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哪用老太太操心,我早就备下了,只等这丫头回来,挑了好日子行笄礼。”惠夫人福了福身,笑着应下此事,“虽未行笄礼,可到底满了十五,阿远是大姑娘了,真真像朵花儿。”

众人都笑了,俞眉远脸色微赧地别开头去寻姐妹。

一屋人和和乐乐。

那厢,俞眉初已拉了她过去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半晌后方道:“我的天爷,阿远,你在外头受苦了吧,下巴都瘦尖了,脸也……”

“脸也黑了,皮肤糙得像沙,快赶上后厨的烧火丫头了。”俞眉安在一旁接了话茬,取笑道。

俞眉远摸摸脸,扬声道:“我还真当了烧火丫头。大姐,几位妹妹,你们一定不知道我在东平遇着了什么,我给你们好好说说,保管比外头说书先生讲得还精彩。”

“真的吗?你都遇着了什么?快说说。”几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被她吊起了胃口,均都围了上来。

一时间,没有人搭理俞眉安。

俞眉安讨了个没趣,见她们叽叽喳喳说得好不热闹,自己又好奇又拉不下脸,便又在人群外叫道:“俞眉远,你出去了这么久,都没给我们带些土仪回来吗?”

这一说俞眉远方记起这事,她便拉着俞眉初,又招呼众人:“有有有,我带了好几箱宝贝,出去了随便你们挑拣。快跟我来。”

众人便簇拥着她呼啦啦地出了屋,俞眉安被撂在最后,更加不痛快了。

……

在老太太那里应酬完众人,又用了晚饭,俞眉远回屋时天已全黑。

俞宗翰进宫到这时都未归,想来今天已经来不及见老太太了。

暖意阁里早已烛火通明,汤汤水水俱已备齐,从外边带回的箱笼也已搬进屋里。她一进屋便嗅到熟悉的熏香,白兰花的香味格外清幽,让她身上的倦怠骤起。

俞家再怎么不好,这暖意阁也还是温暖舒适的。

屋里静得很,云谣在里间收拾衣裳,青娆去给她准备香汤沐浴,明间只有昙欢一人,正俯头在桌前,不知做着啥。

俞眉远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伸手往他眼睛罩去,岂料这丫头像脑后生了眼睛似的,霍然站起,往旁边一站,俞眉远差点趴到了桌上。

霍铮偷偷翘了翘嘴角。他早就听到她进来的声音了,也料准了这小祸害不安分的个性,早做了准备,果不其然。

俞眉远扑个空,不乐意地坐到霍铮刚才坐着的椅上,低头便瞧见桌上一小碟剥好皮的枇杷,她眼睛顿亮。那枇杷个头圆大,色泽金黄,汁水丰泽,不止已剥好了皮,连核都已经去了,被掰成小瓣放在蜜汁里泡着,看着便让人口水直冒。

“好昙欢!”俞眉远拿银签子戳了一小块塞入口中,狠狠地夸起昙欢。

这丫头太走心!

