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韵脑子里还在发蒙,一身明黄龙袍的傅经纶已经阔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古院使。
翡翠琉璃齐齐跪地行礼。
谢韵半晌才反应过来,忙起身屈膝,“臣妾参见皇上。”
傅经纶直接往榻上一坐,投来的目光意味深长,“听闻你有孕,毕竟是第一个孩子,朕放心不下,特地让古院使来请个平安脉。”
谢韵垂眸,同时暗暗庆幸,得亏她之前留了个心眼,让陆太医给自己施针改了脉相,否则古院使一来,指定瞒不过去。
听说这套针法,乃是陆太医祖上传承下来的,整个太医院除了他,再没第二个人会。
当下,谢韵面上并未露出丝毫慌乱,只施施然走到长榻另一头坐了,将手腕搭在炕桌上。
翡翠忙起身往谢韵手腕上盖了丝帕。
古院使这才开始摸脉,前后反复了三次,最终确诊,喜脉。
这半年,傅经纶从未给谢韵喝过避子汤,她会怀孕再正常不过。
“娘娘应该是最近忧思过甚了,身子骨有些发虚。”古院使说:“待会儿老臣开个方子,您照着方子服药,得尽快把身子调理回来才行,否则对胎儿不利。”
谢韵勉强扯出一抹笑,道了声有劳,随后将目光挪到傅经纶身上。
傅经纶不用想都知道她准备开口为谢家求情,便先一步道:“按照南齐律例,造谣污蔑宫妃者,罪当族诛。”
谢韵面上最后一丝笑意淡去,小脸发白。
“不过,朕考虑过了,皇后有孕在身,这是个好兆头,不宜见血光,所以,只处死定国侯夫人以儆效尤。皇后觉得,朕是该严格按照律法来,还是念着夫妻情分以侯夫人一命换得整个谢家安宁?”
谢韵被堵得哑口无言,双手死死绞着绣帕。
不管前者还是后者,她娘都得死,这让她怎么选?
况且,处死她娘,他还是打着顾念夫妻情分的旗号来的。
傅经纶眼底笑意讥讽,“或者,为了不让娘家给你拖后腿,朕干脆直接收了定国侯的兵权,把他们全都打发回祖籍去?免得过些日子他们又作妖,乱出些馊主意,不把你从后位上拉下去不肯罢休。”
谢韵颤着唇,完全说不出话。
傅经纶的话让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当初就是因为她娘给她出了个利用谣言逼死敏妃的馊主意,谢家才会引来灭族之祸。
现在为了解救家族于水火,她不得不走极端假孕欺君。
别说她最后还没把她娘给救出来,就算真救出来了,她又能得到什么?
什么都得不到!
不仅如此,她还顶着随时被戳穿的风险,不得不再撒更多的谎来圆假孕的谎。
“娘娘,娘娘……”
耳边传来翡翠焦急地呼唤声。
谢韵回过神,就见傅经纶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她眉目一凝,“快快,让人准备一下,本宫要去趟刑部。”
“娘娘,皇上之前禁了您的足。”琉璃担忧道:“先前走的时候还特地吩咐让娘娘就待在凤栖宫养胎,若无他的命令,不得踏出去半步呢!”
谢韵心神狠狠一震,随即,喃喃道:“可我娘要被处死了,不论如何,我都得去见她最后一面。”
翡翠压低声音,“娘娘还是忍忍吧,毕竟假孕的事儿……您要是出去乱跑,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别说侯夫人,便是娘娘自身都难保了。”
谢韵听着翡翠的话,突然掩面哭了起来。
她不明白,自己一入宫就是六宫之主,一国之母,本该享受着全天下女人的嫉妒,然而她却嫉妒上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半年多,身为国丈府的谢家大厦将倾,她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
得了上头的示意,只处死定国侯夫人,其他人无罪释放,刑部便尽快走了个流程,将一审过完归档,卷宗呈到御前。
此时的刑部大牢内。
冯公公捧着圣旨在宣读。
圣旨上的内容,跟傅经纶之前与谢韵说的那些话大同小异:定国侯府造谣生事,谋害宫妃,原本论罪当族诛,但皇后怀了身孕,皇帝看在夫妻情分上,饶了定国侯府其余人等,只褫夺侯夫人一品诰命的封号,贬为庶人,择日处斩,以儆效尤。
听完圣旨,谢夫人跪在牢房里如遭雷劈,脊背僵直,一双眼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冯公公。
“公公方才所宣读的,是皇上颁发的圣旨?”
