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重岚嘱咐道:“在这儿好好呆着,没事儿不要乱跑,我先出去陪大哥迎人了。”
重岚含笑应了:“你也别累着了。”然后起身目送他出去。
重柔见他目光始终不离重岚左右,对自己的明艳视若无睹,对着重岚勉强笑了笑,又小心探问道:“堂姐夫待你真好,这般一心一意的宠着你,听说他为了你一直不纳妾,屋里连个通房也没有,这事儿是真的假的?”
重岚一看她眼神就知道她想什么,随意瞥了一眼过去:“哪有的事儿?就是他不想纳妾,上头还有长辈的催着,前些日子还送了两个人过来。”
她顿了下,欲扬先抑“好在他主意正,又怕我吃味,随手把人给打发出去了。男人嘛,对你用了心,就会想法子按着你的心意来,这就是夫妻同心了。”
重丽哈哈大笑,抬手揉了她几下:“三堂姐你是王婆卖瓜,变着法地夸姐夫对你上心吧。”
重柔慢慢地垂下头,想到方才晏和的泠然神色,不由得有些灰心。她还算知道好歹,瞧着实在攀不上也就不惦记了,只是眼神又不住地往外溜。
她端起茶盏浅浅啜了口,巧笑道:“堂姐娘家这院子我也来过几回,只是每回都来去匆忙,没来得及细瞧,不如趁着这时候堂姐带我去逛逛?”
她便说眼睛不住地看着外院,外院是迎来送往的地方,那些公子少爷都从外院进出。
重岚瞧了她一眼,慢慢起身道:“行啊,咱们去后面院子走走。”
重柔心里一急,忙拉住她道:“咱们去前院不就得了,还能少走路几步路。”
重岚故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反正现在离婚礼开始还早,多久几步就多久几步吧,更何况不是你说的要逛逛的吗,要逛还怕走路?”
重柔又往前院瞧了一眼,笑着道:“我是看前院的花儿草儿开的极绚烂,所以想去瞧瞧,堂姐何不成全我?”
重岚也笑得一脸和气:“堂妹不知道,我们府里的花花草草大都种在后院,前院反倒没种几株,你若是想看花儿草儿,就该去后院才是。”
她说着就淡了神色,慢慢地理了理裙摆:“再说了,前院正在迎来送往的,那些宾客里不光有夫人姑娘,还有不少少爷老爷呢,咱们在前院岂不尴尬?”
重柔转眼看着她,故意打趣笑道:“堂姐都成了婚的人了,自己也要迎客理事,还怕这个做什么?”
重丽在一边实在听不下去了,伸手把她一指:“你趁早收了这心思吧,打扮的妖妖调调不成体统,打量着谁看不出来你肚子里那点龌龊呢!咱们家的门楣能经得起你几回糟蹋,这般自甘轻贱的,谁能瞧得上你!”
重丽的声音不小,旁边有几个坐着说话的夫人都听见了,诧异地住了嘴,转眼瞧了过来。
重柔的脸就是擦着厚厚的脂粉也能看出来红了,恼怒道:“你说这话我怎么听不懂了!身为客人,想去院子里逛逛怎么了?你们不同意也就罢了,何必将出这些话来折辱人,不过就是打量着我是庶出,又没了生母,瞧我在家里碍着你的眼了,恨不得我早些死了,你才高兴呢!”
