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帝的声音并不大,但眸中已有不悦了。
“微臣不敢,楚王殿下龙章凤姿,微臣万不敢就此怀疑殿下,但姚奎所说的刺客名单确实都是西征殉国的兵士,陛下可去查证,昌平街悬案,姚奎确是唯一线索了。”
何为安顶着压力,双腿已经跪得有些麻了。
御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好似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那姚奎如今何在?”
许久之后,听到圣上开口询问,何为安心下一松,他有预感,最难的那一关已经过了,心脏仿佛才重新开始跳动,“回陛下,姚奎在西郊的废弃土地庙中。”
“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西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刘剡,人就是他救下的。”何为安不敢有任何隐瞒。
建安帝走了下来,脚步停在何为安的面前,“你就这么把这个唯一的证人交给朕,不怕朕为了皇室声誉,灭了你们的口吗?”
“陛下乃一国之君,所做之事皆是为了魏国,若陛下要臣死,那便是微臣该死,且此事是否牵扯楚王殿下,现在尚不能下定论。” 何为安语速平缓地回道。
面前明黄色龙袍慢慢的又朝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走去,“此事朕知晓了,西郊废庙那边朕会派人去,你们不必再参与。”
“是。”何为安此时的双腿已经麻木到完全没有知觉了。
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建安帝无声的注视着他,眸中无波无澜,而后收回目光,重新拿起折子。
过了许久,沉声低唤了一声:“东林。”
御书房那扇繁重的大门被一着蟒袍内侍服的宦官推开,忙迈步进来,低眉垂首恭敬的候着。
“把人带到静心殿去。”建安帝头也没抬。
闻言,东林诧异了一瞬,依旧垂首恭敬应道:“奴才遵旨。”
第33章
何为安艰难的从地上起来, 跟着人出了御书房。
一到殿外,东林目光探究的从何为安身上划过,眼眸微眯, 眼角的皱纹堆积在一处 , 百思不得其解。
这位才刚在朝中崭露头角的户部郎中究竟和圣上说了什么, 圣上竟让他去静心殿。
静心殿乃皇室宗族子弟犯错后罚跪的地方, 偏僻寒凉的很,东林实在猜不透圣上究竟何意?
但无论这位何郎中说了什么, 定是触怒到圣上了。
唤来在殿外当差的内侍子善, 吩咐道:“圣上有令,带这位何大人去静心殿, 领着人去吧!好好看着,不可乱了规矩。”
东林说完目光淡漠的从何为安身上收回。
“是, 中常侍大人放心,奴才定一直守着。”内侍点头哈腰的,十分尊敬东林。
静心殿离御书房极远, 路上子善拢了拢袖子把手揣好后。
看着跟在后面默不作声的年轻官员,小心的问道:“何大人可知这静心殿是何处?”
走着走着地上的汉白玉变成了青石砖, 也越来越偏僻了,何为安抬起头看着子善,“不知, 还请内常侍大人告知。”
这位给他领路的内侍身上穿的是青色绣鹭鸶锦衣,显然也是个有品级的内侍常,且就品级而言两人还是同级,何为安十分客气的回他。
“何大人抬举了。”文官们向来都看不起他们这种一抓一大把的内常侍, 除非能坐到师傅那个中常侍的位置, 否则他们都只是文官们口中的阉竖而已。
“静心殿乃皇族宗室子弟静思己过之处, 何大人还是第一个外姓得进此处的人。”
二人说着,到了一间朱红大门的殿外,殿外守门的内侍见子善领着人来了,忙推开朱红殿门,殷勤的上前来。
简单的同殿外的内侍交代了几句,子善领着何为进去了。
走过长长的风雨连廊,到静心殿正殿外时,子善停了下来,对何为安客气道:“何大人,入静心殿者履不上于堂。”
说完率先脱去脚上的布靴,入殿中,何为安跟在他身后脱鞋进去了。
殿内空空荡荡,无任何摆设,所有门窗后皆被黑布盖住,光线暗淡,视物不清。
行至正中,寒凉的地板上子善径直跪了下去,“何大人,与我一同跪在此处即可。”
掀袍跪下时,何为安才知刚才那位中常侍所说的好好看着他是何意思,“倒是无辜连累了你,是我的不是。”
“何大人误会了,此事与您无关,是奴才做错了事,惹中常侍大人不开心了。”子善说完便闭眼静思了起来。
空旷的殿中,时间一刻一刻过去。
何为安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殿内光线昏暗,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厚实的棉袍也抵挡不住冬日的冷冽,何为安只觉得越来越冷,身上的热气几乎消散殆尽,双腿被冻的僵硬早就没了知觉。
意识开始慢慢模糊,他咬牙坚持着,此时饥寒交迫。
跪在他身旁那名叫子善的内常侍,已经冻得牙齿都在打颤了,却还是死死挺直脊背坚持着。
等待,无时间限制的等待,圣上只说让他跪着,却没说跪到什么时候。
圣上让他来静心殿思过,思的究竟是他胆大包天无证指控亲王之过?
