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修身虽然是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和他这个镇长的级别相同,但在大兴区,谁都知道严修身背后还有个在省委组织部的哥哥,他的能量可不是一般的,便问道:“徐海涛,你和严部长有关系?”
徐海涛心想,如果情敌也算关系的话。当然这话他是不能说的,便笑道:“算不上。我是因为李大根石矿的事找他。”
彭宇哦了一声,看一眼手表,说道:“行,你让小章开一趟吧!”
彭宇的车是一辆黑色的PASSAT,车子擦得闪闪发光,里面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当时,正科级领导的车,一般都是PASSAT,条件好点的部门和乡镇,也有奥迪车,但很少。徐海涛没有坐在彭宇喜欢坐的驾驶员后面的那个位置,而是坐在了副驾驶室后面的位置。
小章四十多岁,跟着彭宇已经十来年了,算得上是彭宇的心腹。在绩城镇的驾驶员团队里,他是绝对的老大,颇有威严。徐海涛上车后和他随便的聊了几句,便不再多说,想着一会儿见了严修身该说些什么,从哪里切入主题。徐海涛靠在椅背上闭目思考的时候,驾驶员小章时不时侧头瞟一眼这个年轻的副镇长。自从他来到镇上后,关于他的评论便不少,石矿安全事故后,他更是成了话题男主角,但他的表情始终如初到那天一样沉稳,平静,这让他对他颇有些好奇。
车子开进区政府大院,在一号楼平台停下,徐海涛对小章说道:“今天辛苦你了,谢谢。你先回去吧,彭镇长有可能要用车,我一会儿自己解决就行。”说着,他便下了车。
小章心中颇有些感触,其他副职领导偶尔也会让他开一趟,但像徐海涛这样记得说一句谢谢的可少见。他看着徐海涛的身影消失在大厅里,才将车子缓缓地驶出了区政府。
宣传部在11楼,徐海涛找到严修身的办公室,在门上轻敲了敲,听到门内传来“请进”声,便推门走了进去。
严修身坐在办公桌后面,此时,他也正在看他,脸色十分严肃,目光中也带着明显的威严。徐海涛心里想,他这是要给我来个下马威吗?不过,因为之前和严修身有过接触,而且,那一次,他因为药物和受伤,脸色苍白,气势明显没有今天这么大,所以,此刻徐海涛心中十分淡然,说道:“严部长,许久不见。不过,你和初次见面时不太一样了。”
“哦,怎么不一样?”严修身在椅子里动了动身体,说道。
徐海涛目光滑过他宽阔的额头,略显肥厚的鼻子,落在那两片微薄的嘴唇上。徐海涛脑海里忽然跳出一句:薄唇的人容易无情。他在内心里自嘲地笑笑,说道:“严部长,你仗势欺人,玩弄权力。”
严修身的脸色明显地阴下去,看向他的目光,仿佛是一把枪,随时都会有子弹呼啸而出。徐海涛挺了挺脊背,仍旧目不转睛地盯住他,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拼的不过是一种气势。
“徐海涛,我倒是有些怀疑你是凭什么当上现在这个副镇长的?就凭你的信口雌黄?”好一会儿,严修身才语带讽刺地说道。
“这个,我回答不了。这是区委组织部该考虑的问题。”徐海涛不卑不亢地回答道,“难道我说的不对?绩城镇李大根石矿的炮手王大志,是严部长安排过去的吧?”
“我一个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安排一个亲戚做炮手,便是玩弄权力?他学的是打炮的技术,我只是让人帮他介绍一个场所,这便是玩弄权力?徐海涛,在你眼里,权力是什么?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东西?”严修身说完,哼地冷笑一声。
“的确,安排一个工作不算玩弄权力,但让他制造安全事故呢,算不算?”徐海涛紧捏着拳头,豁出去地说道。
“制造安全事故?”严修身眯了眯眼睛,冷冷地说道,“徐海涛,作为一个副镇长,你就只有这么一点分析能力和判断能力?我一个领导,为什么要去制造一起安全事故?你不会以为,我要整你一个副镇长,所以便苦心孤诣地制造了一起安全事故吧?徐海涛,那你可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实话告诉你,对付你,不过是一句话而已,还需要用无辜老百姓的生命来当筹码?还有,我今天为什么愿意见你,只是看在岚岚的面上。既然你要追查原因,就要有点侦探的精神,既然你要做一个对得起权力的好干部,至少也要拿出点对得起权力的能力和实力来,这些可不是信口开河便可以的。徐海涛,我再送你一句话,在基层工作,不是光凭一股热情便行的,还要能忍,能容,能吃苦,特别是要会动脑筋,越是面对错综复杂的形势,越要静下心来抽丝薄茧地分析。”
严修身的话,仿佛一颗重磅炸弹,炸碎了徐海涛心头原本的倔强和自信,更引来一系列塌方似的心理活动。许久,徐海涛也不看严修身的脸,兀自拉过一旁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说道:“严部长,就算安全事故和你无关。那么,岚岚呢?在和岚岚的关系上,你敢说,你没用手段?”
