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比之前还要不自然几分。
见状,晏危楼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眼中微微露出恍然之色。
……他大概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在驿站中用过早饭之后,谢渝的情绪已经迅速恢复正常。
好歹也是被乘云镖局总镖头手把手教导长大,又已经单独带队出过几趟镖,他的心境修为尚算过关,对晏危楼的态度又恢复了原先的亲近,只是如今这亲近中多出了一分真心。
倘若说原先的晏危楼在他眼中是一面旗帜、一个符号,一枚象征着“徐氏继承人”的标签,那么现在的晏危楼则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态度发生变化后,这人说话都显得中听多了,少了点套路,多了点真诚。
“从这里到乘云镖局不过一日路程,我们这就要继续赶路了。不知萧兄欲往何处去?若是能继续同行,那便再好不过。”
驿站外,重新装好车马,谢渝站在马车前,客气地问了一句。
萧正却一口答应下来:“正巧还有半日路程顺路,既然谢公子诚心相邀,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他当先一步踏上了马车,动作十分利落,毫无半点犹豫,还啧啧赞了一声:“这马车不错,舒坦。谢公子果然是好享受!”
这架经由特别改造的马车,车内空间十分宽阔,拉车的马也并非凡种,据说有着稀薄的妖兽血脉。三人坐在车上亦是绰绰有余,毫不拥挤。
这一次重新上路,晏危楼感觉愉快多了。前几天只有他和谢渝两个人,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商业互吹,便是打发时间都嫌无聊。
萧正加入后就不一样了。
这人说话行事有些肆无忌惮的意味,有时简直像个行走的杠精,但不得不说他见识十分渊博,无论谈什么话题都能接上,尽管他的观点与江湖主流相比,有时过于偏激了些。
更何况,哪怕萧正是个句句怼人的杠精,杠的也不是晏危楼,而是谢渝。作为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即便是欣赏这一幕有声电影,晏危楼也不觉得这路程枯燥无聊了。
但谢渝显然并非如此想的,他忍无可忍,试探性问道:“之前听萧兄所言,前几日才从大雍而来,莫非萧兄是大雍人士?”
“不。在下出身东黎,只是这些年天南地北的跑,这次是为见一位老朋友而来。”
萧正笑着回答了一句,又忍不住去看晏危楼:“徐公子今后又有什么打算?”
晏危楼微微露出苦笑,表示自己也还没想好。
少年苍白的脸笼罩在车厢内的阴影中看不分明,低垂的眸底却露出深思之色。
他总觉得萧正对于自己,或者说对于“徐渊”这个人物,过于关注了些。仿佛将之当作了自己的某种责任,必须安置好“徐渊”才能放心。
若是有朝一日,这人知晓“徐渊”这一身份本就是虚构,也不知会做出何种反应: )?
第55章 归去来(9)
夕阳即将落山时,一支镖队沿着官道疾驰而来, 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入了城。象征乘云镖局的镖旗在夕阳映照下, 灼灼如烈焰。
“这就是西山郡的郡城。”听晏危楼说从未来过这里, 谢渝掀开马车车帘, 一脸自豪地指着窗外介绍道,“徐兄观之如何?”
