫里来?”
兰芽听得也是唏嘘。
大包子从内心深处本来也是个淡泊的人吧,倘若不是后来遇上吉祥,他也许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不会离开冷宫那清静的地方,懒得卷入乾清宫这复杂的事情里来。
可是现实就是现实,早已不由人的意念转移。
兰芽便狠下心来道:“大包子你醒醒。淑妃娘娘去了,你是怎么伤心也换不回来。你现下是乾清宫的少监,你肩上还担着该干的差事。你就算不在乎你自己,总归别忘了这乾清宫里还有你兄弟小包子呢。”
“小包子?”大包子摇头苦笑:“我兄弟,小包子,呵呵,小包子……那天晚上,正是小包子说想吃家乡的点心,就是他亲手做好了端到我眼前,跟我说也该给淑妃娘娘送一碗过去。而淑妃娘娘她,吃完了那碗点心后就,就……”
“你别胡说!”兰芽及时喝止:“那晚上你离开长乐宫的时辰还早,从下钥到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那几个时辰里发生什么,没人知道,却也轮不到你来揽责上身,更容不得你胡乱将你兄弟牵连进来!”
大包子却依旧呆呆的:“是啊,那其后还有好几个时辰……可是我早就知道她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有多少人盯着她,恨着她。凭宫里这些女人的心啊,早晚会有人按捺不住了想要害她。所以我千小心,万防备,就连经过我自己的手送给她的吃食,我也每回都要事先用银针验过。”
“那晚上,只因为那给我端来点心的人是我的兄弟小包子,所以我才没验。我总以为这世上兄弟是跟我相依为命的,我就算信不过谁,也不该信不过我兄弟……可是孰料,那疏漏就偏偏出在我兄弟端给我的点心上……”
兰芽眯起眼来:“我说了,没人能证明那问题就是出在那碗点心上。大包子,你不要再胡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