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又想,这里头的逻辑是这样的——肃帝若是遇刺身亡,最大的得利者应该是太子,但其次就是恭亲王。
因为肃帝如果真的是被刺杀死在了朝元猎场,那么同样在朝元猎场的恭亲王其实还是可以声称是太子指使人刺杀肃帝,从而调兵逼宫。到时候肃帝已死、福郡王年纪小,太子只有名分,那么军功卓著的恭亲王身为皇长子其实很有一博之力。
毕竟太子辅政这几年来的口碑其实也很不错,虽然在宫里人人都觉得太子阴晴不定,冷酷无情,但在政事上的勤政英名却还是积累的很好。
储君的废立可不比妃嫔的升迁起伏,只看皇帝的好恶便可随意处置,青宫太子的地位一旦确立,只要没有谋逆犯上之类的大罪,还是不能被轻易动摇的。
而反过来说,肃帝只是遇刺却未曾身故,那么最大得利者自然就是恭亲王了。
因为太子背上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而恭亲王却得以进爵,又增添了兵权。
从纪青盈的猜测里,认为若不是肃帝想要布局废弃太子,就是恭亲王的谋算。
可是太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纪小怂。”太子又模糊唤了一声。
纪青盈从他怀里抬起头,太子便闭着眼睛低头亲了下来。
“殿下——唔……”
纪青盈更没料到太子这个时候居然有这样的心思,可是推了两下推不开,便只好由着他去了。
但是……
过了一会儿,纪青盈就觉得不对劲了。
太子的吻也太长了,一个接着一个,他的手也不老实地滑进了她的衣襟,紧紧扣着她,好像要将她揉碎了,而某个位置更是……
“殿下!”纪青盈撑住太子的肩,“如今还是祭祀之期呢!”
“祭祀之期又如何?”太子睁开眼睛,唇边是无限的讽刺,“若不是他,二皇兄何至于早亡,母亲又怎么会这样病故。如今随口吩咐一句大祭,他就抱着傅贵妃风流快活去了,倒要孤这样守着?”
纪青盈心里一震——这个“他”,自然就是肃帝了。
难不成栾皇后和二皇子的早亡,是跟肃帝的家暴有关?
怀渊太子是栾皇后的子女之中身体最好的一个,也是唯一活到二十岁之后的一个,难不成是因为从小就在夏淑妃的宫中、没有什么机会见到父母,所以也就幸免于难?
这……肃帝才是真变态啊!
“可是,”纪青盈咬了咬唇,“殿下若是为了跟陛下赌气才不守祭期,那将我当做了什么?”
第69章 12.23
太子皱眉道:“你这是何意?”
纪青盈垂下眼帘:“为君一日恩,负妾百年身。从来赌气也好,负气也罢,只听过出去浪荡的,却少有跟……跟家里的人不尊重。在殿下心里,是只将我当做一件一时心爱的玩物么?”一字字说到此处,她竟害怕起来,便将头转开。
太子是何等敏锐之人,自然立刻明白纪青盈言下之意——少年子弟若是与家人赌气或是故作放荡,不免便有出去眠花宿柳的,却断然没有在孝期祭期里头与正室妻子沉迷风月的——这也是大家族之中教养良好的女眷断然不肯之事。
耳听太子沉吟不语,纪青盈只觉自己的心便一寸寸沉了下去。
她果然不该说出这样的话,到底她心里在渴求什么呢?
是不是太傻了些!
