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掌居然真的落空了!
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快的轻功?
段文鸯无法置信。
那头晏无师与雪庭禅师第二次正面对上一掌。
这一次威力更甚,离得近的树木甚至被二人的真气震得簌簌颤抖,几欲倒地,树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开来。
这一次,晏无师与雪庭禅师各自后退了三步。
这男人难道是怪物吗!
段文鸯亲眼目睹对方身手和两人交手,这种感觉顿时油然而生。
他自诩天分奇高,其师狐鹿估当年在他这个年纪也不可能做得再好,但遇上晏无师这种近乎妖怪的人物,竟连连受挫,彼时听说师弟昆邪被晏无师一路追逃,狼狈不堪,他还嗤笑对方无能,现在看来,他其实也没比对方好多少。
再有雪庭禅师这种天下前三的绝顶宗师联手,竟还杀不掉一个晏无师?!
“他方才用的身法叫移形换影,这门功夫练到极致,便能达到咫尺天涯的境界,看似离你很近,其实根本就没靠近过你,他的目标一直放在雪庭和尚那边,你不必被他所迷惑。”
一个声音在段文鸯耳边响起,对方束音成线,故而只有他一人能听见,但这个声音,段文鸯并不陌生。
话音方落,在晏无师左边,忽然出现一把剑。
与剑同时出现的,是突如其来几个零落琴音。
剑光紫气氤氲,光华流转,正好与琴音配合无间,后者以琴为媒介,趁着晏无师专心与雪庭禅师交手之际,直接破开晏无师构筑严密的护体真气,借助同出一源的魔功根基脉络,找到他的一丝破绽。
而破绽暴露的那一瞬间,剑光也正好破空而来,目标直指晏无师!
“《凤麟元典》有一个破绽,练得越高,这个弱点就越致命,晏无师九重功力,正因这个破绽,无法再往前一步,达到大圆满境界,要杀他,现在正是时候!”
广陵散朗朗道,人却不知身在何处,也许他早就来了,只是一直隐匿未出,等待合适的时机,让琴音惑心的效果达到最大。
在场若说谁最有资格点评晏无师的武功,那无疑是与他同出魔门的法镜宗宗主了。
紫色剑光势如破竹,果然刺破了晏无师的衣裳,血色瞬即从背后晕染开来。
晏无师哼笑:“一帮废物,本座懒得与你们玩了!”
说罢他回身朝郁蔼的君子不器剑拍去,剑光微微一荡,却依旧直冲晏无师而去。
琴声陡然由平缓开调转为慷慨激昂!
广陵散喝道:“他的魔心破绽已现!”
现字未说完,又有一人从另一个方向出现,凌厉掌风拍向晏无师!
而雪庭禅师双手结印,上下翻飞,这是“不动明王印”的最后一重,业火红莲!
红莲业火如海如天,无边无际,烈烈焚烧,狂涌如潮,焚尽世间一切妄意。
晏无师缜密完美的真气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业火层层渗入,令裂痕逐渐扩大,再生生撕开,而后直取魔心,连根拔起!
下一刻,修长白皙的五指正正印在晏无师胸口。
后者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色。
但他的神色也随之变得狠戾,袍袖卷向雪庭禅师,强大内力席卷而去,逼得雪庭不得不避其锋芒,往后掠开半步。
就是这半步,晏无师回身直接抓住刺入自己身体的长剑,用力一拧,像方才搅碎段文鸯的鞭子一样,君子不器的剑身竟然寸寸碎裂,他屈指成爪,直取郁蔼面门,两人瞬间过手数十招,而此时窦燕山正好又是一掌袭来,在晏无师后心空门处印上一掌。
得手了!
窦燕山本不抱希望,不曾想却有意外之喜,这一掌他用上了十成功力,晏无师生生受下,绝不可能安然无恙。
有了雪庭禅师和窦燕山这两掌打底,段文鸯与郁蔼压力骤减。
广陵散虽然一直不曾露面,但他的琴音却功不可没,正是他发现了晏无师上回与汝鄢克惠动手之后走火入魔留下的破绽,从而直捣黄龙。
窦燕山见雪庭禅师并未再接再厉,反而站在旁边观战,也罢了手,问道:“大师何故停手?”
