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连一滴都榨不出来, 叶争流仍然需要继续工作。新上任的长官必须埋头于案牍之间,因为生活就是这么残酷。
尽管一丝丝也没有了, 亦不妨碍叶争流吩咐属下组织队伍, 再去清宁关附近勘测一番,看看有没有新的煤矿点出现,或者原有煤矿里的矿产有没有增加。
没有闲情逸致给叶争流养蓝条了, 她赶时间。
匆匆吃了几块点心垫肚子, 装作自己刚刚磕了一块补蓝药,叶争流再次积极地投入了自己的工作
当然, 叶争流至今仍能回忆起自己刚刚进入沧海城时的美好生活:那时的她天真无邪, 每天早晨沐浴着朝阳醒来, 心里只有抽卡、公会任务、挖墙脚还有薅羊毛。
被薅的主要羊(凤凰)毛供应商, 似乎过得不是她这种日子来着。
说起来, 解凤惜是管沧海城的?
出于自身的好奇, 叶争流曾经拿这个问题请教过黄三娘。
黄三娘和蔼可亲地给出了解答,每一个字缝里,绝对不带一丝一毫加班的怨气。
“师父几乎什么都不管。城中各部司自行运转, 汇报上的那些总结, 小事我拿主意, 大事我报给师父请他定夺, 不过这样的大事不多。”
而解凤惜的主要作用, 就像是一尊镇宅的貔貅一样, 只要好好打扮、收集徒弟、享受人生就行了。他过得简直是神仙日子。
叶争流听了以后, 当场流下羡慕的泪水。
她感觉,同样都身为城主,解凤惜开挂的人生, 也宛如安装了一个游戏系统一般。
只不过叶争流的这个系统走的是争霸天下的“天命”路线。
反观解凤惜那个, 就活脱脱是个“奇迹惜惜”的模样。
……
其实,叶争流自己要是想的话,她也能当场过上和解凤惜一样快乐的日子。
黄三娘是沧海城本地人,在解凤惜以前,也曾经历过两任城主。叶争流是她见过的第一个,恐怕也是全天下出现的第一个,如此……如此让她说不上来的城主。
回忆起叶争流最近已经安排满的七日行程,黄三娘忍不住摇了摇头。
叶争流本不必这么忙的。
如果不是她给自己安排了那么多前几任城主从来没做过的工作,她现在会很轻松。
海边的煮盐场,叶争流要去看;城里城外的田地,叶争流要去看;刚刚稳定下来的风海城,叶争流也要去看,沧海城外的黑甲大营,叶争流还是一样要去看。
有些安排是“视察”、有些安排是“巡视”、有些安排是“演讲”、有些安排是“实地勘测”……总之,叶师妹口中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名目,并且对此也怀抱着出奇的坚持。
黄三娘已经习惯不干涉上司的决定,因此虽然心中无奈,但还是配合着叶争流安排好一切。
要是让叶争流知道了黄三娘的这番心思,非得失笑出声不可。
没办法,叶争流接手沧海城,接手得猝不及防。
而她想要做的事,想要建立的秩序,在这个世界中也堪称是破天荒的事。
叶争流不能简单粗暴地把前世所学直接拿过来用,那样准会患上水土不服。
在这个地方,一个小小的举动或许就会牵动一连串的骨牌效应。
叶争流只能事先做好防范,再随时准备、积极关注,一旦发现事情苗头不对,就立刻救火般冲上去予以调整。
就像是……她想交给白露来做的军护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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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到叶争流的消息以后,白露抛下所有包袱赘重,坐上专人来接她的返程马车,一路风尘仆仆,当天晚上就赶回了沧海城。
在几日前,她就已经知道了沧海城改换城主的消息,但对于其中细节,白露尚且一无所知。
得知叶争流连夜拿下了风海城,并且城中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白露太过惊讶,瞪得一双眼睛都圆溜溜的。
“叶师妹,她也太厉害了吧。”白露喃喃感慨道。
“难怪师父会把城主之位传给她……啊,我明白了。当初叶师妹当着我们的面突然没了人影,原来是被师父叫去了呀。”
而师父之所以会隔空把叶师妹拽走,就正是为了传授她凤凰令啊。
白露自圆其说地给叶争流编好了消失的理由。
等到晚上华灯初上,叶争流从风海城里赶回来时,正好碰上大家都在吃饭。
叶争流一进门,见白露端端正正地坐在圆桌上,当即就笑了:“师姐回来了?正巧,我有一件事,欲和师姐秉烛夜谈。”
……
关于护士的设立,其实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如果叶争流有足够的时间,关于本地女性的大量就业,可以先从晒盐、纺织、制造业之类的工作入手。
