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来,兰芽从没这样惊慌过。哗啦一片桌椅倾倒的声音里,她只来得及慌乱中看见她几乎已经画就的《美人图》跌落尘埃。墨迹还未干,冰块那刚刚被挑起的唇角,便涎了下来。
兰芽觉得胸闷,仿佛透不过气来;可是她分明又在大口大口地呼吸。她惊得将眼睛睁到最大,才又定了定神,这才看清站在她背后的那个人。
就算时光已经过了五年,就算当年的那个少年如今身量已经抽长,就算——就算她忍辱偷生,以为自己没什么再忍受不了的……却都在这一刻全都顷刻崩碎!
就算她死了,就算她化成了灰,她依旧能记得清面前的这双眼睛!
明明那么清冷的,宛如寒凉子夜,可是里头却翻卷起炽热的火。被他一睇,她便仿佛骤然被火舌舔中,在他面前化为灰烬!
——是他,是灭了她满门的仇人!
那人对兰芽的惊讶倒似乎是并不惊讶,更不以为意。他只微微仰起下颌,睥睨兰芽的慌乱。就像猎人看着猎物的垂死挣扎,享受嗜血的乐趣。
兰芽忍着脑海中的呼呼风啸,努力撑住自己的身子。她越是这样,只会让他越得意吧?
眼见兰芽眼中的惊慌极快褪去,重新漾起清宁来,那锦衣男子都微微挑眉,“岳兰芽,我果然没有选错人。”
兰芽的手死死攥住袍侧。原来他始终知道她是谁!
她自以为改换了男装,自以为自卖自身到了人牙子手里,她便安全了。原来五年来,她不过只是人家搁在砧板上的一条银鱼。那些挣扎的活蹦乱跳,看在人家眼里也只有滑稽。
“你一直都认得我?”兰芽的吼声从牙关里挤出来。
“嗯。”
他淡淡回答,回身坐在圈椅上,目光如冰一般落在她面上,“我想要的人,又怎么会逃得出我的手心?岳兰芽,可还记得我当年的话——兰芽九畹虽清绝,也要芳心伴小醺。你逃不掉的,除非你死。”
兰芽只觉眼底灼痛,她想要本能流泪,却忍住。她知道此事落泪,并无任何功用。她索性挺直腰身,“你留着我多活了这五年。你亲眼看着我男装而不揭穿……大人居心为何,不妨直言。”
兰芽此时已是将生死置于度外,眼睛却依旧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目光便只落在他身上。他今日穿大红飞鱼服,那颜色艳得就仿佛一泼血。是五年未曾干涸的、她岳家满门的鲜血!
兰芽的激愤却仿佛丝毫影响不到他,他只垂眸望那幅仓皇落地的画儿,“岳兰芽,五年来你画艺精进不少。如今越发画得栩栩如生,也是因为你早已将他们个个儿都刻入了心里吧?因为心里有他们,你才会连他们五年来细微的成长都能画下来,就连神色微变都跃然纸上。”
兰芽心中一警,“大人何妨直说!”
“嗯。”他又只是淡淡答,“不妨直接告诉你。你们当年不是碰巧凑到一起,实则都是本官让人着意搜罗来。将你们养大,各个俊美,为的就是让你们为本官效命。”
他起身走过兰芽身畔,目光如凉凉的丝,裹住兰芽,“美色乃是世间利器,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