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时肃静到了极点。
皇帝在齐王的训诫下,脸上肌肉抽了又抽也没能维持笑容,索性放弃了努力。他站在那里浑身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怒火。
秦韶华觉得两种原因可能都有。
齐王冷冷盯着皇帝。
王府甲卫们依旧伫立如雕塑。而随同皇帝一同走出宫门的太监们,没有一个敢喘大气,尽皆把头低得深深的,仿佛怕被齐王盯上似的。
不远处高大的宫墙像是巍峨巨兽,黑沉沉地立在那里,给人无形的压力。
皇帝抖得越来越厉害。
就在秦韶华以为他要忍不住暴发的时候,突然,他却朝着齐王拱手,一揖到地。
“王叔句句良言,多谢王叔教诲,朕铭记于心,感激不尽!”
他当着所有甲卫和太监的面,高声说道。
不知哪里刮来一阵小小的旋风,恰好刮到他的脚下,将他明黄色的宽袍大袖吹得飘起来又落下去,头发也吹散了。
这时候的皇帝已经和“九五至尊”、“君临天下”这些字眼丝毫没有关系了。完全没有任何气势,还不如周遭雕像一样的军甲更让人敬畏。
齐王继续盯了他半晌。
然后才缓缓说道:“陛下请起。”
皇帝大概是躬身的时间太久,腰腿僵硬了,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被太监扶住才险险没有摔倒。
齐王却不等他站稳就说:“陛下,禁军统领私自调用兵马,光天化日之下围攻尚书冯府,等同叛国谋逆,需得重重问罪。”
“王叔……”皇帝似乎第一反应是要反驳,却又赶紧硬生生停住,将后半句话改了口,“王叔说得极是。”
“冯尚书年老体衰,今日更是受了巨大惊吓,请陛下恩准他挂职养病,将手中事务暂交他人。”
“王叔言之有理。”
“盛京巡城军纪律松散,战斗力极其低下,应当尽快更换将官,严整军纪。”
“王叔所虑周详。”
“陛下请回宫吧。”
“好。”
皇帝竟然对齐王的话毫不反驳,话音一落立刻转身走开。两列太监灰溜溜跟在他后面,很快走回了宫廷之内。
厚重的宫门在夜色里缓缓合上。
齐王调转轮椅,“回府。”
兵甲开路,几百人的队伍步伐整齐行进于空旷冷清的街道,没多久就回到了齐王府。
齐王让秦韶华回房休息。
“本王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你现在需要好好睡一觉。待明日尘埃落定,该知道的你自然都会知道。”
秦韶华从冯府出来一直走到现在,的确感觉到非常疲惫。虽然有无数个问号在头脑里盘旋,但是当她一脚踏进房门的时候,真得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她衣服都没脱,躺在床上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得相当沉酣。
再睁眼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她竟然把整个白天都睡了过去。
翻了几个身,重生之后破天荒第一次,她懒懒地不想起床。
赖床的念头已经多久没有过了?似乎从当上佣兵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绷紧了神经,就连睡梦中都要时时保持警惕,哪里还会赖床呢!可是现在,回想醒来之前那个让她沉溺的梦境,她只想再躺一会,再躺一会,好让梦中温暖的感觉不要太早消散。
睡梦里,她感觉一直躺在某个人的怀抱之中。
那怀抱非常安全,非常舒适,让她可以全身心放松。
她就在那个怀抱里越睡越香,一直不想醒来。
房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蹑手蹑脚走进来。
她转头,立刻对上侍从惊喜的脸。
“秦姑娘您醒了?”
“有事?”
“没事!王爷离开这里之后不放心您,吩咐我们每隔半个时辰进来看看您的情况。”
秦韶华注意到他说的“离开这里之后”。
“王爷之前在我房里?”
“是,昨晚王爷处理完事情就来陪您了,今早才出去继续忙。”
秦韶华的心跳乱了一下。
她想起了梦境中让她感到非常安全的怀抱。
难道不是梦……
难道齐王……一直像昨天在冯府那样抱着她?
