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金铜弱弱的笑了笑,“那个……是为了给阿姐当嫁妆啊。”
饶是付母设想了千百种情况,但她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会这么说。
愣了半响,她仍然怀疑自己刚刚听错了,“你说什么?”
付金铜无奈地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用更大,也更为清晰的声音再说了一遍。
于是他紧接着就看到阿妈挥着手冲他的脑袋打来了。
虽然对方的那只巴掌在将要落在他脑袋的前一刻,被他机敏躲过了,但是阿妈的谩骂他却无法躲得开。
事实证明,骂人这种事,需要双方配合一来一回才有意思。
单方面的谩骂,仅是持续一会儿,就让谩骂者也不想再开口了。
当拍着胸脯,将自己激动的情绪平复了一阵过后,付母瞪了自己儿子一眼,“不行,这绝对不可能!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谁家居然在自己儿子还健在的时候,就把为自己儿子准备的童养媳给嫁出去。你不喜欢你阿姐,可以。你不想碰被你当作是亲姐姐的人,也可以。反正你现在发达了,我同意你多娶一个人。但你阿姐陪了我这么多年,你就算不愿意碰她,你也得让她以后当大的那个!”
付金铜:“……。阿妈,你知道我这些年在外面是干什么的吗?”
付母:“不是下南洋发财去了吗?咱们村儿大多数离家的小子都是下南洋去了啊。”
付金铜摇了摇头,“我是去参军打鬼子了!”
眼睛眨巴了一下,付母将自个儿儿子的穿着打扮好好的研究了一下,看到儿子身上穿的那料子她虽然没见过,但没有任何补丁,而且看起来还气派的紧,她咽了口唾沫道:“所以你现在是国军里的高官?你别觉得阿妈一直窝在村里见识少,这些年你走后,我和你阿姐相依为命,我们俩女人干不了多少农活,所以养了不少的鸡仔用来下蛋往外卖,我在外出卖鸡蛋的时候,听外面的人说国军高官娶姨太太的人不少啊,所以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是……”
说到这里,付母一个大巴掌再次拍向儿子的脑袋,随即严肃道:“阿妈从小怎么教育你的啊,你就算是高官你也不能瞧不起你阿姐啊,虽然是你阿妈我奶大的你,但是你从小到大,你阿姐对你的照顾并不算比我少啊!”
没有任何准备,于是被准确击中的付金铜:“……。”
怎么说呢,他觉得他要不是跑出去的早,而是一直呆在阿妈身边的话,可能早就被他阿妈给打傻了。
将自己真正所在的阵营说出,付金铜道:“我军规定,必须年满二十八,军龄七年,以及满足团级干部这个条件的将士才可以结婚。仅是与一个人结婚都已经这么难了,阿妈你居然还想要我再找个小的?这根本就是不现实的事。就算不给名分也不行,这种事只要一被人发现,你儿子我的军旅生涯就要彻底完蛋了。”
闻言,付母自然是按照正常反应质疑了一番付金铜的话,还笑儿子做戏都不知道做全套,穿的这么好,居然说自己是人民子弟兵出身?
但儿子的回答滴水不露不说,而且在说话的过程中,眼神没有一丝半点的闪躲之意。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付母于是便确信
,儿子这些话的确并没有说谎,但——“你二十八才能成婚,那时候阿姐就已经三十三了,三十三岁生娃,女人死在产床上的概率太大了1!不行!你先从部队里退出来,等你和阿姐结了婚,生了娃之后,你再重新去参军。”
付金铜:“……。阿妈!我说了我不想和阿姐成亲,你怎么又把话给我绕回来了?而且在这种抗战时期,部队哪是说退就能推出来的呢?你是想让你儿子我当逃兵嘛?可你不是说自己在卖鸡蛋的过程中长了见识吗?当逃兵什么下场,你应该是听说过的吧?别说当逃兵了,我一共就请了五天假,我这五天假过后不回去,我都得面临处分,你懂吗?”