雪庭禅师:“我与晏无师各有立场,并无私仇,此番围剿实属迫不得已,无论如何,他这样的对手,总值得尊敬,而非在此落得一个身死的结局。”
窦燕山暗自冷笑,心说你既然清高,又何必加入这次围杀,面上却分毫不露,笑眯眯道:“大师果然高人风范!”
雪庭禅师仿佛看透他的心思,淡淡道:“窦帮主当知,即使晏无师死了,被他毁掉的朱阳策残卷也不可能再复原。”
窦燕山呵呵一笑:“晏无师一人搅动天下局,他若死,大家也就落得个清静,佛门亦可兴旺,我现在这里恭喜大师了!”
二人说话的当口,晏无师又中了一掌,他非是不想走,而是破绽已现,被琴音牵制了心神,又有先前那两掌,内伤蕴积,功力大不如前,此时在郁蔼和段文鸯二人的步步紧逼下,防御真气彻底破碎,身上又中了两掌。
当然郁蔼和段文鸯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长剑断裂,胸口中了三掌,面色苍白,蹬蹬后退几步,终于跌倒在地,一个长鞭已毁,身上同样有内伤,肋骨断了几根,嘴角吐了好几口血。
在这种情况下,晏无师竟还有逃走的余力,他的身形化作一道残影,窦燕山与广陵散面色齐齐一变,想要拦却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雪庭禅师从原地消失,他的轻功运用到极致,直接拦下晏无师,“不动明王印”威力之下,晏无师被迫与之硬碰硬,后果是他再也走不了,而雪庭禅师这次则足足后退了五六步之多,脸色一瞬间极红,很快又变得极白,这是生生将本欲吐出的鲜血又咽了回去。
晏无师哈哈大笑。
笑声戛然而止,他直接吐出一大口鲜血。
窦燕山飞身而上,一掌印向他头顶的百会穴!
这一掌下去,晏无师终于倒地不起。
雪庭禅师皱了皱眉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看着晏无师的眼睛慢慢阖上,低低说了一声佛号,双手合什朝对方行了一礼,而后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郁蔼与段文鸯俱都受伤不轻,眼见晏无师断无生路,便也相继离开疗伤。
窦燕山蹲下身仔细察看,确信对方已经彻底没了气息,这才露出笑容,对抱着琴走出来的广陵散道:“恭喜广宗主,统一三宗指日可待。”
广陵散:“多谢窦帮主吉言,你确认晏无师已死?”
窦燕山:“自然,我这一掌下去,他头骨碎裂,加上方才那数掌,内腑悉数出血破裂,生机断绝,再无生路。”
广陵散笑了笑:“魔门之中有一门功夫,叫黄泉碧落,能在自己生机彻底断绝之前,先自斩臂膀,令自己陷入近似假死的状态,保存一线生机,只是练的时候极为痛苦,平时用处又不大,所以很少有人去练。”
窦燕山:“广宗主担心晏无师也练了这样一门功夫?”
广陵散:“既然这件事已经做了,事后仔细确认一下,总不会有什么坏处的。”
他朝晏无师走过去,朝对方的手腕伸过去。
一把没有出鞘的剑横在他面前。
剑身古朴近拙,毫无出奇之处,唯独靠近剑柄处刻着“山河同悲”四个字。
广陵散面色微变,他竟连对方什么时候出现的都不知道。
“纵然他生前仇家遍地,树敌无数,总归也是一代宗师,死者为大,对于值得尊敬的对手,这样做是否不合适?”
窦燕山眯起眼,一字一顿念出来者姓名:“沈、桥!”
第55章
沈峤朝二人点点头:“两位近来可好?”
最初的惊讶之后,广陵散镇定下来,仔细打量沈峤:“我听说沈道长与桑景行一战,后者被你重创,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恢复了,真是可喜可贺!”
