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黑,田幼微想看看星盘都不能,躺在榻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帐顶,许久之后,她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下了榻,推开房门探出脑袋,往正屋方向瞅了眼,打算溜出去。
岂料,刚蹑手蹑脚到了院门口,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咬牙切齿的,“田、幼、微!”
得,被抓了个现行。
田幼微无奈转身,就对上台矶上田氏一张黑沉的脸。
傅经纬的平妻要过门了,田氏这两日脾气火爆。
田幼微讪笑道:“堂姐,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田氏瞪着她,“你要上哪儿去?”
“我就……随便看看,随便看看。”田幼微小心翼翼的,又说:“前两天堂姐不是让我学刺绣来着,没绣线了,我想自己出去买?”
“你是会挑线的那块料吗?”田氏道:“我让人出去买。”
“啊,别!”田幼微苦着小脸,“堂姐总说我这不会那不会,这种小事儿,我早晚得学,就让我自个儿出去吧?回来一定给你带礼物。”
……
终于摆脱田氏,田幼微坐上马车,特地让马夫去麒麟街附近的绸缎庄,让他等在外头,她进去溜达了一会儿,从后门出来,直接去了肖府。
姜妙刚把姜秀兰婆媳送走,就听门房下人进来说田姑娘求见。
“哪位田姑娘?”对方没有拜帖,姜妙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下人说:“好像是户部尚书府的。”
该不会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田幼微吧?
姜妙想着横竖自己也出不去,有客人来挺好的,就点点头,让把田姑娘带到妙言轩来。
不多会儿,田幼微就随着下人进了妙言轩院门。
青杏为她打开帘子,田幼微绕过屏风,就见姜妙坐在火盆边的小榻上,跟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包在翻花绳。
关于姜妙的事儿,田幼微有所耳闻,想来,这小奶包就是姜妙的儿子了。
她笑着走过去,“屋里挺暖和。”
姜妙坐正身子,望着她,“田姑娘怎么会突然来我们府上?”
“你跟我那位美……未婚夫不是亲戚么?”田幼微顺势搬个绣墩坐她旁边,“我就是想通过你,多了解了解他。”
这借口,完全找不出破绽。
姜妙也不吝啬,“说吧,你想问什么?”
田幼微“呃”一声,“想知道他以前有没有过通房侍妾什么的。”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被榻上坐着的小奶包给吸引了过去。
姜妙不玩了,小宝低着头,一个人在那捣鼓花绳,对田幼微的打量恍然未觉。
姜妙想着,她是不是发现了邹衡喜欢过姜柔,便道:“那可是个勤奋刻苦的好学生,前些年心思都花书本上了,而且他家境不好,哪有闲钱买通房侍妾?就算是到了现在,身边也没个丫鬟伺候的。”
田幼微点点头,突然伸手,捏了捏小宝的小胖脸,“小家伙,你在玩什么?”
小宝抬头,就见旁边坐着个年轻漂亮的姐姐,但是不知为何,他有些怕她那双眼睛。
嘟了嘟嘴,小宝一把扔下花绳,直往姜妙怀里钻。
姜妙笑着解释,“小孩子怕生,等以后熟了,一见面他就能跟你打招呼。”
田幼微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问姜妙,“肖督主呢?”
“在东厂,还没回来。”
姜妙有些好笑,打听邹衡的人,怎么就绕到肖彻头上去了。
过了会儿,她又说:“听闻田姑娘跟着慧远大师学了些本事,能不能给我儿子也批一个?”
“不不不,我批不了他。”田幼微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失态,忙道:“我的意思是,死老头就是个专门坑蒙拐骗的老神棍,当年给傅二批过一回,坑了人二十四年,结果什么事儿都没有,他当时纯属是为了赚承恩公府的银子,我跟着他,能学到什么本事?”
姜妙不再勉强,转而又跟她说起邹衡来。
离开肖府时,田幼微深深皱起眉。
姜妙的凤命没有错,可是怎么会……
又想到先前那个孩子,田幼微只得仰天长叹,早知道就不回来了,跟着那老头子坑蒙拐骗它不自由么,一回来就这么多破事儿,乱七八糟的!
……
东厂大牢一向以“惨绝人寰”著称。
酷刑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
大牢一共三层,地上一层,地下两层。
孙贵妃被关在最底层。
那是专门关押重犯的死牢,一般情况下,极少有人进去,可一旦进去,必定会横着出来,无一例外。
底层也通风,但空气质量不好,比起上面两层,显得更为幽暗潮湿,阴气森森。
这会儿,底层只孙贵妃一个犯人,她若不出声,周遭便没有任何声响,安静到令人浑身发毛。
她随意拍了拍石床上的灰,便坐了上去。
哪怕隔绝了外面的光亮,她也能靠着默数来估算时辰。
午时二刻,通道尽头的石阶上传来脚步声。
不多会儿,就到了她的牢房门外。
孙贵妃抬眼一瞧。
崇明帝,太子,承恩公和肖彻。
阵势挺大。
崇明帝望着牢房里眉眼冷艳的女子,面上再没了昔日里装模作样的宠溺,只剩滔天怒意。
纵使名不正言不顺,孙珂也是他的女人,然而这女人却跟肖宏那个老阉贼勾结,二十四年来把他耍得团团转!
