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静嘉脸红地松开他,手背蹭了蹭自己的嘴巴,“流氓。”

这回轮到叶华年不高兴,他握住她的手腕,“敢嫌弃我?”

“我们还没成婚呢,你少对我动手动脚的。”静嘉小声嘀咕,挣扎着要脱开他的手。

叶华年不屑地嗤笑了声,流里流气地拽过她,“迟早的事,凭什么不能动手动脚。你还能嫁给别人去?”

他说着又去亲了她一口,盖章似的满足。

“小公主,以后练兵场少来,都是大老爷们儿,像什么话。”

“喔。”

静嘉脸红扑扑的,“对了,云沉和谢小侯爷赛马输了呢。”

叶华年毫不意外地笑了笑,“我知道,他肯定会输的。”

“叶华年。”

“嗯。”

静嘉忽然有些怅然,“我听说,边境可能要打仗。”

“没事,不用担心。”

他何尝不知道,倘若有战争,他定会被派出征。便是陛下不授命,他自己也得请命。

“可是我还没有嫁给你。”静嘉眼睛泛了一圈红,吸吸鼻子委屈道,“我都没嫁给你呢,哪有这样的……”

好不容易喜欢的人当驸马,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成婚就算了,还可能出征。

叶华年好笑地搂过她拍拍背,“还没说一定会打仗,你怕什么。就算真要出征,那我回来就正好娶你了。”

“可是打仗很可怕很辛苦的……”

静嘉伸手圈住他,哪里还管什么未成婚前的矜持规避。

“不怕,我很厉害的。”

叶华年摸着她的脑袋安抚,“你不相信我?”

“相信的。”她毫不犹豫,“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纨绔子弟。”

叶华年笑着,胸腔轻震,他松开她一些,低头亲了亲她,少年一字一句,轻描淡写地令人安稳,“那就等我娶你,什么也不用想。”

静嘉用力点头,“嗯。”

她踮脚回亲他一下,公平公正。

叶华年扬着眉梢,发现她现在越来越大胆了。是被他带坏了?

不错。

“再亲一下。”

他得寸进尺,静嘉扭头嘁了一声,不搭理他。

叶华年笑着抱住她,风吹草长,美好安静的不似人间。

但在这样风平浪静的安宁之下,仿若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争分夺秒享受着平凡。

那是一种相通的默契,和最通透的直觉。

山雨欲来,满楼折风。

第55章 苦寒多萋侧 (一)  秋风瑟瑟。

大理寺监牢所困皆重犯高阶官品, 石板铁牢,路净灯阑。每一座牢狱只关一个犯人,没有腐臭阴潮的味道, 也没有暗灯下的血腥。

只有冷清萧瑟。

裴郁卿的步子停在路尽的一座单独监牢。

囚服素身,手脚拷着铁撩。书令大人坐在木凳之上, 落霜鬓发下是一双垂阖的眼睛。须缕苍苍,沦落至此, 纵老仍比青松。干净齐整, 没有一丝落魄不妥。

苏怀堂睁眼见来人, 一双布纹的眼下虽黯不没光。他起身,铁撩作响,在空荡的牢狱里清脆入耳。

“微臣, 参见上卿大人。”

他走到围牢的铁栏后,抬袖俯身揖礼。

这个礼很深,久久未起。

“苏大人,请起。”

“大人,老臣有愧。”

苏怀堂嗓音有颤痕, 裴郁卿伸手穿过铁栏间隙, 抬扶他手腕,微微用力, “苏伯。”

他唤了称呼, 苏大人眼里已然有了淡碎的光。

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裴郁卿信臣并不多,因为他不需要党臣。愿意听命于他的, 只有两种人。一是心甘情愿,只要他有用的上的地方,在所不辞。二是命脉在他手上, 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必须和血咬牙为他办事的人。

苏大人于他是如师的长辈,他绝不会放弃。

“苏伯,今天是陛下寿辰,我想到时候宴上陛下一定会提及边境之事。仗不一定眼下会打,但恐怕难免。”

苏怀堂沉吟片刻,看向他,“庆川军那边怎么样。”

“无事,我想今夜,陛下就该正式下诏任命了。”

“好……无论如何,你万事当心。”

“是。”

裴郁卿顿了顿,开口道,“苏伯,我有办法保你,相信我。此番累及苏氏满门,太子也讨不了好。”

苏怀堂看他良久,语气微肃,“九如,不要做浪费的事。”