还是蓄意隐瞒不报之罪?亦或者是他的别有用心,急功近利之图?
从他决定进宫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一个掌控天下万民生死,拥有至高无上权利的君主。
他所有的心思必定会在这位帝王面前暴露无遗,无处可藏。
但他就是要赌,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这位帝王君主之心。
未处决他之前,他都有赢的胜算。
殿内的时间仿佛变得停滞不前,每一息都是煎熬,呼吸越来越缓慢。
皇宫寝殿中,建安帝由内侍伺候着穿好龙袍,洗漱完毕后,出了寝宫。
皇宫内所有的琉璃瓦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白雪,风霜肆虐。
去金銮殿的路上,建安帝突然开口问:“西郊废庙那边处理的如何了?”
跟在后头的东林忙回:“陛下放心,都处理干净了。”
建安帝揉了揉眉心,不再言语。
东林小心观察着,犹豫了片刻,低声道:“陛下,关于杏树村那边有消息了。”
前面的脚步陡然停止,冷冽的风吹在身上。
东林干咽了下口水,屏息道:“周家夫妇当年确实曾抱回过一个孩子,当时说是其妻在娘家时生产的。”
“言因为算命先生说过,未足周岁带回家养会招祸患,是以那孩子带回来时已经两岁了……”东林说着停顿了下来,低着头不敢再说下去。
“说下去!”威严的声音已带怒气。
东林额角渗出了冷汗,硬着头皮继续开口:“是个女娃。”
“咳咳咳!”
气息翻涌间,建安帝控制不住的急咳了起来,面色被呛得血红,甩开东林上前搀扶的手。
待气息平稳过后,沉声道:“查,继续查下去!”
静默了一瞬,抬步继续朝金銮殿前去,临上朝前记起昨日之事,吩咐东林:“静心殿的人,让他回吧!”
东林应诺退下。
何为安从静心殿出来时,看着屋外还尚有些灰蒙的天色,才知自己竟然在殿中跪了近一天一夜。
膝盖酸痛到暂时无法直立,子善看着他提醒道:“何大人,回去记得用热水泡泡脚,会缓和许多。”
“多谢,内常侍大人也一样。”
此时的二人嘴唇都早已冻成了灰白色。
出了皇宫,回到怀远街家中时,才刚过卯中,此时府中下人们也才刚起。
明蓁昨夜在家等何为安等至半夜,都未见他回,虽前夜他提过可能忙起来时不会归了,但心中还是有些担心。
后半夜好不容易睡了下去,此时听见外面的脚步声立刻又惊醒来了。
忙起床披上外衣,打开门见何为安竟是被阿七扶进院中的。
立即上前,这才发现他脸色也不太对,额角竟还不断的冒汗,面色苍白的吓人。
见明蓁出来了,何为安勉强挤出笑意,朝她道:“我回了。”
此时他这幅模样,明蓁也不好多问什么,走过去和阿七一左一右的搀扶着他回房。
一进房中,明蓁就让阿七去厨房打热水,方才扶何为安时,他的手冰的刺骨。
阿七走后,何为安坐在椅子上,看着妻子找来一件厚厚的外氅帮自己披上后。
他握住她的手,“别担心,许是昨夜忙起来时忘记关窗户了,吹了些风,不打紧的。”
“怎么你们当差的地方,连盆碳火都没有的吗?” 明蓁埋怨道。
这得吹了多久的风,才能把人冻成这样啊。
“有的有的,只是后半夜碳火熄了。”
正说着阿七提着热水来了,明蓁试了下水温,蹲下伸手就要帮他脱鞋。
何为安忙制止了她,“年年,我昨夜还没吃东西,你去安帮我安排些膳食来好不好?”
明蓁的手停了下来,缓缓起身后,柔声问他:“你想吃些什么?”
“都可以,就是不要再给我吃苦瓜了,我真的不喜欢吃那个菜。”何为安笑着打趣道。
明蓁软绵绵地瞪了他一眼就出去了。
待人一走,何为安自己褪去鞋袜,只见脚红肿着,膝盖处青紫的惨不忍睹。
“大人!”
阿七看着眼前的一幕被吓了一跳,惊呼出口。
“你那里可有药酒?”何为安刚把手放上去,就“嘶”了一声,皱眉问他。
“有的有的,大人您稍等”阿七忙跑出房间出取药酒。
等明蓁再次回房时,二人已收拾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