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没等阿妧松口气,他从朱蕊手中拿过甜白瓷的药碗,淡淡的问道:“需要朕喂你吗?”
朱蕊和青兰两人抿嘴笑了起来,阿妧俏脸飞红,若喝药都要让人也太矫情了。
她摇了摇头,乖乖的道:“妾身自己喝。”
说完,她先要了块冰糖含在口中,才一口一口的将药全都咽了下去,那模样仿佛像要了她的命似的。
连那样的疼都能忍,偏生就吃不了苦。
赵峋微微蹙着眉,本想说两句,可看到她泛着水光的双眸,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
唯有在吃药方面,她才格外娇气。
听到赵峋许久不出声,阿妧以为他是不高兴自己不肯好好吃药,大概他觉得自己是过于矫情了罢。
忽然她见到自己眼前被递过一碟子软糖,她愕然的睁大眼睛。
“只准吃一块,连珠珠都知道,夜里吃糖多了要坏牙齿。”赵峋望着她,神色中透着些无奈。“你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对罢?”
阿妧红着脸,果真只拿了一块软糖。
皇上为何会这样做?
阿妧感觉自己心中蓦地乱了些,往常赵峋赏了无数珍奇异宝,她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收起来,看着你们主子,不许她多吃。”赵峋将糖交给了朱蕊,吩咐道:“朕要过问数量。”
说完,赵峋倒像是没事人一般,仍旧回去批折子,阿妧整张脸都红透了,几乎要散出热气来。
她忙翻过身自己朝着帐子里面,不肯回头。
茉香等人面上都露出笑容,心里替自家主子高兴。
皇上治理天下,心中本该都是江山社稷,可主子的这点小事,都被皇上记在心上。
药中有安神的成分,阿妧很快倦得睁不开眼。
当茉香准备替阿妧盖好被子时,忽然低低的惊呼一声道:“主子,您发烧了!”
阿妧确实感觉有几分昏沉,她低低的道:“已经喝过药了,等会儿就能好,别惊动皇上……”
她还没说完,只感觉有张宽大微凉的手掌覆在她额上。
“请李太医来,说熙贵仪发热了。”赵峋虽是知道阿妧夜里会发热才特意留下,此时还是有些担心。
阿妧觉得意识有些模糊,耳边的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
有人替她擦身更衣,还有人拿了冷水帕子搭在她的额头上,她的手腕被放在脉枕上——
她知道自己在别人摆布,却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身上的热度终于散了些,不再头昏脑涨的难受。
阿妧睁开眼,发现赵峋正坐在自己身边目光专注的望着她,眼底隐隐有了红血丝。
“皇上,什么时辰了?”阿妧咳嗽了一声,赵峋将她扶起来,结果朱蕊手中的温水送到她唇边。
待她喝完水,赵峋才道:“丑时一刻。”
阿妧伏在他怀中,小声道:“皇上,妾身又惹您生气了?”
“早就开始低烧,怎么不告诉朕?”赵峋见阿妧睁开眼,面色不虞。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攥住他的手臂,似乎怕他生气,小心翼翼的偎在他身边,低声道:“妾身想着,既是太医说了会发热,这是正常反应,妾身能挨过去的。”
这些日子来,她习惯了隐忍。
忍着毒发之痛,忍着被宫妃刁难,忍着冯太后的威胁,甚至还要忍受他偶尔的冷遇——除了那次得知香囊有问题的伤心外,她从没向他抱怨过什么。
赵峋终是没掰开她的手,语调波澜不惊的道:“以后难受了及时说。”
“妾身记下了。”阿妧答应得极快,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道:“皇上,您明日还有早朝,早些歇着罢。今夜只能委屈您将就大公主住的屋子,妾身让朱蕊去收拾——”
赵峋拦住了她的动作,“不必了。”
已经这么晚了,难道皇上还要回福宁殿不成?
在阿妧惊讶的目光中,赵峋淡淡的道:“朕就在这儿。”
等她回过神时,皇上已经躺在了她的身侧。
“折腾了一夜,还不累?”赵峋催促道:“赶快睡。”
阿妧乖乖的点头,她悄悄往赵峋身边蹭了蹭,直到贴住他的手臂,才安心的闭上眼,唇角依稀有一抹满足的笑。
一直闭着眼装睡的赵峋,这才睁开眼。
他紧绷的唇角,慢慢翘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
等阿妧醒来时,皇上已经离开。
“主子,您醒了。”朱蕊听到动静,上前来服侍。
阿妧睡了一夜,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今日不必去坤仪宫请安,她便没急着起来。
“主子,您昨日快吓死奴婢了!”此时房中没人,朱蕊才压低了声音道:“您可是早就察觉到了此事?”
主子先前有安排,怕是知道有人害她,故意那人露出破绽来。
“您哪怕想抓出幕后主使之人来,也不该以身犯险!”朱蕊想起那时的情形,仍是心有余悸。
阿妧从善如流道:“朱蕊姑娘说的是,是我轻忽了。不过抓出幕后主使之人,只是一半的目的。”
主子还有别的目的?