随着马车行进,晏危楼的目光从街面上扫过,他微笑着赞了一句:“早就听闻西山郡虽处边境但贸易发达,如今一看,这郡城果然繁华, 比之上京也不差多少。”
上京是东黎帝都, 西山郡城自然不可能与之相比。他这句话一听便是礼貌性的吹捧, 当不得真。
谢渝满脸笑容, 心情大好。
自从萧正在半道上离开之后,他的心情便一直很好, 如今又听晏危楼夸赞自己家乡, 脸上的笑容更是不断。
“这一趟出去押镖, 是三个月前便出发了, 没想到我不过是一来一回, 这大雍和东黎之间就打起来了。”谢渝感叹了一声,“这城中着实冷清了许多。恐怕来年的生意也要受影响了。”
正如谢渝所言, 西山郡是东黎西南边郡之一, 与大雍齐王封地云州接壤。
由于靠近两国边境, 这里常有来自大雍的游侠与行商, 亦有不少来此历练的宗门弟子,除却商贸繁荣外,武风亦是极盛。
郡中除去唯一一家一流宗门归鹤宗,还有几家不入流的小门小派,此外便是各种武馆、镖局、酒楼、店铺。堪称汇聚三教九流,官道四通八达,热闹至极。
只不过现在局势特殊,东黎大军与齐军雍军胶着在一起,以至于这些靠近边境的郡城都变了气氛。
当年大雍分封诸侯可不是随便选择的封地,齐地看似占据云州半州十一城,但西侧须镇压天中禁地,东侧则面临来自东黎的威胁。而另外半州受大雍朝廷管辖。一者,用以钳制齐地,二者,一旦边疆起战事,也能及时应对东黎大军。
如今本为大雍屏障的齐王却与东黎联手,不过大半个月便将云州纳入囊中,只剩下易守难攻的南云郡还在苦苦支撑,在三方争夺之下,南云郡城头来回变幻着大王旗。
两国边境战事如此激烈,造成的影响是连绵不绝的。即便如今这场战争刚刚打响不久,大雍与东黎之间的商路便几乎断绝,沿途更是层层关卡严密。
说到这里,谢渝摇摇头:“若非东黎与大雍开战,中断了好几条商路,也影响了镖局的一些生意。今日徐兄所见的郡城,至少还要热闹好几番。”
说话间,镖队已经回到了乘云镖局。
谢府与镖局相邻,两边大门相距也不过数十步之远。
马车抵达时,一个着蓝衫、束玉带,腰悬美玉,手执银扇的男子正巧从谢府大门中走出来,容貌和谢渝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却天差地别,眉眼间透着阴鸷。
“三弟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这趟去上京玩得乐不思蜀了呢。”
他随便打了声招呼,语调轻浮。
“对了,听说上京多美人,有没有带两个回来?让二哥我帮你掌掌眼……”
“二哥此言差矣。”
晏危楼敏锐地感应到谢渝周身气息冷了几分,语气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他微笑道:“这一趟镖事关重大,大伙儿都是殚精竭虑,去的路上处处留心,也就难免慢了一些。”
“再者,这次押镖的叔伯们都是父亲一手带出来的,最是用心不过。”谢渝慢条斯理说道,“大家一心想着镖局生意,唯恐时间太紧,又哪里有心思寻欢作乐?想来是二哥你平日里如此悠闲惯了。”
“你!”谢二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谢渝这话的意思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但放在对他充满敌意的谢二耳中,却似乎是在变向讽刺谢二整日寻欢作乐,不务正业,因此以己度人。
他狠狠盯了谢渝一眼,目光这才转向旁边的晏危楼,见这少年一身青衣简单朴素,斯文俊秀的脸毫无血色,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文弱书生。顿时冷笑了一声。
“三弟,这是你从哪里找来的一个乡巴——”
“介绍一下,这位是徐渊徐公子。”
两道声音不分先后撞在一起,谢二公子率先开口,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指点道:“不是我说,二弟你也该成熟了。别总仗着老头子宠爱,隔三差五带些狐朋狗友回家来……”
“二哥言重了。徐公子来自安平徐氏,是小弟请来的贵客,将会在府中住上一段时日。”
“安平徐氏?”
不知名姓的谢二公子惊讶了一瞬。目光上上下下扫视了晏危楼一遍,很是嫌弃:“安平徐氏不是被灭了吗?就这么个小鬼跑出来又顶什么用?”