但唯一让叶争流担心的就是,她或许并没有足够的时间。
自从继承沧海城以后,一种紧迫感就时时刻刻地附着在叶争流的心上。
这并不是一个太平的时代,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甚至比叶争流前世的历史要更混乱——因为比起上辈子乱世中的各种宗教,在这个世界里,是真的有邪神的。
所以,叶争流像一只勤恳的小蜜蜂那样,她爪子里沾着蜜,面对着几十上百的六边形蜂房。一旦看见哪个蜂房合适,就先往哪个蜂房里添一添。
仔细论起来,本地并无蕴养出护士这个职位的土壤。
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个时代没有“住院”这一说。
普通人看病去医馆,抓药回家煎;世族会请杏林世家的大夫上门诊治,并且府里通常都会养上一两个大夫。
至于“护士”的位置,则由儿女、媳妇、以及奴婢担任。
换而言之,叶争流要想按照正常顺序引入“护士”这个职业,她得先办一座可以住院的综合医院才行。
可叶争流现在手头最要紧的事,又不是什么医院。
清宁关一战,死者四千余,负伤的士兵也有数千,正是医疗缺口扩大,需要大量召集基础医护人才的时候。
根据叶争流前世的经验:女性医护因为其天性对情感更敏锐、更易共情,所以在照顾伤兵时能给病人带来更大的心理慰藉,对伤兵的恢复更有好处。
叶争流为此足足思考了三天时间,最后还是一咬牙决定,办了。
每个时机都不可能是“正好最好”的,她能做的,仅仅是抓住自己见到的机会,并且克服遇到的一切困难。
也幸好这个时代的男女大防还没有后期那么严重,女性的地位微妙地介于“宽松”和“低下”之间,呈现出一种弹性状态。
首先,可能由于卡者之中有男有女,这个世界里的性别天花板没有卡得太死——这一点,从叶争流能够顺利继承沧海城就可见一斑。
再就是,因为各地战争频发的缘故,许多女人成了寡妇。所以当世的风气并不排斥寡妇再嫁,两嫁三嫁是大家习以为常的事。
而在上流社会,世家高门则因为把联姻对象限制在士族中的缘故,男性在婚姻中的选择面变小,而留给世家女的选择余地更多。
至少就叶争流所知,在这个世界里,高门之间“休弃”行为极少发生,通常都是男女和平分手。而且女性是可以主动提出和离的,和离后还能二嫁,并不影响下一任丈夫的质量。
至于最后一点,也是让叶争流有些警惕的一点,就是当世有一门十分流传的宗教,这个教派的神祇叫做“欢喜尊”。
这个教派的核心奥义崇尚发散人欲、解放天性——人生苦短,明天或许大家都死了,那为什么不能让我肆意地活在这世上,尽情地畅享我正拥有的此刻呢。
这种放纵的思想,微妙地和当今士族们的心态一拍即合。
天下分裂至今已经有两百多年,这两百多年里战火纷飞,许多士族在倾轧之中遭遇灭门。
在这种前提条件下,“欢喜教”的教义,与略带厌世气质的高门一见如故,它从这个时代的文化中心建康城开始,陆陆续续地在士族间蔓延开来。
故而,在欢喜教思想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当世的风俗趋于开放。
这也是叶争流敢于在军营里设立护士的原因——要是当代风气是裹小脚和浸猪笼,那叶争流就得叹着长气,先从潜移默化地组织妇女走出家庭开始。
果不其然,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白露,在听了叶争流的看法之后,考虑的并不是那些“名节”问题,而是:
“一共有多少人需要我教?我知道这件事着急,我能有多少时间来教她们?”
听到白露的回答,叶争流的嘴角处慢慢地浮现出一个笑容。
“多少人暂且不知,明天给你一个准确数目,并且把人带来。我给你两天半的时间,你给她们做好简易培训,之后……等你们进了伤兵营,你再一边照顾伤兵,一边教,行吗?”
这要求若是被前世的乙方听到,必然会跳起来打爆叶争流的狗头。
但白露不愧是人间的清澈小天使。
面对如此苛刻的时间限制,还有“一边照顾伤员一边教”这种同时干两份工作,只给发一份钱的黑心待遇,她居然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白露认认真真地说:“师妹放心,我身为医者,必尽医者之责。之前沧海城受难的时候,我没能回来,现在我有一个照顾士兵的机会,一定会做好的!”
叶争流感动得眼眶湿润。
她当场从背后变出几张纸来,纸上记载得,正是对伤兵营中伤者类型的的统计。
“来,师姐,你看看这个。”
叶争流温温柔柔地握着白露的手,真诚地看向她的眼睛。
“我陪着师姐,今晚咱们两个一起把教案做出来。等到明天上午巳时,咱们可就开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