重丽最受不得撩拨,张嘴就要骂一句“知道碍眼你还出来膈应人,还不在家老实呆着!”被重岚在手心轻轻捏了一下。
她面上笑意不减分毫:“四堂妹这是怎么说的,你说你要去院子里逛逛,我这不是就要带你去后边院子吗?前面院子人来人往的,你又是个姑娘家,我怕冲撞了你反而不美。”
她说着叹了声:“哎,罢了罢了,来者是客,既然你这般想去看前面院子,咱们这就走吧。”
旁边听闲话的几个夫人本来还觉着是嫡女欺压庶女,现在听完了才知道是庶女故意闹事,面上都显了不屑神色,把头转了回去。
重柔这时候哪里还有脸去,只能悻悻地阴阳怪气:“不用了,我这样的哪里还配出去现眼?就在这儿安分呆着还有人嫌恶呢。”
重丽冷笑道:“你知道就好。”
重柔大怒,但这番动静已经让外间席面上不少少爷老爷看过来了,她为了维持端庄姿态,又硬是把火给压了下去。
这时候已经到了吉时,郑昭由兄长背着进了喜堂,背她的是重姑母的嫡出小儿子郑浩,他生的颇像重姑母,眉眼细长,秀丽如玉,瞧着倒比郑昭更像女子了。
重岚瞧得止不住乐,郑昭比郑浩还高了些,因此被背的时候脚尖时不时地擦着地面,等终于把人放下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重正不知道被重延警告了什么,竟然难得的没有生事,只是一脸认命地表情,穿着喜服出来拜了堂,又被送了洞房。
重岚作为小姑,也跟进去陪着她,见郑昭一脸轻松随意地坐在喜床上,笑道:“二嫂可曾用过膳?”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郑昭,她擦了脂粉摸了口脂,还穿了一身红艳艳的喜服,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就跟大老爷们非要穿女装似的。
郑昭也不见外,大大咧咧地道:“一早上没吃饭,确实饿了,劳烦三妹准备了。”
重岚听她如此说,忙命人端饭过来,笑道:“时间匆忙,没来得及准备太多,二嫂先将就着点补点补吧。”
郑昭请她坐下,见她先动筷子了,自己才开始用,重岚斟酌着词句道:“从此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有些事儿也不瞒着你了。我二哥那习性是有些轻佻,到时候还望二嫂多担待,你好好跟他说,实在不行就命人去寻大哥或者我,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郑昭啜了口酒,摆摆手道:“三妹放心,我委屈谁都不会委屈自己的。”
重岚:“......那就好。”还真不客气。
她见郑昭并不拘谨,心里先放了下来,又陪她用了几口才出去,到喜堂却见重柔竟然亲亲热热地挨着重姑母说话,重姑母旁边立着郑浩,她一双妙目有意无意地往人家身上扫,暗里琢磨着怎么把话头往他身上引。
重姑母对她的性子也多少了解几分,知道是个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主儿,不动声色地先错开身,往外瞧了瞧:“老二怎么还不出来,都等着他见客呢,浩儿你去催催。”
郑浩显然极听母亲的话,闻言躬身应了声是,转身去了。
重柔眼里明显失落几分,但还是强撑起笑脸陪重姑母说话,重姑母却懒怠和她说话,随意敷衍几句,转身和几个相熟的夫人亲热说了起来。
重柔咬着牙道:“得意什么?不过是个从四品...”
重岚从后面转过来:“从四品?堂妹在说谁?”
重柔吓了一跳,勉强笑道:“我说重姑父才升了从四品,想着要向姑母道喜呢。”
重岚哦了声,重柔想了想,小心问道:“方才来的那个是姑母的儿子?瞧着倒是眼生不常见。”
重岚随意道:“是啊,浩堂哥勤勉,常年在外求学的,如今年纪轻轻已经是举人了。”
她夫家一个探花,娘家一个二甲进士,倒不觉着举人有什么,倒是重柔心里大大地动了一下:“这么说来...浩堂哥真是个上进的。”
重岚漫不经心地瞧了她一眼:“可不是,重姑母怕他分心,给他早早地就定下了亲事,据说今年年前就要迎进门呢。”
重柔脸上又僵了起来,她今天已经僵了太多次,连重岚都不忍心再看,随意客套一句,转身入了座。
其实她很清楚重柔的心思,想找个好人家嫁了倒也无可厚非,但她是再嫁之身,家中又是那般境况,但凡门第高的,哪个会迎她做正头太太?还不如找个低门小户嫁了,以后有个什么也能说得上话。
就是她自己,在晏和没表明心思之前,也一直想的是找一户简单省事的人家嫁过去。
不过这些话跟重柔说了也是白说,重岚摇摇头,等宴散又帮着送了一回客,才坐上了返程的轿子。
她忙了一天难免有些头昏脑涨的,靠在车围子上,按着眉心神色恹恹的,晏和上轿之后蹙眉看过来,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重岚摇了摇头,自嘲道:“我是好久没主事,身子都娇贵了,忙活半天的功夫就头疼起来。”
这长长的一句晏和就听到了头疼两个字,握着她的手道:“我去找大夫过来。”
重岚忙不迭地摆摆手:“别大张旗鼓的,多大点子事儿,我回去歇歇便得。”
晏和摸了摸她的脸颊,又伸手探了探脉,见她脉象平稳才放下心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歇息。
重岚捂着嘴笑道:“你装什么大夫,就是有事儿,你能把的出来?”