付母原先不懂,但她这会儿懂了。
可她还是不死心,“真的退不出来?真的只能二十八岁过后才能成婚?”
付金铜摊手,“附近应该有我军部队,你要不要明天去打听一下?”
打听自然是要打听的,在和儿子‘秉烛夜谈’后的第二天一大早,付母便踏着晨光迈着小脚出了门。
等她重新到家之时,已然接近午间饭点了。
刚一踏进家门,她就闻到了屋内满室飘香。
那是属于肉独有的芳香啊!
若是在儿子没归家,没带给她那个如同‘炸弹’袭来一般的消息时,她的关注点自然是在今日的午饭上。
可因着儿子的那番话,以及她今天上午所打探来的消息,她一进家门,待到看到阮铃之时,首先要做的事不是问家里这些肉的来源,而是将对方抱住。
阮铃怔了怔,轻轻用手拍打着这个她早已视为亲母的女人的脊背,“阿妈,怎么了?”
付母深吸口气,“成亲!铃铃,你明儿就从那些对你献殷勤的小伙子当中,挑一个你中意的人,阿妈要把你当闺女一般嫁出去!”
第62章
闻言,阮铃轻拍在付母脊背上的手有片刻的停顿,但仅仅是片刻,她便继续起来自己刚刚的动作,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但事实证明,她的的确确是听到了。
因为寂静的室内随即便响起了阮铃的答案,“好,阿妈。”
阮铃的反应让付母忍不住叹一口气,抓住这孩子的手后,她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
阮铃温柔的笑了笑,“阿妈对我好,我知道,所以我觉得阿妈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是为了我好,不会害我的。”
“我……”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付母无奈道:“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希望你能嫁给铜娃子的原因,也是铜娃子已经走了四年,我却仍然严防死守,不愿意让你嫁到其他人家的原因!你这温温柔柔,啥都听别人的性子,也只有遇到个我这样的好婆母,才能不受磋磨。不然这世间什么关系的构成都是你弱我强,你强我弱,咱们娘俩相依为命,家里唯一的男人跑了,在外面也不知是死是活,你万一嫁到个婆母强势,男人懦弱的人家,到时候人家看咱家没个男人撑腰,绝对得把你欺负死!”
阮铃:“阿妈,我只是听你的话罢了,在外面表现的没那么弱的。”
付母撇嘴,“我才不信你。村里一堆大嘴婆子,稍微看哪个小姑娘嗓门高些,走路活蹦乱跳些。就能把人家传的面目可憎,活脱脱跟一个夜叉转世似的。你要是不弱,为啥外面传你名声都传的是善良贤惠,而不是嚣张跋扈?”
阮铃:“那是因为我嗓门不高,也不喜欢活蹦乱跳啊。”
付母:“才不是!那是因为你对这些人都太好说话了,对啥人你都温温柔柔的不起高声,别人明明是欺负你,你还笑脸相迎,帮别人的忙,你都这样了,这些人要是还没事干找你的茬,老娘绝对去活撕了他们!但那是你没成婚,你成婚了就知道了,就算你做的再好,就算你对人家再好,遇不到一个好婆母的话,人家也绝对是哪哪都看你不顺眼。可到那时阿妈就算想替你去撕了人家,也得替你好好考量考量,到底究竟能不能这么干?因为阿妈也没几年好活了,要是这么干的话,可能这些人在阿妈还活着的时候,不敢再对你怎么使坏了,可等阿妈百年之后,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反而会更加的磋磨你。”
阮铃:“阿妈,你说什么呢?怎么就没几年好活了,阿妈你还年轻呢!”