“秦姑娘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秦韶华坐起来,“好多了,多谢你们照顾我。”
“秦姑娘别这么客气。”
侍从出去叫了热水热饭进来,让秦韶华洗脸吃饭。
简单洗漱过后,填饱肚子,秦韶华立刻向侍从问起昨天的事。
侍从说:“您不用担心,昨天您也亲眼看到了,围住冯尚书府的禁卫根本打不过咱们的人,咱们只折损几十个就把他们全都干掉,至于巡城军更不用说,本来就是一群凑数的家伙,没有战斗力。”
“宫廷其他禁卫在哪里?还有皇帝做出这么大动作,不可能只靠禁卫和巡城军。”秦韶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是不是有不方便透露的事?那么我就不问了。”
侍从连忙摇头:“没有。王爷说昨天的事秦姑娘想问什么都可以。”然后将事情前后全都讲了出来。
原来因为近来种种事端,昨天齐王出府之前就已经做了布置。
甚至可以说,他突然破例去参加赏花会,本身就抱着引蛇出洞的目的。
离京之前,有些事总该做个了断。
果然赏花会上出了差错,毒蜂事件之后,他立刻调动了王府自己的兵马和暗卫,不但在冯府周围布下防御进行大范围搜查,还盯紧了宫廷和一些朝廷重臣的府邸,并让隐秘的每条消息线都高速运转起来,不放过任何可疑的信息。
就这样,轻易获知了皇帝调兵遣将的举动。
然后迅速控制了宫廷禁军主要将领。
围在冯府周围的一千禁军不过是稳住皇帝的诱饵,让皇帝觉得一切尽在掌控罢了。其实暗中,皇帝此举最大的倚仗……紧急开赴京城的五万宾州兵马,早被武烈将军李牟接手的京畿驻军截在半路。
宾州兵马的主将当场被杀。
五万兵马在千余人伏诛之后放弃抵抗,全都缴械做了俘虏,现在还在李牟的军营里押着。
而皇帝送往京畿附近几个州省调兵的密旨,也无一幸免全被拦截。
“原来皇帝昨日想一举拿下王爷。”秦韶华听得心中惊悸不已。
毒蜂凶险,可没想到更凶险的事情,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正悄然发生着。
如果不是齐王反应迅速,就算是她拼命灭杀了那群毒蜂,齐王府上上下下也要做刀下之鬼。
毒虫哪有人心毒呢?
侍从神采飞扬地说:“皇上想对付咱们王爷不是一天两天了,哪一次不是铩羽而归?这次就算是真动了刀兵不还是一败涂地。到最后不得不当众给王爷赔罪,王爷说什么他都不敢反驳。”
言语间对皇帝甚为鄙视。
秦韶华摇头:“不要有这种心态。皇上现在有多隐忍,以后就有多狠毒,我们在王爷身边要时刻替他留心警惕,一旦大意就会有危险。”
侍从忙低头认错:“秦姑娘说的是,是我浮躁了。”
“冯尚书在昨天的事里,起了什么作用?”
“他什么也没做,但是王爷说他隔岸观火。”
什么也没做,也就相当于什么都做了。
冯尚书身处宦海多年,官居超品大尚书,怎能是昨日表现出的那般昏聩无能之人?说不定他早就洞悉了皇帝的阴谋,睁只眼闭只眼等着看皇帝和齐王谁胜谁负。
不然那只毒蜂的蜂王,怎么就偏偏出现在他敬献给齐王欣赏的墨荷里呢?
而齐王离开冯府时他非要跟着,还百般道歉,定是体会到齐王的强硬之后选择了投靠齐王。
但显然晚了!
齐王不稀罕他的投诚。更是提议他“养病”。
“我明白了,多谢你。”秦韶华让侍从出去,掏出铜笛,向白城子等人发了指令。
她站起身试着活动一下四肢,又闭目感受一下气血运转,觉得已经比昨天恢复了许多。
齐王昨日在尚书府中运筹帷幄,以自身为饵轻松掌控局面,四两拨千斤化解了一场杀身之祸,那么现在,也该她做点什么了!
来到新组建的王府近卫军营地,秦韶华点了五名老兵和五十名新兵。
“随我出任务。”她跨上高头大马。
年轻的新兵脸上露出喜悦和期待。
这可是入营以来第一次出任务!
几十人在小半个时辰后抵达护国公府。
断壁残垣,一片萧条。
这里围墙倒了,大门烧毁了,秦韶华直接带人进了内院。
在那里,一座幸免于大火的小小房屋正是秦云现在的住处。
贺姨娘正在院子里吩咐下人做事,眼看着秦韶华策马带兵而来,脸色顿时变白。
“大、大小姐?您今天有空过来坐坐吗……”招呼打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假。
秦云闻声从屋里出来,一见兵马面露怯意,勉强撑着发怒:“你们来做什么!”
秦韶华策马来到他面前一尺处才站定,冷冷看了他一会,脸色变得冰寒。
径直吩咐卫队:“把他捆了。”
“你敢!住手……你们想干什么!”
秦云眨眼之间被虎狼军士撂倒在地。
“我们想干什么,取决于国公爷接下来会交待什么。”秦韶华冷冷地说。
秦云在这一瞬间无比后悔,要是听贺姨娘的搬去别院居住就好了,起码有大门有高墙,家丁再不济也能抵挡一阵。哪像这里,被人闯进来什么阻拦都没有,护院们早在大火那晚投降后就如鸟兽散,哪里还有人保护他?
他以为堂堂护国公府就算没有护院也无碍,没人敢胡来。
可没想到秦韶华什么都不顾忌,真就土匪一般闯了进来!
“逆女,你屡屡冒犯生父,你会遭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