晏和懒得理她话里的鄙视:“具体的病症看不出来,隐约的脉象好坏倒是可以看看。”
重岚打了个哈欠:“好啊,你早点学成,咱们以后就不用请大夫了。”
两人随意说着话就回了府,她怀了孕的人容易饿,因此小厨房里眉头都背着温热的点心和煨好的汤,晏和见她在席面上没动几筷子,命人端来点心和高汤让她再用些。
重岚犯困,赖在他怀里不出来,哼哼唧唧地要他投喂,他无奈应了,一小碟点心吃了足有半个时辰。
转眼就到了晚上,他抱着她一道儿歇了,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全,寝室外就有人急匆匆地来报:“少爷,少夫人,宁少爷出事了!”
☆、第113章
重岚特地嘱咐过晏宁的事儿要及时来报,不得耽搁,她闻言一惊,匆匆忙忙披上件衣服起了身,向外头问道:“怎么了?是什么事儿?”
外面清歌声音里也带了惊怒:“听说是身边的婆子没看护好,宁少爷在院子里的假山那边磕着了脑袋,流了好多血。”
重岚吓了一跳,脑袋要是伤着了可是大事,她也顾不得许多,急匆匆穿衣起身,带着清歌清云就往晏宁院子去了。
晏老夫人难得到的比她还早,坐在晏宁床边,脸上满是惊怒,对着底下满脸讪然神色的晏三思道:“亏你也是当爹的,自个儿孩子出了这么大事儿竟还不知道,还让我派了丫头去三催四请的,有你这样为人父的吗!”
晏三思庶子庶女虽然不少,但却是个管生不管养的,府上拔尖的小辈就那么寥寥几个,齐国府以后就指着这几个了,晏老夫人对晏宁自然十分看重,一听说他出事儿了就急匆匆赶了过来。
重岚探头瞧了瞧,就见晏宁惨白着一张小脸躺在床上,额头上绑着纱布,还隐隐渗出血迹来。
她明知道做大嫂的这时候插口不合适,但见晏宁脸色极差,还是忍不住问道:“祖母,宁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前几日见他还好端端的,怎么今天就成了这样?”
晏老夫人还没答话,站在晏三思身边的清河县主却先一步开了口,抬眼瞧了瞧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晏宁,叹了声道:“小孩子家淘气,一大早地不好好读书,跑到后院去玩闹,不留神摔了一跤磕破了脑袋,也是可怜见的。”
这话竟是把过失都推到了晏宁身上,重岚心里大怒,冲口道:“娘这话我可就不理解了,宁弟又不傻,大早上的跑到后院玩什么?再说了,小孩子淘气不懂事,难道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也不懂事吗?由着他满院子乱跑,竟也没个人看顾着,简直是一群黑了心肝的!”
晏老夫人本来被清河县主的一番话堵得心口发闷,听了重岚的话才反应过来:“胡说!任你再多的道理,总是身边人没周到伺候才出了这等大事儿,要是有人在旁时时看顾着,就算宁哥儿淘气也不会出这么大的岔子!”
她到底在府上当了多年的家主,一个冷眼扫过去,晏宁身边的那个刁蛮婆子和两个常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丫鬟都吓得齐齐跪下了。
那婆子垂下头,眼珠子转了转,高声叫屈道:“老夫人您明鉴啊!老奴起早贪黑地伺候宁少爷,不敢有半点疏忽懈怠,可他到底是主子,就是偷偷趁夜溜到后院那边,咱们身为奴才的也不敢管教啊!”
清河县主拢了拢有些凌乱的鬓发,一手撑着后腰道:“宁哥儿怎么这般顽劣呢,闹出这般大的事儿,倒累的老祖宗为他担心了。”
重岚冷冷地瞧着那婆子:“宁哥儿出事的时候是谁第一个发现的?你们有没有跟在他身边?”