冯公公面无表情地看了谢夫人一眼,“是皇后娘娘突然查出的喜脉救了侯府那么多人,侯夫人谢恩吧!”
女儿盼了半年多终于怀上身子,谢夫人当然高兴,因为一旦生下儿子,那便是嫡子,是将来的太子!
但,为什么要处死她?
“皇后娘娘都怀孕了,皇上怎么还会下这样的旨意?”谢夫人站起来,扑向牢房门,双手抓着圆木,嘶声吼道:“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谢夫人。”冯公公唤住她,“这已经是皇上三思过的最好结果了,您若非要闹,皇上便只能严格按照律法来,诛了谢氏全族。”
“娘!”另外那几间牢房里,几个儿子儿媳一听,顿时白着脸望过来,“我们不想死,您别闹了行不行?”
大儿媳怒道:“原本这事儿我们也不知情,全是娘一人背着我们做的,现在凭什么连累我们跟着一块儿死?”
“就是!”二儿媳抱着孩子在牢里艰难地渡过了一夜,早就满心憋屈,这会儿瞅着大嫂发飙,便也埋怨起来,“谣言是娘让人去散的,至于那劳什子的推背图,到底怎么回事儿只有娘自个儿知道,冤有头债有主,跟我们有何关系?”
“你你你!”谢夫人颤手指着两个儿媳,“不敬不孝的东西!”
大儿媳冷哼,想要她孝敬?下辈子吧!
马上有狱卒来开了锁。
谢家全部五十余口人,除了谢夫人,都被放出去了。
昨夜还鬼哭狼嚎吵吵嚷嚷的牢房里,顿时清静下来,空荡荡地只剩她一人。
死亡的恐惧一点点逼近,谢夫人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不停地求着冯公公。
冯公公并未多做停留,看着谢家人离开后便抬步走了。
傅经纶不想夜长梦多,判了斩立决,姜旭协同顺天府赵府尹监斩。
次日,谢夫人被狱卒拖到午门外的菜市口。
姜旭和赵府尹早在监斩台上坐着了。
谢家这事儿闹得太大,因此围观百姓不少,这会儿正在刑台下指指点点。
“真没想到啊,谢家也会有今天。”
“不作不死,招惹谁不好,偏招惹皇上的宠妃。”
“谁说不是呢,照理,敏妃才是皇上正儿八经的原配,人家甘愿为妾把正妻位置让了出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谢家竟然还想得寸进尺,怎么那么不要脸呢?”
其实这些话,都是在暗喻谢皇后心胸狭窄不知好歹,但她怀了身孕,谁晓得皇上是个什么态度。
不敢妄议皇后,便只得盯着谢家可劲骂。
谢夫人被五花大绑跪在刑台正中,嘴巴里塞了一大坨布,呜呜呜地说不出话,一双眼瞪得老大,像是要从人群里挖出个谢韵来救她。
然而并没有,她为了女儿能稳住后位出谋划策,最终落得这般地步,女儿却一声不吭袖手旁观。
想着,谢夫人便落下悔恨的泪水,要早知会如此,她那天就不该进宫的。
行刑时间到,赵府尹扔下行刑令,刽子手手起刀落,谢夫人的脑袋便一骨碌落到地上,血溅刑台。
那刀不知磨了多少遍,铮亮锋利,她连疼都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下,就已经一命呜呼。
谢家无人敢来观刑,更无人敢来收尸,最后还是谢夫人身边的嬷嬷心下不忍,叫上她院儿里的两个小厮,用一卷席子将尸首裹好抬出城外,简单垒了个土包坟,算是送她最后一程。
傅经纶在处理谢家的事儿上,可谓是拿出了前所未有的雷厉风行。
自谢夫人死后,便没人再敢议论宫里那几位,最近这段日子,城里风声鹤唳,街上行人都少了许多。
什么谣言,什么推背图,似乎一下子就从百姓们的视线里和嘴里淡了出去。
……
没了主心骨,被禁足凤栖宫的谢韵大病了一场。
陆太医来诊脉时,吓了一跳。
那套针法虽然是陆家祖上传承下来的,但一直被家族所禁用,他活了几十年,也只用过两回。
谢皇后这儿是第二回。
但以前用的时候,都没发生过在施针期间病倒的情况。
因此看着谢韵病歪歪的模样,陆太医不敢随意开方子,性烈的药统统不用,只开了温补的,慢慢疗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