裴郁卿敛目未言,苏大人沉声道,“苏家门楣早已溃败,族氏四分五裂,他们干的一桩桩烂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九如,我愧的是对不起苏氏列祖列宗,对不起你。”

苏怀堂抬了抬手上的铁撩,道,“我知道你有办法,可我解了这枷锁,再走出这大理寺的门。苏氏门楣,在史册上就是难堪的一笔。当年的陆氏,是有清白后人换骨重生,可我苏家,无人可继。”

“苏伯,只要你在,苏氏就可以重振。”

裴郁卿心沉了一分,似只一瞬便清楚了某些不可动摇的心思。

苏怀堂笑了笑,嗓音平静匀稳,“九如,此次我进大理寺的罪名,你是知道的。”

他知道。

在其位私扣天下章奏,涉及中枢,拢权之逆。

裴郁卿喉咙生涩,无端的凉意仿若自牢狱地底最深处漫上来,侵入身脉。

“唯中枢才清楚的有关边国频频调兵在我大郢边境的消息还未昭告,只要我踏出这道门,私扣天下章奏的罪名,就会变成‘私压边国欲犯大郢国土重奏‘之罪,判国的帽子,就会名正言顺牢牢地戴在我头上,钉在苏氏门楣上。”

这便是太子殿下最高明之处,他清楚一个历朝而来的族氏最高贵的门楣,更清楚一个清正廉律的忠臣赤心。

苏氏支系庞大,一潭泥泞,太子可以轻而易举地利用这泥潭。纵然苏大人再清白,他也逃不开。

这同样是裴郁卿没办法改变的东西。

他能保苏大人的命,能将这莫须有的污名从他身上洗干净,但却没办法将这耻辱钉从苏氏门楣上摘下来。

“九如,你不该再费心在我身上。你也该知道,我不会走出这里。”

“那我也要救!”

他抑声低沉,眼尾薄红,执拧不悟,“苏伯,只要你活着,你活着就可以洗清苏氏,可以像长宁年间的陆氏一样,将苏家一门换骨重生。”

闻言,苍凉的目光遥遥远矣,轻声呢喃,似能在深暗的夜路看见远处的淡光,隐含期许。

“那时候,该是信亲王在位了。”

裴郁卿手指骨节泛白酸疼,他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改朝换代之后,便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洗的干干净净了。而最终若是太子殿下继位,那就更是遑论。

苏怀堂知道他执着什么,知道他痛心什么。他活了大半辈子,裴郁卿可谓是他自心底认承的紫薇星。

天降之才,有他,和他身边的每一个孩子,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大郢坦荡光明。

他亦有幸辅他一路,看他一步步走到最高处。

“九如,苏伯无憾无悔,往后也只要你好好的就成。你想做的事情,我相信你可以办到。我唯一想求你的,就是苏寒怜……”

提及此,是痛心疾首,“我这个女儿,愚蠢混账……我只求你念她是被利用,放她一条生路……”

“苏伯放心。”

裴郁卿抬眸,眼底是坚决难化的执念,牢狱暗窗始终不变的一缕淡光,颜色仿若深了些。

“任何事情,我都有办法解决。”

苏怀堂了解他的心性,他没有再劝他什么。裴郁卿离开前朝他深深揖礼,未见那如山的苍眸平静之下的欣慰释然。

身后的目光一直目送至他身影消失在牢门白光尽处,在沉重的监牢门合上的那一刻,窄光刺目。似直至云端的天梯尽头,那长松不危的沧桑之骨,抬袖低俯,是为臣最忠之礼。铁镣自最远处脆声回荡,绝然闭藏在沉门之后。

*

进宫的路上,秦书一直看着裴郁卿。

他坐在她左侧,她抬眼便能看到他。

从上马车至今,他始终半敛眉目,安静沉默,睫毛遮着半道光影,看不到眼底神色。

秦书没打扰他,直到掀车帘看着快到宫门,才拉他回神。

她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语气轻声,“裴郁卿。”

他终于抬眼,收回思绪,回手握着她。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走的。”她不问他原因,只想告诉他,上辈子是并肩而行,这一次是携手同行。

他手掌抚在她脸侧,目光邃然,“我知道。”

秦书微微弯着笑,马车停下来,她牵紧他的手,“走罢。”

从宫门到正殿,每一步走过心境都复杂难解。很熟悉,也很陌生。

就像到今天为止,他们一起走过来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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