这让他如何能忍!索性不装了,直接挑明来意。
“说吧,钥匙在哪?”
孙贵妃置若罔闻,继续安静坐着。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崇明帝压着怒火,“说了,朕兴许还能念在昔日情分上饶你不死,你若不说,朕就只能酷刑伺候了。”
孙贵妃突然冷笑一声,“罔顾伦常同先帝的女人讲情分,的确是你李硕一贯以来的龌龊作风,严刑逼供是么?你看我招不招。”
一直以来极力掩饰的遮羞布就这么被扯开,还撕得稀碎,崇明帝老脸阴寒下来,“如此,那就休怪朕不客气!”
话完,回头看向肖彻,眼神嘲弄,“孙珂乃重犯,一般人没资格审她,肖督主,不如你亲自来,如何?”
肖彻袖中手指微微蜷起。
崇明帝又说:“这女人嘴巴硬得很,一般的审问不管用,还是得加酷刑,那就,从鞭刑开始吧!”
“父皇。”李承鸣出声道:“儿臣听闻,肖督主不用酷刑也能从犯人口中套出消息来,既然能省事儿,又何必费那工夫?承恩公以为如何?”
承恩公幽幽看了孙贵妃一眼,“回殿下,老臣赞同动刑。”
“你!”李承鸣被他气到。
“行了!”崇明帝冷呵一声,“肖彻,准备动刑。”
肖彻紧抿着唇,先前刚来的时候,孙贵妃就借着抚衣服的动作给他传了个暗号,意在让他顺着崇明帝的意思行事。
但现在,崇明帝点了名要他亲自给母亲上刑。
这个环节,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计划,而且事先没跟他商量过。
可他不能忤逆母亲的意思,便只得去找厂役把钥匙拿来,打开牢房将孙贵妃带到刑房。
厂役搬来几只圈椅。
崇明帝、李承鸣和承恩公依次坐下。
孙贵妃被绑在刑架上,肖彻站在一旁,手里握着用盐水浸泡过的藤鞭,藤鞭上的木刺尖锐而扎眼。
崇明帝捧着茶碗,好整以暇地看着,“肖督主,动手吧!打到她招为止。”
肖彻握着藤鞭的手一再收紧。
他蛰伏了二十四年,只为把母亲从地狱里救出去,现在却要他亲自动刑,这算什么?
承恩公挑眉,“肖督主好像有些下不了手啊!”
崇明帝轻哼,下不了手,那他就得招,逼的就是他!
“不如,老臣来吧!”承恩公主动请缨。
说着就站起来,准备去给孙贵妃上刑。
“不必!”肖彻没看承恩公,语气却透着一股子拒人千里的冷漠。
他知道鞭打的技巧,更懂得如何打下去能把母亲所受的疼痛降到最低。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得受苦。
这时,孙贵妃突然冷嗤一声,“优柔寡断,废物!”
肖彻深吸口气,扬手就朝着孙贵妃打下去。
藤鞭上的木刺勾破她身上的锦绣华裳,肖彻用了技巧,并不算疼,但她还是配合地闷哼一声。
“继续打。”崇明帝喝了口茶,瞧着孙贵妃面色煞白的模样,心中一阵大爽。
肖彻又是几鞭子下去,孙贵妃额头上渗出冷汗。
“再来二十鞭。”
“接着打。”
“力道不够。”
……
崇明帝不停地指挥着。
肖彻已经尽量在控制力道,然而这么多鞭下来,孙贵妃还是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华裳,她气息微弱,却仍旧倔强地不肯说出钥匙下落。
崇明帝瞅了眼肖彻,见他明明已经在愤怒和崩溃的边缘却还要忍着,冷笑一声,“似乎,没什么效果啊!”
“啊!”承恩公忙接话,“老臣突然想起一事。”
“何事?”
承恩公道:“贵妃娘娘犯了勾结水匪意图谋反的大罪,然而她的女儿昭阳公主却是老臣府上的儿媳,皇上该不会以此判老臣个连坐之罪吧?”
“什么连坐!”崇明帝老脸一黑,李敏薇是承恩公府儿媳,那还是他亲生的呢,要真连坐,岂不是得把他这个当爹的一块儿算进去?
不过,承恩公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肖彻不是一向喜欢护着李敏薇么?
“太子,你亲自去承恩公府传朕的旨意,孙贵妃勾结水匪意图谋反,李敏薇连坐,即刻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