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杜文佩失声尖叫。
“你们不讲信用,方才只说要了钱就放我们走的!”
制着溪草的男人也面露犹豫。
“延哥,这两个一个是王府的格格,一个是日本人的情@妇,若是他们没了,我们会不会有麻烦?”
“把她们放了,我们就没有麻烦?”
那个叫延哥的男人反问。
“你觉得她们回去,会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对方当即就懂了,他紧了紧横在溪草脖颈上的刀,一张脸立时凶煞起来。
“也是!这些狗东西,都是废帝和日本人的走狗。杀了她们,就是为民除害!”
听罢,杜文佩颓然地瘫在地上,已经放弃了求生的欲望。在当歌女的那段日子,她见识了世间的险恶,遇上亡命之徒,那些求饶只是徒劳,还不如省省力气给自己保全最后的尊严。
只是说来讽刺,她在日本人手中尚且能保留一条命,最后竟要命丧同胞之手。
对比杜文佩的万念俱灰,溪草一双眼幽湛清澄。
“既对我们的身份这般清楚,想来你们已经跟踪了我们很多时日。”
在对方默认中,她勾了勾唇角,审视着这些伪装成车夫的人。
“听说日本人在漠城郊外建了人圈,折虐我华夏同胞,是以,我们今日特地甩开日本人来到这里,只看能不能尽己之力……”
溪草话还没有说完,拿刀制着他的车夫就激动地叫起来。
“放你妈的狗屁!你寻来这里,只怕也是为了找乐子吧。津津有味地看我们被日本人当做畜生一般圈养驱赶,做着开山铺铁路、挖矿修城墙的活计!我们的性命,在你们眼中,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是不是很有趣?”
一句句泣血的控诉,听得溪草心中大颤,袖下的手不由握紧。
“他们居然这样……”
这个表情落在周围人眼中,无异于自导自演的惺惺作态,杜文佩一下清醒过来,急道。
“我们真的没有恶意,若是出于好奇,完全可以让人开着小汽车送我们过来。怎可能偷偷摸摸,反而被你们得手?”
见车夫们明显一怔,杜文佩又接着道。
“润龄格格之所以回到漠城,也是为了推翻伪满统治,赶走日本人!知道原财政部长孙达昌吗?还有那两个日本女人,这些都是她做的!”
“延哥,你看……”
制着溪草的人语气已经松动,然那延哥却是个油盐不进的。
“杀了孙达昌不过是为了排除异己,而赶走日本女人,定也是出于你们的利益!”
此言一出,那些已然动摇的车夫们态度显又冷硬起来,气得杜文佩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是非不分的东西,只会把枪杆子对准自己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延哥到底年轻,怎能忍受旁人对他如此无礼?注意到他脸色大变,溪草忽地出声。
“魏家延,你到底在自欺欺人什么,文小姐说的话哪一句错了?”
话音刚落,周遭的车夫骤然变色,而当事人延哥更是瞬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溪草就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了,她仰起脸,声音有些冷厉。
“就算你刻意压低了声音,可人的形貌却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离开了西北你怎么到了漠城,难不成你已经加入……”
溪草顿了一顿。
“不如我们先聊聊?”
魏家延双眉紧拧,他把溪草的勃朗宁塞入口袋,命人看住杜文佩,最终点了点头。
横在脖颈上的刀撤下,溪草从地上爬起来,她仔细在这张稍显沧桑的脸上找寻昔日西北少年郎的影子,一时感慨。
“有人说我单打独斗成不了气候,魏家延你呢,莫非以为纠集几个帮手,就能实现你的报国理想?”
魏家延冷哼一声,从前的稚嫩青涩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怒火,几乎让他一双眼燃烧起来。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教?为了一个叛国的妹妹,现在成为了日本人的奴才,和那些前朝遗瘤一起为祸人间,你真让我不齿。”
在西北蒋家医馆那些日子,魏家延和谢洛白溪草一起困在地下室,在经历了对军阀的鄙夷憎恨后,他渐渐被谢洛白身上散发的军人气场和爱国情怀折服。是以配合二人助他们逃出潘代英地盘,哪知最后竟被二人过河拆桥!
