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
”
李昭眼睛越发红了,转身,看向跪在雪中的曹兰青:“你?”
他大步走过去,扬手重重地打了曹兰青一耳光,当即就将那女人打翻在地:“怎么,下寒毒不成,还想用蛊毒杀吾儿?”
曹兰青冷笑了声,躺倒在雪地里,手指揩去鼻血,擩进嘴里咂。
“父皇,你不能打我娘!”
李钰扑到李昭脚边,张开双臂,护住他母亲,哭着哀求:“我母妃的错过,全由儿臣一力承担。”
“你承担?!”
李昭冷笑数声,忽然将自己绣了金龙的锦袍脱下,一脚踹开李钰,随后又抓住李钰的衣领,将男孩拖行了数步,他强行将锦袍往李钰身上裹,原本俊秀的五官此时狰狞得厉害:“来来来,朕现在就让你当皇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能不能放过朕的小儿子一命,啊?说话!”
李钰被吓坏了,压根不敢穿那件锦袍,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父皇恕罪,求父皇恕罪,儿臣不敢,真的不敢啊。”
此时,我瞧见郑贵妃似乎想拉,又不敢拉,这女人的发髻已经散乱,凤钗早已溜掉,她呼吸急促,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似乎逼自己冷静下来,忽然小跑曹氏跟前,不知在曹氏耳边说了句什么。
曹氏的美眸慢慢地不浑浊了,猛地推开郑贵妃,踉跄着起身,居然胆大包天地抓住李昭的胳膊,一把将李昭扯开。
“你少碰我儿子!”
曹兰青抱住李钰,朝李昭吐了口血唾沫,骂道:“钰儿也是你儿子,你为了那个来历不明的杂种竟敢伤我儿!”
“你再说一遍!”
李昭恨得剑眉倒竖。
“说就说!”
曹兰青这会儿完全清醒了,冷笑数声,瞪着李昭,凄厉恨道:“我儿冕儿怎么薨的,究竟是皇后那贱妇暗算的冕儿,还是陛下你,你敢承认么?”
“曹才人!”
郑贵妃急得喝道,拼命给曹氏使眼色:“不许忤逆陛下。”
“我忤逆他不是一次两次了。”
曹兰青索性豁出去了,歪着头,挑衅似的看李昭:“怎么,被人称颂仁慈的文宣帝居然敢做不敢认!”
“朕怎么不敢认!”
李昭重重甩了下袖子,居高临下地看曹兰青:“兰青,朕当初被三王逼得差点自尽殉国,你们家怎么对朕的,竟私底下串通魏贼谋朕的皇位,朕不止一次拉你们母子回头,便是之前寒毒之事,朕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没要你的贱命,你怎么对朕的,居然给朕的儿子下蛊!”
“寒毒是我做的,蛊不是。”
曹兰青脖子一横,怒瞪李昭,哭得凄厉:“我只恨没有给那小子下够毒弄死他,就是他克死我的冕儿,是你算计亲子,害得我儿无法投胎,凭什么他能昭穆相承,我儿就要被你扣了个冕,李昭,你听好了,我就诅咒你那小儿子短命而亡……”
“娘,别说了。”
李钰慌得捂住他母亲的嘴,向李昭哭道:“父皇您别听娘瞎说,她疯了,真的。”
“毒妇!”
李昭咬牙切齿地喝了句,又看向李钰:“毒种!”
他眼皮生生跳了几下,狞笑:“朕当初就该清算你家叛朕这笔账,留你到今日,竟成了祸害!”
紧接着,李昭朝屋里喝道:“胡马,给朕拟旨,曹氏在宫中大行巫蛊之事,毒害诅咒朕和皇五子,赐毒酒,其父兄教女不善,曹氏男子成年腰斩,女子籍没为奴,五服之内亲族不得参加科考,皇子李钰乖张忤逆,交由月瑟公主夫妇暂为教养。”
听见这番话,我真的惊到了。
书中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想必就是此吧。
蓦地,我想起了我们高家,当年先帝只是降罪我们高氏一族,并未牵连五服内的亲族,李昭,他、他比先帝更……
“人呢!”
李昭扭头,冲屋里喝道:“把梅濂给朕找来,朕倒要看看,私底下和曹氏、叛贼亲近的还有哪些官员,给朕查。”
我被吓得一哆嗦,环视了圈,内外早都黑压压跪了数十人,我忙看向胡马。
只见胡马将睦儿交到杜太医手里,连爬带滚地跑出去,跪到李昭腿边,摇着李昭的下裳:“陛下,您以前说过为了彻底平复三王之乱余孽,要暂将此事按下的,您、您就算再气,也不能……求陛下消消气,求陛下消消气。”
“什么东西!”
李昭一脚踹开胡马,两指指向胡马的门面,喝骂:“区区太监,竟敢议政,滚!”
说话间,李昭朝立在门口的沈无汪喝道:“你来拟旨,去!”
他每一声怒喝,都想针似的扎到我身上。
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是温和仁厚的,哪怕我屡屡不敬、哪怕朱九龄次次讥讽、哪怕被袁文清三番四次驳面子,他笑笑就过了,从不曾这般盛怒过。
我瞧见沈无汪大步走进屋子,迅速在绢帛上拟了个旨,随后端着印和这张帛书小跑出去,躬身交给李昭。
我清楚地看见李昭毫无犹豫地拿起方印,就要往那帛书上盖。
就在此时,郑贵妃忽然站了起来,冲过去夺李昭手里的印,她个子矮,只能垫脚尖抢,没想到被李昭一把推开。
“好个牝鸡司晨的妇人,竟敢干政!”