被称作小鬼的某人深深看了他一眼。
谢二却只是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就又将目标对准谢渝,上上下下挑了一番刺,只是每一句都碰到谢渝的软钉子上。
“是啊,三弟你说的总有道理。”
斗了几句嘴,阴阳怪气地讽刺一句后,这位谢二公子神情更加阴鸷,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个圈,不知想些什么,只冷笑了一声,便越过两人身边,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谢渝似乎习惯了他这幅作态,丝毫不受影响,转头便领着晏危楼进了谢府,顺便还在路上解释了几句。
这谢府一共有三位公子。
长子生母是个不入流的歌姬。次子是原配所出。谢乘云当年白手起家创下乘云镖局这份基业前,曾经有过一位早逝的原配,对方出身不高,是一位屠户之女。后来死于一次江湖仇杀中。
与两位兄长相比,谢渝的外家便强多了。她的生母来自归鹤宗,是一位长老的亲传弟子,本身更是有着洞见一重通幽境的修为。
正因如此,这位排行最末的三公子在府中的地位才是最高。
当然,按照谢渝委婉又谦虚的说法,经过晏危楼简单粗暴的翻译过后,大意是——这一切都是谢渝本人辛苦奋斗、努力进取换来的。至于排行第二的谢淇,只会在背后嫉妒,却从不肯认真做事,成日游手好闲,却还抱怨父亲偏心,实在是没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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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占地面积极广,从府外看去不显山不露水,但进入其中却能感觉到那种逼人的富贵气派,没有什么精妙的风水格局,唯一给人的感觉就是华丽。
这种暴发户般的做派,或许与谢乘云本身的经历有关,哪怕已经当上总镖头,甚至成为了大地主,也抹不去他骨子里的那份对富贵的痴迷。
两人穿过一处游廊,谢渝也断断续续说完了家中的大致情况,便歉意一拱手:“我二哥幼时是被外家养大,也学了些那边的做派。若是方才冒犯了徐兄,在下替他道歉。”
“不打紧。我看谢二公子相当活泼呢。”
晏危楼摇头表示不介意。
“活泼?”谢渝愣了愣,随即失笑,“确实,二哥实在是太过活泼了。之后我一定让父亲好好管教他。”
由于谢乘云出门访友已有数日未归,如今府中一应事务谢渝都能做主。他本意是想给晏危楼安排一间靠近自己院子的客房。不过却被晏危楼婉拒了。
在晏危楼的坚持下,他主动选择了一间最偏僻的院子,并主动奉上了一定数额的银票,算作这段时间的花销。
——毕竟他的本意又不是为了寄人篱下,白吃白喝。只是想着先把身上的伤养好,让自己恢复全盛状态。
这一切从头说起,还要追溯到盛京。早在姬慕月逼宫之前,晏危楼就安排好了逍遥楼的去向。
考虑到齐王起兵,在他解决大雍皇室或是齐王之前,齐王世子这个身份走到哪里都是麻烦,更何况他还很可能要在姬慕月逼宫时搞一波大事。
前世的经历让晏危楼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因此他提前为自己选好了三个假身份,以便将来行走天下。
至于如何让假身份逼真到天衣无缝呢?凭空制造出一个不存在的人固然也行,但却经不起细查。毕竟每个人从小到大的经历,亲人,朋友,仇敌……这种种细节太多了。
因此,最好的办法便是直接顶替本就存在的人。就像是他当初直接夺走将玄这身份一样。
徐渊就是这三个假身份之一。
就连被晏危楼派去灭了徐氏满门的无恨都不清楚,晏危楼的目标只是为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身份。
若是让无恨知晓如今“徐渊”在谢家的消息,只怕他也会很意外,徐家居然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当天晚上他好像没见过啊。
——徐渊的情况很特殊。他十岁之后便不曾再出过门,一直被关在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起火后绝无生还可能。由于他的深居简出,恐怕就连徐家人都不了解这位小公子的情况。这也是晏危楼选择顶替徐渊的原因之一。
不过,瀚海秘境的存在是一个意外,当初准备这个身份只是有备无患,晏危楼也没料到自己居然会短时间里从盛京来到东黎,还这么快就用上了这个身份。
在内伤没有完全痊愈之前,晏危楼暂时不想用这具身体去搞事,只打算借着徐渊的名头在谢家低调休养一段时间。对于谢渝明里暗里拉近关系的举动,他选择了放任。
当然,这也就导致谢淇对他更是看不顺眼了。
晏危楼不断恢复内伤的同时,看着谢家的这一出宅斗大戏,感觉很是无趣。
就谢家这一亩三分地,何必斗来斗去?想要什么东西就自己去取,明面上兄友弟恭背地里互相捅刀不累吗?
像他这样多坦率,看上将玄的身份就直接动手抢过来。需要徐渊这个假身份,同样是消灭所有知情者之后抢过来。
尤其是那位谢二公子,身上的恶意越来越浓郁了,总是喜欢搞些小动作。晏危楼敢肯定,这人绝对已经盯上自己了,说不定就要搞事。
幸好他一向宽容大度,不像对方那么小心眼,最多不过是偶尔在对方身上下点药,让人腹泻到虚脱而已。
这一天,晏危楼暂时居住的清风苑中,一方小池塘前。晏危楼正坐在池边喂鱼,谢渝突然走了进来。
“徐兄,”他手上似乎拿着一封信,“灭徐家满门的元凶有线索了。”
“嗯?”晏危楼急切地站起身,露出欣喜之色,“什么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