那时候魏家延几乎要气疯了,加之误解谢洛白抛弃了结发妻子苟且偷生,便追着火车把龙砚秋一事喊了出来。
既然谢洛白言而无信,他同样能投身革命!于是魏家延赌气北上,这一辗转,便到了漠城地界。目睹日本人在漠城的罪恶行径,他一腔热血又开始沸腾,在未接到到上级安排时,自己混入漠城郊外管制区,联合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兄弟决定大干一场。
正在这时,传来了溪草北上投靠废帝的消息。
联系二人在西北的交集,魏家延忽有一种被人欺骗愚弄的感觉,他愤怒到极点,在盯梢了溪草数日后,总算让他寻到机会。
“魏家延,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想来你既愿意和我谈话,就已经选择了信任,时间紧急,在这些无意义的事上纠缠浪费,似乎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见他不语,溪草又道。
“我们身上的钱都给你,若你下次还需要钱,就和我联系。今天这种事,断不能再做了!”
魏家延自加入了革命党,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冲动的愣头青,溪草说得对,他已经接受了溪草的说辞,可嘴上却依旧强硬。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谁能保证这不是你的缓兵之计?毕竟你们已经骗了我一次。”
溪草微微一笑。
“凭你今天已经知道了我的目的。换句话说,我的命已经被你捏在了手上。”
日本人在漠城大力搜捕革命党和各系军阀探子,若是被人举报,会有不菲的报酬。
魏家延抿紧嘴唇,没有表态,溪草把自己身上的银钱尽数放下,又提醒道。
“文小姐那只手镯和戒指都不是寻常之物,拿去换钱只怕会惹来麻烦。我每个星期二都回去亨利电影院看电影,你如果有事寻我,只消在电影院门口候着,就能遇到。”
言下之意,她的行踪尽数被魏家延掌握,而溪草想拿捏他,却没有那样容易。
溪草和杜文佩重新回到包厢的时候,电影刚刚结束,等二人从电影院出来时,无论是大使馆的护兵,还是废帝指派给溪草的跟班都不知道二人已经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
目送杜文佩强作镇定地上了小汽车,溪草也打开了车门。
她支颐望着车外,脑中思绪飞快。
魏家延的话让杜文佩很是触动,颠沛流离这些天,第一次让她下定了回雍州的决心。
“润龄,前番对于回雍州一事我还有些犹豫,生怕爷爷知道我经历的这些,让他老人家气怒难堪。可现在我的想法有些变了,如果我再不离开漠城,迎接我的要么就是一辈子的改名换姓苟且偷生;要么就是被人认出,让家族扣上卖国求荣的帽子。我一个人也罢了,可爷爷若是因我有个长短,我一辈子都会内心不安。润龄,你不会怪我临阵脱逃吧?”
即便协助溪草暗中和伪满和日本人较劲,可一个成田情妇的名头,就足够让大多数不明真相者对她误解。
若她孑然一人也罢了,可想到留在雍州的亲人也要接受这些无端指责,杜文佩就受不了。然而离开了漠城,溪草的力量又被削减,让杜文佩内心不安。
溪草握紧她的手。
“怎么会呢?文佩,我说过一定助你回到雍州,你一定会离开这里的!雍州有爷爷,还有傅钧言在等着你,你会重新回到过去,做回杜家大小姐!”
“我……真的可以吗?我现在这样,钧言……还会接受我吗?”
杜文佩眼中有泪在晃动,她一直回避傅钧言相关话题,可直至这刻,她目中的憧憬热切还是暴露了主人的心事。
溪草重重地点点头。
“文莺莺只属于漠城,这些都很快成为过去!”
……
等下次见了魏畴胜,和他商量一下杜文佩离开一事;还有关于魏家延,不知他能不能成为自己想象中的“里应外合”,这些都需要时间验证。
溪草想得太专注,以至于小汽车停下她都恍然未觉。
小汽车的门从外面被拉开,溪草一个不注意差点栽倒,可身体却被一直修长的手臂环住。
瞥到对方竹叶暗纹的长衫下摆,溪草目中闪过恍惚,一时间竟忘了动作。
这般乖顺,还是溪草自回到漠城的首遭,让废帝的心情莫名好转。原来收起张牙舞爪的形容,眼前的女子是这般地让人舒坦顺眼。
“怎么,还要让朕抱你出来吗?”
声音中上翘的笑意,让溪草蓦然变色,她往后挪了一挪,在车中和废帝欠身。
“见过陛下,是润龄失礼了。”
溪草正要打开另一侧的车门下去,手腕却在这时候被废帝一把拉住,她愤然抬眼,却发现废帝盯着她的已经磨破的裙摆,蹙眉。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日本人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