二人交手时并无旁人在场,桑景行被沈峤重伤,必然不可能到处嚷嚷,但广陵散是魔门中人,自然能得到许多旁人不知晓的消息。
窦燕山听见这句话,不免也暗自震惊,重新估量起沈峤的实力。
沈峤摇摇头:“尚不算完全恢复。”
这句大实话却没有几个人相信,武道虽也讲究苦练,但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不传之秘,更何况沈峤还是祁凤阁的弟子,谁知道祁凤阁可曾传授过他什么神功秘籍。
广陵散便笑道:“想当初晏宗主如何对沈道长你,旁人也许不甚了了,我却还是知道几分的,听说你之所以会与桑景行交手,便是拜晏宗主所赐?”
沈峤:“不错。”
广陵散:“他待你冷心冷情,与旁人并无半分不同。”
沈峤:“是的。”
广陵散:“你千里迢迢赶过来,想必也不会是专程来给他收尸的,你是来救他的,可惜晚了一步。”
沈峤有问必答:“对。”
广陵散终于露出一丝讶然:“他晏无师到底有哪一点值得你这样去做?难道真如外界传言,你们俩之间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关系?”
沈峤淡淡道:“我救他,非为私情,乃是公义。”
窦燕山忍不住露出滑稽神色,哈哈笑了起来:“我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把晏无师这三个字与公义联系在一块!难不成他晏无师一死,天下就没有公义了?”
沈峤:“晏无师不是好人,但他辅佐周主,实际上也相当于支持周主,你们杀他,虽然各有立场原因,可追根寻底,不也与此有关么?支持宇文邕的北周并不符合诸位的利益,所以你们必须先将此人铲除,而我认为想要结束当今天下的乱局,非宇文邕莫属,这就是我们的分歧。”
窦燕山摇摇头:“沈峤,你是汉人,却居然去支持鲜卑人,难怪玄都山会认为你不适合当掌教。”
沈峤笑了一下:“那只能说窦帮主还未真正遇到想法与无数人背道而驰的时候,只要自己认为值得去做,又何必管旁人如何看,如何想,真正喜欢你,为你着想的朋友亲人,迟早都会理解你。”
广陵散:“既然晏无师已死,你赶过来也没了意义,我们想如何处置他的尸体,与你并无妨碍,你又何必强插一手?”
沈峤蹙眉:“人死如灯灭,无论如何,他也算得上一代高手,我与他相识一场,希望为他收尸下葬,还请二位通融。”
广陵散摇摇头:“我们费尽心力杀晏无师,自然要确认他彻底死亡,再无复生可能,先让我割下他的脑袋,你再收殓也不迟。”
沈峤:“若我不答应呢?”
广陵散:“沈道长固然容貌俊美,无奈我与窦帮主却不好龙阳,怕是不会怜香惜玉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犹带笑容,手往上一抛,手中古琴翻覆,另一只手从琴中抽出一把长剑,电光火石的工夫,剑尖已递至沈峤面前!
沈峤往后飘退,山河同悲剑出鞘!
两道剑气狭路相逢,刹那间,白虹贯日,紫气东来,切金断玉,霜雪凛凛,明明方才入秋,窦燕山却骤然感觉冷风寒水扑面而来,他心下一凛,下意识退了半步,随即察觉自己的失态,但他很快又升出一股强烈的警惕。
这位玄都山前掌教,若作为对手,那一定不会是一个柔弱好应付的对手。
其实何止是窦燕山,广陵散此刻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与沈峤交集寥寥,严格算起来仅有两次,上一回沈峤费尽全力逼退白茸,在他出现时已毫无反抗之力,甚至还是个瞎子,可见伤势之重,已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然而如今再见,对方虽说看起来依旧病怏怏的,可一旦出剑,整个人就如一棵病树忽然焕发出光辉,枯木逢春,耀眼逼人,灼灼其华。
不,此时的沈峤,本身就像一把利剑!
剑意犹如水光波纹,粼粼荡漾,看似柔软,却绵绵不绝,四面八方,无所不在,不仅破了他的剑光,还织就一张严密的剑网,将他自己连同广陵散都包裹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