霍铮笑笑,不回话。

可俞眉远只吃了两口便撂了银签,拿手捏着眉心发怔。她并没什么胃口,回了俞府,那些烦心事便一下涌来,错综复杂搅得她头疼。

“怎么了?”他蹙眉低声问。

“头疼。”她道,捏着眉心的手又用了些力,眉心转眼就被她捏红。

霍铮看不下去,便走到她身边,将她的手拉下,以拇指指腹压上了她的太阳穴,缓缓揉起。俞眉远舒服得喟叹一声,往后一倒,靠在了他身上。

“脖子,也捏捏,酸!”她咕哝着,握着霍铮的手塞到自己颈中。

霍铮手僵了僵,便认命地捏起她的后颈,像捏猫似的一下下按着。

力道恰到好处,不轻不重,俞眉远叫他捏得骨头都要酥了,头跟着往下点。

“累就早些休息吧,别想太多。”他便劝道。

“昙欢,你这么好,我离不开你了,怎么办?你以后都陪着我好不好?”俞眉远忽呢喃道。

霍铮心狠狠一揪。

“好不好?”俞眉远转过,目光晶亮望向他。

孩子似的眼神,有淡淡的乞求,让人无法拒绝。

霍铮手上的动作停住。

这问题,让他忽然无法呼吸。

他也想陪她。

可他终究要走。

并且,这离别,已近在眼前……

☆、第79章 严肃

翌日,天大晴。

因她刚回,杜老太太便免去她近日的问安,让她安生呆在暖意阁里休养几天。俞眉远好不容易有个踏实觉,便睡了个痛快,直到日上三杆才起身。

懒洋洋地洗漱完毕,她也不梳头,只换上家常的云罗交领襦裙,走到外间用饭。

桌上早就摆好饭食,洒了桂花蜜的五豆粥,松仁酥卷、枣栗糕并三色酱瓜拼碟,甜暖香气弥漫满室。霍铮站在桌边正泡着丹果茶,这段时间俞眉远远行在外,三餐不定,兼食之又杂,肠胃有些不适,因而饭后常饮一杯丹果茶,他这时泡好,待她饭罢茶汤温凉,刚好入口。

云谣站在一边笑:“自打昙欢来了,闷声不吭却万事妥帖,倒省了我们许多事。”

“是姑娘会调理人,瞧这丫头刚来的时候那木讷的,现如今都是姑娘的贴心丫头了。”有人附和着打趣道。

霍铮不接话茬,只专注于手上的事。

她出去一趟瘦了不少,他再过不久又要离开,便想趁着这段时间将她喂胖些。

“你们编派我就算了,昙欢是个锯嘴葫芦,我不许你们欺负他的!”俞眉远在玄关处把这些话听得七七八八了,才笑着走出来。

一走出来,她就见着霍铮手里的丹果茶。茶渣茶沫都已滤去,茶汤清透,茶□□人,她深嗅一口,空气里全是丹果香甜酸的气息,撩得人馋虫又犯。

两步走至桌边,俞眉远伸手就摸他手中的盖碗。

“饭后再饮。”霍铮轻拍开她的爪,眼也没抬地将手里的茶托端走。

俞眉远握了爪子,讪讪坐到桌前。

屋里另外两人看得咋舌。这么久以来,就没哪个丫头敢这么对“四霸王”说话还让她服服帖帖的,昙欢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总算有人管得住她了。

霍铮转头,俞眉远正懵着,眼里都是迷惑,似乎不解自己怎么就被他给治住了?

她长发披爻在背,发尾有些卷,并不服帖,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毛燥调皮又可爱,怎么看……都不腻。

一个人闷声不响吃了会饭,俞眉远才从恍神状态里出来,发现身边服侍自己用饭的人是榴烟。

“榴烟,你怎么跑来了?”她奇道。

这丫头已在屋里呆了许久,俞眉远竟一时没想起她出嫁的事来。

榴烟已不再是少女打扮,头发挽成妇人髻,额前梳得圆溜光滑,发间压了赤金珊瑚扁簪,穿了身金菊吐蕊的褙子,规规矩矩的模样,只是颊上的几抹晕红流露出些许妩媚来。

这嫁了人,到底和做姑娘时不同了。

“姑娘出去了四个月,榴烟惦记得很。虽然榴烟嫁了人,心还在姑娘这里,姑娘莫不是嫌弃榴烟的服侍了?”榴烟一边笑着,一边夹了一筷子酱瓜到她碟中。

从前常服侍姑娘用饭,这些事她做起来驾轻就熟。

“你既嫁了人,就不是我屋里的丫头了,哪用你来做这些。快坐下陪我喝口茶,和我说说话儿。”俞眉远便按住她的手。

云谣闻言立时就搬来了小杌子。

榴烟却不坐,反而跪到了地上:“年后姑娘走得急,榴烟嫁了人也没来得及过来给姑娘磕个头,如今姑娘回来了,榴烟必要给姑娘磕三个头,谢谢姑娘这些年恩德,又替榴烟挑了……挑了个好人家。”