自己年不年轻,自己知道。
自己的身体怎么样,自己自然也是知道的。
她早已觉得自己身体大不如前,未来往后的日子里还能撑多久,已是可以预见到的了。
但这种丧气话没必要在她将要把她‘视若亲女’的孩子嫁出去这即将大喜的日子到来前说,所以她只在这阮铃话音落后,抬手抚上阮铃的脸后,感慨道:“原本以为自己只有一个儿子,这辈子除了当姑娘议亲的那会儿需要担心未来的婆家会不会磋磨人,没成想到,我这临到老了老了,竟然还得再一次担心起这个来了。”
顿了顿,付母的情绪又转化为愤慨,“都怪你小弟这个害人精!若非他参军了,且他们部队规定二十八岁才能打报告结婚,等到他能结婚那一年你都已经三十三了,生娃那一年最早也得三十四了,产妇年龄那么大的头一胎可能万分凶险出人命,我担心你……
唉,当然也怪我自己,若非我外出卖鸡蛋的时候,老喜欢和山外头人聊天,聊啊聊啊知道了不少战事传闻,我就是把他关在家里头关禁闭,关个五年十年,也得让他改变主意,答应娶你。”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若非啊?跟外面那些人聊天时,他们说的那些什么大战小战的名称我没记住,但我记住了他们说的这世上有国才有家,可现如今我们的国门却快要被列强给打穿了。也记得他们说的这年头各种小鬼子、蓝眼睛的人明明是来到咱的地盘上了,却骑到咱们的头上作威作福的故事。阿妈我虽是女流之辈,而且老了扛不动枪了,不过我虽上不了战场,我儿子能上啊!所以我没有理由,也没有那个心去让铜娃子做逃兵啊。”
点了点头,阮铃道:“阿妈的决定是对的。”
将手从阮铃脸上拿下,付母将其附在阮铃的手掌之上,“铃铃啊,这辈子咱们没那个福分做婆媳,只能做母女,但下辈子,如果阿妈我生的仍然是儿子,你到时候一定要做阿妈的媳妇啊,阿妈下辈子一定会努力生一个比铜娃子更好的儿子,也会努力做一个最好的婆婆。”
阮铃面上的笑意加深,“好,我下辈子也一定会努力做一个最好的媳妇。”
付母赶紧摇头如摆锤,“别别别,你现在这样已经够好了,再好的话,阿妈怕自己的儿子配不上你。”
两人目光对视后,再次相视一笑。
在聊完了这个话题后,不是亲母子,却胜似亲母子的二人则聊起了成亲人选的问题。
这么些年,虽然阮铃从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那些在外面对自己献殷勤的男人,也从来没有收过那些男人一丝半点的好处。
但付母不是瞎的。
在铜娃子刚离家的前两年,那些人还没那么的明目张胆,都是偷偷摸摸的冲阮铃示好。但从第三年开始,因着铜娃子音讯全无,又有一批下南洋回来的人,说自己在南洋混的那一片儿里,没有听说过有关于铜娃子的任何消息,所以不少人默认为她的铜娃子已经死了,冲阮铃示好的表现逐渐开始已不满足于仅仅只是偷偷送吃送喝,偷偷帮忙干活的了。
那是从‘偷偷’,直接转变成了光明正大当着她的面这样做的啊!
后来她在那些男娃中找了最刺头胆大的一个修理了一顿,这样的现象才有所缓和。
再加上阮铃年岁逐渐大了,所以一直坚持到如今,仍然对她殷勤不断地男人也没有曾经那么多了。
但没那么多不代表没有。
她家铃铃这么优秀,故而时至今日,十里八村内仍然有三五个男娃对她家铃铃像戏文里的那般非君不娶呢!
付母多机灵一人啊?日常观察下来,早已对这仍然坚持着的三五个男娃子姓名如数家珍起来。
此刻将那五人的姓名讲出,询问阮铃最中意哪个,她本以为阮铃会选择家境最殷实的那一个,也本以为阮铃会选在外名声最为老实的那一个,更甚至以为阮铃会选样貌最为突出的那一个。
可她没想到的是,阮铃却哪一个都没选,而是说出了一个她没想到的名字。
“金鹏?那个父母双亡的破落户?”疑惑的将这个人选姓名说出,付母眨了眨眼,“他喜欢你?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呢?”