那婆子怔了怔,犹豫片刻,摇头道:“是...是打扫后院的粗使丫鬟发现的。”
她又急忙辩解道:“当时天色还早,老奴正在自己屋里,并不知道宁少爷出事了。”
重岚冷笑道:“你这奴才当的真够好的,明知道主子年幼,就算你年纪大了干不了粗笨活儿,也该安排人值夜照看。你倒好,主子的命都险些没了,你却在屋里呼呼大睡,还留你这等刁奴何用!”
伺候主子本就是奴才的职责,不管这婆子怎么狡辩,一个懈怠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那婆子还想狡辩,晏老夫人不耐地挥了挥手:“拖下去打四十板子,送去做粗使婆子。”
四十板子打下去,人就是不死也半残了,那婆子一下子慌了神,两眼不住地瞧着清河县主,见她连看也不看自己,又有两个高壮仆妇走进来准备拖人下去,她忙高声哭嚎道:“二夫人,您救救老奴吧,老奴可是您派来的人,您不能...”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清河县主的面色就是一戾,声音却十分轻柔:“果然是个刁奴,你自己不尽心伺候让主子受了伤,喊我有什么用?”
重岚冷眼看了过来,很快又垂下眼,微微笑了笑:“如果我没记错,这婆子和那两个丫鬟是二夫人拨来给宁弟使唤的吧?今天宁弟出了这般大的事儿,要是换了不知情的,只怕还要以为您苛待陷害庶子呢,当然咱们都是一家人,知道您最是慈蔼贤淑,肯定不会干出这种事儿的。”
她心疼地瞧了眼晏宁,转过脸不急不慢地道:“秀姨娘才去,宁弟这么快又出了事儿,外面不知情的指不定怎么传您呢。”
清河县主纤细的黛眉高高扬起,尖尖的眉梢显得分外锐利:“你竟敢污蔑?!二儿媳妇真是好家教啊,这般跟长辈说话,还有没有半点礼数了!”
重岚故作讶异道:“二夫人这般着恼做什么?我不过是担心娘的名声,儿媳年轻,要是有哪点说错了,还请二夫人指出来,儿媳定然再不敢冒犯。”
清河县主面上一滞,重岚的话虽然处处透着揶挪,但明面上却挑不出什么错儿来。
晏老夫人只当是下人照顾不周全,本来没想这么多,但被重岚提了一句,这才觉出不对来,上下狐疑地打量着清河县主,慢慢地沉声道:“老二媳妇,这人是你送来的,现在事儿也出了,你可有什么说法?”
清河县主面带厉色地看了重岚一眼,转向晏老夫人道:“我是瞧着这孩子没了亲娘照管,身边几个丫鬟又都是不得用的,实在是可怜得紧,便想着多看顾他一二,所以把我身边得用的婆子和丫鬟拨了两个过去,去之前我还叮嘱她们要好生看护宁哥儿,不得见他年小就存了轻慢的心思。”
她声口不急不忙,显然是心里早就有了一套说法:“哪成想这三个刁奴连我的话都敢不听,这般慢待宁哥儿,早上听说他出了这般大的事儿,我心里真是歉疚极了,好好的孩子,要是摔出什么事儿来可怎么好?”
她十分有恃无恐,反正有平乐郡王府在那儿撑着,只要晏宁没死,晏老夫人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来,她仍能稳稳当当做她的二夫人。
重岚压下心头的怒火,站在晏宁的床边抚了抚他的脸:“二夫人拳拳爱子之心本来没什么,但下人还是用老人好,当初秀姨娘院里的几个不是被您打发去做了三等仆婢吗?眼看着宁弟出了这般大的事儿,身边又没有妥帖人看顾,不如就把那几个老人召回来吧。”
清河县主嘴唇一动,正要反驳,重岚继续慢慢地道:“当然了,您要派来人也可以,不过要是宁弟再出了什么事儿,又该怎么说呢?”
她鬓边的绢花颤了几颤,最终还是没开口。转向晏宁的眼里闪过一丝狠意,晏和自己才能卓绝,年纪又长,自己暂时动不得他也就罢了,没想到这么个小畜生也这么命硬。
晏老夫人瞧了瞧重岚,又看了看晏宁,颔首道:“就依你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