俞眉远替她挑的夫家普通,以榴烟的身份大可挑家境更好的人家,但俞眉远并没往高处择人,这点本让榴烟有些介怀,可嫁人之后她方领会其意。她那丈夫禀性纯良忠厚,公婆也和气,家境虽不富裕,却也殷实,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再一层,俗话说“宰相家人七品官”,她这跟过四姑娘的贴身丫头到了他们家,也跟仙女下凡似的,体体面面。平时说话他们都敬她几分,但凡有事也都与她商量,并不因她是女人而怠慢轻视。

可见,俞眉远替她挑的这门亲事,是用了心思的。

“快快,把她扶起来。嫁人前不是已经磕过头了,这怎么又磕上了?”俞眉远忙命人搀她起来。

青娆和云谣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把她扶起,将她按坐在椅上。

“姑娘……”榴烟抹抹眼。

俞眉远见她这模样,便笑她:“嫁人前可没见你这么爱哭,果然嫁了人,有相公疼着,都成水做的了。”

“姑娘!”榴烟顿时脸颊红透。

屋里几人都跟着笑了,便把这茬给揭过。俞眉远慢条斯理用着饭,一边问她近况。榴烟就一一回答,将夫家的人挨个说了个遍,又拣了些平素生活里的新鲜笑话说给她听,将她听得眉开眼笑,末了又说起她如今在园中当差情况。

嫁了人便不能留在姑娘屋里,她现在跟着俞眉初当差,管着厨房的事。

“不错,这差使当好了,日后还有你好的。”俞眉远说毕接过青娆递来的茶水漱了口,早饭用罢,她又眼巴巴地望向霍铮。

“再过一会。”霍铮仍是不同她喝。

俞眉远皱了眉,不乐意地坐到罗汉榻,盯着他不放。

榴烟坐到榻下,望着她欲言又止。

屋外的小丫头进来收拾桌子,俞眉远便只当作没瞅见她的神色。稍顷这些人都退出去,她又找了借口支走云谣,方才一改脸色,淡道:“说吧,有什么事?”

“姑娘,你回来后,二姨娘已悄悄遣人来找我几次了。她托我传话给姑娘,说是想见姑娘。”除了来磕头外,榴烟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寻她,那事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说。

她虽是老太太的人,不过这些年跟在俞眉远身边都是两处和泥,力求自保,此时又已嫁人,更不可能一意替谁卖命,若论忠诚,恐怕她待俞眉远的心还比老太太多出几分。

“她还在长斋堂?”俞眉远似笑非笑看着榴烟问道。

“是的。这四个月里她都老实呆在长斋堂。”榴烟点头,“姑娘要去见她吗?还是让我回绝了她?”

“不急,随便找些借口搪塞她,过两天再说。”俞眉远倚到迎枕上,随意道。

太急了,倒叫何氏觉得非她不可,反会拿起架子来,先磨一磨脾气吧。

那厢霍铮终于把茶端过来给她,俞眉远立即直了身体接下,喜滋滋要饮。

“慢些喝。”霍铮嘱咐她一句。

俞眉远只冲他做了个鬼脸,饮茶的动作却缓下。

饮了两口茶,她又朝榴烟道:“你和我说说这两月府里都发生了哪此要紧的事?”

榴烟细想了想,回道:“倒是发生了好些事呢。先是三月里与大姑娘订亲的肃建伯府二公子在街上与人起了争执,被打伤了脑袋,抬回家没几天人就去了。不过幸而肃建伯老夫人垂怜,说是大姑娘年纪轻轻,不能因这望门寡毁了一生,便在发丧之前遣人将退婚书给送了过来。”

俞眉远本埋头饮茶,听了此语猛一抬头,眼中几许厉芒。

这事还是发生了?

魏眠曦到底为了阿初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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