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是小户人家,买来的丫头都是权贵豪门挑剩下的,难免有点倒三不着四,只一样老实本份能说得过去。
嘴里边念叨着丫头的名儿,暗暗发恨回家去好生收拾一番,罗大婶拨开密实的人群赶到忆君跟前,急切问道:“阿圆,你这是不舒服了?哪儿痛跟娘说,回去好顺道让大夫瞧瞧。”
即使闭着眼睛,忆君也能猜到罗大婶的慈母模样,不由自己带笑说:“阿娘,不碍事,刚才不小心叫风迷了眼,缓一下就好了。”
罗大婶轻吁一口气,没事就好,丈夫去得早,她只有这么一双儿女。儿子还好,从小海打胡闹,经得起摔打。可这个女儿,从生下来就没离开药罐子,前些年看着就剩一口气,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缓过来,不仅脱去一身病态还出落得水灵。
若不是亲眼所见,罗大婶真当自己是做梦。女儿身子大好了,她更不敢掉以轻心,张望了一圈,见一旁有个石墩,倒也干净,拿出自己的帕子拭了又拭,硬按着忆君坐下休息,嘴里又絮絮念着小心身体之类。
忆君轻笑应下,手下摩挲到荷包,取出两颗梅子糖,给了罗大婶一颗,她自己也含了一颗润喉,心下嘀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肚子都咕咕叫了。
“我看见了,尚小侯爷骑着马已经进了城。”
“我也看见了,阿圆,你快过来看。”
身边几个女孩儿叽叽喳喳,声音中的欣喜显而易见,全都踮着脚尖,争相远眺正阳门下一个黑点。
忆君稳坐没有一丝要动的意思,定国公尚府的小侯爷,听得她耳朵都长出茧来。年少扬名,束发之年就封侯,才及弱冠领着二十万大军出征,大名尚坤如雷贯耳。
她想到京中关于尚家小侯爷的另一个传闻,说他嗜杀成性,脾气暴虐,究竟哪个才是真,别人也说不清。毕竟豪门大族内的*很难让外人得知,即使罗大婶与尚家沾亲带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阿圆”,罗大婶的声音打着颤,再唤一声女儿,“阿圆,快看,你阿兄就跟在小侯爷身边。”
“啊”,忆君一把掀过捂在眼睛上的帕子,腾地站起来往前扑几步,同大家一起朝西看去。她的眼前仍模糊一片,只能依稀看到几个身影,第一个入眼的不是子君,却是另外一个人,忆君也没能瞧清他的脸。
春日光芒下,一个高大的身影骑在马上,锃亮的铠甲又反射到人群中,独留一身铁器的冰冷,正是这回出征的主帅武英侯尚坤。
第2章 满室生辉
随着征西大军进到正阳门内,上京多半个城池开始变得沸腾,久候的人群急切地从进城的军士当中搜寻自己的亲人。
“大郎”、“爹爹”的呼唤声此起彼伏,听到罗子君耳朵里,他心里也是痒痒的。向前偷瞄一眼马上纹丝不动的大将军,趁着自己的头儿不注意,子君同其他亲卫一样也伸长了脖子望向人群中,专挑桃红柳绿的女人堆里望去,他的娘亲和妹妹肯定就在某处。
从乌压压的密实人堆里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努力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子君心有不甘边走边找,恍惚间,他听到娘亲的声音。
一声“阿圆”听在耳内格外醒目,顺着声音寻找过去,远处的屋檐下一位妙龄少女搀扶着中年妇人也往这边看来,熟悉的面孔,子君也差点喊出一声娘亲。
马儿的轻嘶声惊醒了子君,把他从初见亲人的喜悦中拉了出来,回头看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也是吓了一跳,原来不知不觉中骑着马出了列队,差点挡住大家的路。
子君轻吁一口气,低声谢过伸手勒马的同伴,那人只冷哼道小心让大将军也发现。
抬目又看了看队伍最前面的大将军,春日无风,将军肩上的墨青色披风轻下垂,虽坐在马上,从肩到背再到腰挺得直直。
只这一瞥,子君不由打个寒战,轻吐了下舌头,老老实实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再不敢分心,等领了赏放了大假,有的是机会同娘亲和妹妹说话。
一想到家人,子君的心里乐开花,暗自讷闷大将军在边城时还能说笑几句,离京城越近愈阴沉着脸,活像别人欠了他一样,真是怪!