“手段?”严修身笑起来,一双不大的眼睛此时看来却是幽深莫测,说道,“什么是手段?在汉语词典里,手段首先便是一种技巧和本领。更何况,在男女关系中,根本无所谓手段,只是相处模式。有些人喜欢欲擒故纵,有些人喜欢死缠烂打,有些人喜欢润物细无声,有些人喜欢大张旗鼓,徐海涛,你想说,哪种是好的,或者不好?”
徐海涛定定地看着严修身,忽然有一种挫败感。他不得不承认,严修身身上自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那是一种经历过岁月和故事的洗礼和沉淀的浑厚,而且从言谈举止中也能看出,他并不是一个只会权术的人。但是,他毕竟是一个有家室的人,外面还有情人。这样的他又能给秦岚岚什么呢?权力的保障?
徐海涛将胸口那种熟悉的疼痛感慢慢压下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严部长,你有没有想过,你能够给她什么?”
严修身笑起来:“徐海涛,那你能给她什么?一个美满的婚姻?一具年轻的身体?还有呢?徐海涛,你有没有想过,商品的价值和价格是两回事。价格取决于消费者的需求。你知道秦岚岚最在意的是什么吗?最需要的又是什么?”
徐海涛知道,他当然知道。
“她最在意的是她头上的那顶帽子,还有她胸腔里的那一腔要有所作为的热情。她最需要的是一双能助她不断前进的手臂。而你呢,徐海涛,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副镇长,如果你们真在一起了,说起来,你便是她秦岚岚的谁,她的光辉会遮挡住你的光芒,而你将成为大兴区的一个大笑话。而且,当最初的激情过去,她会慢慢发现,你只是她的拖累,到那时候,她还会爱你吗?”严修身说完,眯了眯眼睛,右手拿起身边的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然后整个身体便舒服地靠进大班椅里,双手掌心相对,用力地压着五指,静静地欣赏着徐海涛脸上的表情。
徐海涛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他笑了:“严部长,不愧是宣传部的领导,口才了得。所以严部长的意思,这一切只不过是秦岚岚自己的选择,和你无关?”
严修身直起身子,慢条斯理地说道:“徐海涛,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们不合适。当然,如果你一定要认为,你和秦岚岚没有结果是因为我,我也无所谓。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有个假想的敌人,会让生活变得更容易一些,因为更有奔头了嘛。”
他的强盗逻辑让徐海涛差点憋成内伤,好一会,他问道:“严部长,既然你这么有自信。你敢不敢和我赌一把?”
“哦?怎么赌?”
“我们公平竞争,让岚岚自己选择。”
严修身哈哈大笑起来。这颇有穿透力的笑声让徐海涛莫名有些心酸。在官场,有一句话很经典,官大一级压死人。对严修身来说,他徐海涛或许只是如蝼蚁般的存在,所以,他提出的条件便如笑话一般可笑,可是,这可笑,却也如锋利的刀片般割伤了他的自信。从他在校读书,一直到跨出校门走进政府,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他感觉自信狠狠地受挫。
好一会,严修身终于慢慢收了笑,目光强势地看着徐海涛,道:“公平竞争?什么是公平,怎么样才算公平?或许,在你眼里,只有我们两人脱光了衣物,不带任何身外之物地站在一起才算公平竞争?可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在火葬场,大约没人会用这种方式竞争。徐海涛,除了你的年轻和单纯外,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资本可以和我公平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