“他从来没到您面前对我示好过,因为怕您也去他家门口泼大……夜香,骂他不配。毕竟您那一年就是在对我献殷勤的人当中,选了个条件最差的下手的。”
听到这话,付母忽然飞速咳嗽起来,“我……我当年之所以对那个冒尖的刺头儿干出这样的事,不是因为我嫌贫爱富,而是因为咱们家就咱娘俩在,我只能柿
子先挑软的捏啊。要是找那种家里条件好的,兄弟多的人家找茬,人家万一出来打我,把我打死打残了,难道要你阿妈我就丢下你一人吗?”
解释完这个,她不自在的问:“你为啥选他啊?是因为中意他吗?虽然阿妈不想做出棒打鸳鸯的事,但是阿妈总觉得,他无论哪哪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啊。”
“不啊,阿妈,他有一点是最好的。”
“什么?”
“只有他愿意入赘。”
付母:“……!!!!!!”
付金铜从来没有想到,困扰他多年,让他有时候白天明明神经紧绷的打鬼子,晚上却能做起被阿妈压着他和阿姐拜堂成亲的噩梦的问题,居然这么容易解决。
如果他早知道只需要告诉他阿妈,他参军了,军队里规定二十八岁之前不能结婚,他哪里还会四年都不回家看一眼呢?哦,不对,不止四年,平行世界的他可是一辈子直到死都没有回家一次啊。
如果他早知道,阿妈看到阿姐找个上门女婿所收获的喜悦,不比看到他成婚的喜悦少的话,他当年就不应该逃跑,而应该让身边心仪他阿姐的小伙伴们上啊!那些小伙伴们不仅比现如今入赘到他老马家……
哦对了,忘了说了,他阿妈姓马,因为打算将他阿姐以后当成亲闺女,所以他阿姐以后不叫阮铃了,叫马铃。
别问为啥不叫付铃,不随他爹的‘付’姓。
因为他当时问了,而且他问的没那么直白,不是问为啥不随他阿爹的‘付’姓,而是问感觉付铃明明更好听啊,马铃听起来感觉有点土里土气的,为啥不选择更好听的名字呢。
然后……他那有了闺女于是忘了儿的阿妈便再次用一巴掌把他的脑壳给砸晕了。
犹记得她阿妈是这样说的,“你阿爹个狗东西,在我怀孕怀到一半的时候就下南洋闯荡去了,然后就再也没回来。看在他留给我不少钱跟咱家住的这个老宅子的份上,我让他老付家有你这根独苗就已经够了,他又没有养过铃铃一天,凭啥跟我抢铃铃?铃铃是我闺女,我马兰的闺女,以后给我马兰传香火的后人!你懂吗你?你们男人啥都不懂,边儿去把你!”
付金铜:“……。”
就挺突然的,他回家这才是第二天,他阿妈就嫌弃他嫌弃成这样了?
不过后来私下里阿姐拉着他说,他阿妈之所以将婚事定在三日之后,定的这么匆忙,完全是因为想要他看一眼她出嫁的样子。
付金铜觉得他阿妈的心里还是有他的。
只是母子间四年没见面了,所以才对他这么生疏,变得有些见不得他了。
肯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才不是因为阿妈以后有相当于半个儿的女婿,已经不需要了他了呜呜呜。
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
休假回来的第五天,坐在他阿妈以最快速度操持出来的喜宴之上,付金铜朝正在一桌一桌进行敬酒的新郎新娘看了一眼。
那时正值午时,日光挥洒下来,照在他阿姐脑袋上的凤冠上。
他的眼睛被反射回来的光线刺得略有些难受。
待到目光收回并低头揉了揉眼后,付金铜吃一口花生米,喝一口小酒,低声感慨道:“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