武英侯尚坤自然不知道身后亲卫的腹诽,穿行过如海的人群,好不咶噪的声音从耳边响过,他只握紧了缰绳,嘴唇紧抿,看向正前方。
戎装青年目光坚毅,十足的威仪气势遮掩住他的外貌优势,久经沙场,他身上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气质足以傲视众生。
正阳门前有不少大胆的少女们嘻笑娇呼武英侯,尚坤充耳不闻。
双阙耸立,从远及近已能远眺到宫墙红柳,吸入鼻中的气息都带着香粉味,尚坤想起边城的雪与黄沙。他座下紫骅骝似知道主人的心思,四蹄轻纵一溜小跑直奔宫门方向。
主帅不按常理出牌,亲卫们也要跟随在其后,子君依依不舍朝前面看见娘亲与妹妹方向望了一眼,轻挥马鞭也是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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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臭小子!”罗大婶见到儿子心里欢喜,恨不能即时亲近,不由埋怨道,“好没良心的浑小子,亏我日思夜想天天盼着他回来,吃斋念佛,就差把心都掏出来,你看他,看见咱们娘儿俩也当没看见。”
说着话,罗大婶也落了泪,她是个刚强人,平日从不在人前哭哭泣泣扮柔弱。按时下的风俗,寡妇二嫁都是平常事,可她怕亏了一双儿女,咬牙过着不算宽裕的日子。
什么叫心头肉,儿女才叫心头肉。儿子在外时,她牵心得睡不好觉,等儿子回来了,光见面没说上话,这心里头又空落落的。
忆君拿了帕子给罗大婶拭泪,柔声劝她:“阿娘,快莫哭了。阿兄还担着公务,等他卸了差事,再回来陪咱们。”
罗大婶噙泪点点头,牵了女儿的手一起归家。
今天大军回京举城相迎,寻不上一个得空的轿夫,想雇辆车驾也没地找去,唯有再走回家,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能远望到罗家宅院所在的街口。
忆君眼尖,一眼看到巷口那个穿豆绿色衣衫的小丫头正是罗家的丫头,刚才在朱雀大街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原来这个鬼丫头早都溜回来。
罗大婶也看到了自家的小丫头杏儿,气不打一处来,快走几步上前呵斥道:“你个死蹄子,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只交待你一件事,就是护好阿圆,一转身你倒没了影,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杏儿也才十一二岁,身材瘦小单薄,早在罗大婶的大噪门吼她时,肩膀缩到一起,头快埋到腰上,像蚊子似的轻哼哼,“在前头街上遇见一个同乡的姐妹,才说了几句话,姑娘就不见了,奴婢怕走丢了,只有顺着路回来等着。”
见杏儿一副小可怜样,罗大婶的气也消了一大半,横了一眼,轻叹道:“先回去,这都站了大半日,阿圆也该饿了,叫赶紧备饭。”
罗大婶刀子嘴豆腐心,历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听着话音,杏儿便知道躲过一劫,痛快地应了一声,转过身撒丫子向罗家跑去。
忆君看得可笑,拿出好话哄罗大婶:“还是娘亲心慈,大家背后都在夸您呢。”
罗大婶伸手戳向女儿额头,唬着脸说话,“少给我灌*汤,杏儿整天不着调都是让你给惯的,可是说好了,我只饶她这一回,若下次......”
“全凭阿娘处置。”忆君接话道,母女两人相视一笑,说说笑笑回了家。
罗家所在的这条街叫青鱼巷,前后几个街巷住的全是京中芝麻小官,偶尔有一两处宅院养着中等官吏的外室,一年到头光热闹都看不完。
青鱼巷内罗家算是有名号的人家,并非早逝的罗父挣下功业死后荫护妻儿,全因罗大婶姓尚,与京中顶尖的权贵定国公尚府乃是出了五服的同宗。
尚家是大周朝数一数二的大族,别人想动他家的人须得事前打听好,即使是族中的败类,尚家也不容外姓欺侮。
正因为这个尚姓,罗家才能保住京中两间不大的铺面、京郊几十亩薄田。两处的收益供着罗宅主仆七个人的开支嚼用,并不富裕,倒也不紧巴巴的。好歹罗家还有能力使唤四五个丫头婆子,罗大婶给女儿每季都能做出两身新衣裳,日子过得平和而又充足。
忆君觉得这样已经很满足,今天的午食格外丰盛,也是沾了子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