“等会儿将海棠叫来,我有事吩咐她。”阿妧没有明说,问道:“她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动?”
朱蕊摇了摇头,道:“自从您上次找她谈过后,她没有半分逾矩的行动,每次出门必向奴婢交代。她是个聪明的人,知道跟您才是正确的选择。”
阿妧点了点头。
等她起身后,青兰和青梅去张罗膳食,茉香去太医院取药,阿妧让朱蕊在外头守着,叫了海棠进来。
海棠进来时,见阿妧靠在大迎枕上,忙跪在了地上。
阿妧平静的神色,竟生生让她觉出几分高深莫测来。
“主子,奴婢没有做过背主的事!”海棠立刻表忠心道:“这次您落水,奴婢亦是没得到丝毫风声。”
“起来罢。”阿妧淡淡的道。
海棠经过上次的事,愈发小心翼翼,生怕被阿妧当成贤妃的探子彻底清除掉。
“这次让你来,是有件事情交给你办。”阿妧目光清冷的审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是否可信。
这千载难逢能证明自己忠心的机会,海棠自然不会放过,她立刻抢着道:“奴婢一定竭尽所能的办好。”
“过两日找机会你去给贤妃的人递话,说我噩梦连连,此番落水,许是水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作祟。”阿妧见海棠面露茫然之色,也并不解释,只道:“再描补上两句,我是如何害怕。”
虽是不理解阿妧的用意,海棠还是连声保证道:“奴婢知道,请您放心。”
阿妧没再多说别的,让她出去了。
“主子,您这是何意?”朱蕊听到了两人的话,有些不解阿妧的用意。
阿妧眼中透出些悲伤来。
“九皇子失足落水那日,正是几位京中贵女入宫的日子,其中便有刘贤妃。”她低声道:“这其中属贤妃胆子最小,又撑不起事来,既是她在我身边安插人,我正好顺手用一用。”
当时的冯太后甚至要被有皇子在身的贵太妃压一头,或许九皇子溺亡,有冯太后的手笔也不一定。
偏巧那一日几位贵女在宫中,其中有没有什么巧合?
“若与她无关,她不亏心自然不害怕。”阿妧说着,眸色蓦地一暗。“若她真的因此慌了神,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那便说明九皇子极有可能是被害的。”
朱蕊露出恍然之色。
“贵太妃于我和阿嫣姐姐有救命之恩,到现在我才敢去碰触这件旧事。”阿妧深吸一口气,神色愈发坚决。“或许这件事水落石出后,贵太妃的心病,能被治好。”
当年阿妧只是个小宫女,被分配到御花园做事。因她生得貌美被同住的宫女嫉妒,故意弄坏了贵太妃最爱的兰花,栽赃到她身上。
阿妧百口莫辩,最后掌事宫女对她的处罚是杖责三十。
她年纪小、身子弱,这三十杖打下去,大概要送了命。阿嫣姐姐凭着自己不要命,求到了贵太妃面前。
贵太妃得知后不但没有怪她们,还主动跟掌事宫女去说,自己不计较兰花的事。
等贵太妃带着九皇子去御花园玩时,还让她们相陪,让掌事宫女不敢再欺负她们。九皇子被教得很好,待她们很是亲切,奶声奶气的叫她们“姐姐”。
有段时候宫女们之间流行编手绳戴,贵太妃拆了自己一串碧玺珠子,分给她们。
她们只是最底层的小宫女,贵太妃竟待她们如此的好,那是她们入宫以来最快活的日子。
可后来九皇子早逝,贵太妃疯了,天都塌了下来。
“主子,奴婢亦是受过贵太妃恩惠,情愿和主子一起去做。”朱蕊眼圈泛红,咬牙道。
阿妧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咱们一定能做到。”
***
福宁殿。
早朝散了之后,纪云益追着赵峋来通禀他的进展。
“皇上,臣已查明,舒婕妤私下联络过内务司的人,对熙贵仪所乘的小船动过手脚。”纪云益熬了整个通宵,眼睛有些发红,精神却很好。“那人已经招认,舒婕妤拿了银子收买他,让他将船修理成容易翻覆的样子,要吓一吓人。”
按照常理来看,人在夏日落水,莲池不算很深,至多只会受惊吓,及时救起来并无大碍。
他这话倒也说得通。
只是赵峋的脸色愈发难看,先是杨美人撞了舒婕妤和苗芳仪的船,最终波及到的却是阿妧。
这才是她们的目的。
舒婕妤本来做得隐蔽,甚至自己为了洗脱嫌疑,也跟着落水。
奈何出事之后,他只是吓了吓敬妃,敬妃竟先沉不住气,跑去了舒婕妤宫中。
“敬妃与此事可有干系?”赵峋拧着眉问。
敬妃的哥哥何云蔚这次也领了一路兵马,若敬妃也犯了事,处理起来有些棘手。
“回皇上的话,敬妃娘娘宫中未曾参与此事,是舒婕妤安排自己的人去做,如今人证物证都对得上。”纪云益回话道:“舒婕妤的罪,却是板上钉钉的能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