郑贵妃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怔了片刻再次冲过去抢。
“陛下就算赐死臣妾,臣妾也得说,求陛下收回旨意。”
郑贵妃急得胖脸通红,鼻尖上全是汗:“陛下您忘了施政初衷了么?若大兴巫蛊之狱,势必牵连甚广,引起朝堂动荡。陛下励精图治,轻徭薄赋,释放奴婢和怜悯贫妇得满朝赞誉,一路走来多艰难,这才谋得了如今的安稳局面,眼瞧着盛世中兴啊,您不能因为曹兰青这疯女人一人之错葬送全部,倘若三王旧部得知您清算曹氏,死灰复燃怎么办?臣妾担心您大行巫蛊之祸,错杀忠良啊!”
“你放开!”
李昭往开推郑落云,谁知不当心,玉玺一角划到贵妃额上,登时就将她额头拉了个口子,见了血。
瞧见此,李昭愣住。
也就趁这个空,郑落云抢走诏书和玉玺,撕扯掉帛书,吞掉其中一半,并且将玉玺紧紧抱在怀里,连连往后退,回头朝我看来,拼命地冲我眨眼暗示,向我求救。
我这会儿已经慌了,真的,我从未想到过这个局面。
是,郑落云兴许有私心,当初刺激了曹兰青,可站在朝堂大局高度讲,她从未含糊过,所言所为全都是站在李昭角度和大局考虑。
是她给吾儿下毒蛊么?
我应该怎么做?
算了,赌一把吧,我赌自己的直觉。
想到此,我用力咬了下指头,指头登时就见了血。
我吮了些在口里,同时将血往帕子上抹了些,捂住嘴猛咳,轻踢了下大福子的小腿。
大福子忙转身,看见我病恹恹的,急得忙喊:“陛下,夫人咳血了,她不行了,您快来看看!”
不多时,我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李昭从外面冲了进来,他蹲到我腿边,慌乱地看我手中的带血帕子,手附上我的额头,急得问:“妍妍,你怎么了?啊?”
我歪在椅子里,虚弱地看他,烦躁道:“能不能别杀人,能不能给我和儿子积点阴德。”
第111章 福祸相依  晚安!
最终, 因为我的“咯血”哭求,那封抄家灭门的诏书没有发下去,巫蛊之狱也没兴起。
但是曹兰青赐死了。
开平元年十一月中, 毓秀宫才人曹氏被文宣帝赐了鸩酒, 死前亲笔写了认罪书,只承认谋害皇五子睦和诅咒皇帝, 但绝不承认行巫蛊事,控诉自己被勤政殿太监梁元教唆陷害, 画押后, 含恨就死。
她的遗骨被装入一口薄棺中, 草草掩埋在文姜驿的荒山野岭, 无碑无灵,无香纸供奉, 无法师念往生咒,陪葬仅一件血衣。
至于皇三子钰,由沈无汪带羽林卫军亲自送去洛阳, 暂交其皇姑月瑟公主和谢子风教养,非诏不得回长安。
我并不同情曹氏, 因为她的确谋害过我儿, 这是罪有应得的。
可我难免生出股兔死狐悲的感伤, 在我没有出现的这十多年, 曹氏是备受李昭宠爱的, 可能没交过心, 但的确曾经红袖添香过, 也曾如漆似胶过。
而李钰更是李昭顾念的亲儿子,谁料一朝天子盛怒,被强行皇袍加身。记得李钰被沈无汪带走的时候, 痴呆不语,坐在雪地里,紧紧地环抱住身子,像只孤零零的“小猴子”,连哭都不会了。
这一天,将会是这孩子永生难忘的一天。
那么我呢?
我的恩宠何时到头?睦儿的偏心偏爱何时结束?
若干年后,我会不会走曹兰青的老路?或者比她更惨?
我没再想这个问题,徒给自己增烦忧。
我现在知道,这样一个理智隐忍的男人为了我们母子龙颜大怒,这就已经够了。
……
处死曹氏后,李昭就派人快马加鞭回去找梅濂来此处。
然后一整个下午,他脸色都不好,不知道是愤怒还是难过,盘算还是思索,一个人站在官道中间,不许任何人靠近,沉默不语。
我担心他。
他站了多久,我就陪着站了多久。
久到我的棉鞋都被雪水浸透,久到我的手脚被冻到麻木。
夜幕来临的时候,官道尽头传来阵急促的马蹄声,策马而来的是个俊美非凡的男人,三十出头,气宇轩昂。
是梅濂。
梅濂来后,李昭将他带入停在路边的马车里。在上车的时候,李昭朝我挥挥手,笑得温和,说外头冷,让我别傻站着了,莫担心,赶紧回去。
我知道,那个冷静理智的他又回来了。
他把梅侍郎叫到此处,想必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需要和他信任的心腹、利刃、酷吏梅郎商议。
……
我低着头,默默往院里走。
大抵是受了冻,我的肚子疼的厉害,恶心得一口东西都吃不进去。
此时月上柳梢,客店四间屋灯火错错,隐约传来孩子咿咿呀呀的欢叫声。
我走进最中间的大屋,登时被一股香暖之气裹住。抬眼瞧去,此时云雀正盘腿坐在炕上,正和睦儿玩躲猫猫,睦儿穿着件银红色小袄子,越发显得粉雕玉琢,机灵可爱。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