眼泪不自觉地便沿着眼角流淌,纪青盈还是只望着太子有些散乱的发丝,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哪怕是一丝丝的轻蔑或是讥讽,她都觉得自己承受不来。
即使她能用读档重来而避开这层尴尬的窗户纸破裂瞬间,心里的伤口还是要很久才能修复。
或许,她不该问的。
太子的手僵了一下,又慢慢放松下来:“孤——并不是这个意思。”他轻轻放开纪青盈的身体,转而去拢她的鬓发,让她与自己正面相对,“今日,孤是有些急躁了,但心里并没有叫你不尊重的意思,怎么这样爱哭。”
纪青盈垂了眼帘,将心里的一片冰凉尽皆藏了去:“臣妾只是——”
“什么臣妾,又赌气是不是?”太子按了按她的手,“好好与孤说话。”
纪青盈并不抬眼,咬了咬下唇道:“只是我怕得很。殿下今日一时冲动不要紧,将来若是后悔了,我便万劫不复了。”
“胡说什么。”太子眉头微蹙,“孤怎么会如此。”
纪青盈慢慢道:“如今殿下或许觉得我有几分趣味,自然觉得君子之德不偏不倚。只是将来若是此事提出成了殿下生平的污点,那我这般身份低微的妾室,便是狐媚惑主的罪魁。两厢权衡,殿下不舍也要舍。殿下于我,如天如地,我于殿下,不过蝼蚁,到时殿下若是‘忍痛’挥挥手,我也就灰飞烟灭了……”
“纪小怂,你整日里就都是在想这些?”太子的左手原本就是环在她身后,此刻重新收紧,将她姣好柔软的身体拉进自己怀里,完全贴紧。
两个人的距离这样近,近得纪青盈已经无法看见他的脸,只能感受到太子的身体是这样的火热,他的怀抱又是这样紧。
“我并不想去想,可是……我到底没有傻得那样有福气。”纪青盈任由太子动作,心里却是空落落的毫无着力。她安身立命,可以说是靠系统和存档,然而本质上却还是太子的一念之仁。
她怎能不怕,怎能不想。
“你说的是。”他竟也犹豫了片刻,才在她耳边喃喃低语,“你是孤最心爱的玩物,孤从来也没有拿你当过妻子。”他的手臂紧紧地锁着她,完全不给她任何抵抗和挣脱的空间,“从前读史书,只道那些女色误国之君何等愚蠢。如今……如今才知幽王何以戏尽诸侯,陈王何能再围一猎。可是,纪小怂,你心里又将孤当做什么?”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太子的字字句句皆带着低沉的残忍,听在纪青盈耳中便如黑暗中盛放的罂粟,仿佛是爱,又仿佛是决绝。
她也不知道太子对她而言是什么,是系统任务攻略的对象,是每日里吐槽的主题,还是日日夜夜在她心里越来越清晰的人。
她看着他越来越喜欢她,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他。
她怂,她怕,只是她也知道自己同样在沉沦。这场系统中的奋战已经很辛苦,她保命都左支右绌,保住心实在太难。
“我如何看待殿下,要看殿下允许到哪里。”纪青盈也阖上了眼帘,眼泪越发奔涌,“一入宫门,此身便非我有。我就是想以妻室之心敬爱殿下,也没有那份资格。”
“孤没有拿你当做妻子,因为孤也不知旁人的好夫妻到底该是什么样子。”太子与纪青盈贴得这样近,她的眼泪落在他胸前,仿佛都是烫的,烫得他的心都痛起来,“旁人皆说皇上多么爱重皇后娘娘,要不然何来这样多的嫡出子女,留不住只是中宫无福。可从记事起,我只见过母亲凤冠霞帔,珠翠满头的富贵模样,从来没见过她真心舒畅地笑过一回。待到我元服的时候,我也曾经想过,将来要好好地待我的妻子,皇上后来却指了傅琳琅。那时起,我便想着,这孤家寡人,果然不是说着顽笑的,或者穿龙袍的便是没有这有家有妻的命罢。”顿一顿,他的声音里也带了些不大自然的嘶哑,“可是如今有你在身边……”再顿了顿,竟然就没了。
纪青盈的心已经叫他提到了半空中,好像一口气就靠蚕丝吊着,上不来下不去地等了又等,太子只是手上将她搂得紧,口中却还是没说出来。
“你这坏蛋!”纪青盈再绷不住,几乎要大声哭出来,“你要是喜欢我就要好好说,为什么总要这样心惊胆战的吊着我,你不知道我又怂又傻吗!”
“知道,知道。”太子低低地安抚她,那轻到极处的声音竟分不出是哭还是笑。他低头去吻她的泪眼,“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
纪青盈的一颗心早就被太子折腾得上上下下一团浆糊,什么都不想再想了,干脆也抬头去亲他,温热的眼泪蹭在两个人的脸上,她都不知道那泪到底都是她的,还是也有他的。
“殿下。”德海公公的声音有些畏惧,在外间颤抖着响起,“您该更衣了。蘅芳宫那边,似乎是想……想看看纪昭容。”
蘅芳宫?
纪青盈这才想起,是有一阵子没有听到傅贵妃的动作,虽说太子护着她,护着梦蝶轩,但到底傅贵妃不比太子妃或梅侧妃等人,并不是真的可以被太子随手处置或者全然阻隔的对手。
“知道了。”太子迅速调整了声音,吩咐德海公公,“叫谢允预备。”又握了握身边纪青盈的手,低声道,“不要怕。”
纪青盈飞快地抹去了太子脸上的泪水,也不必管到底是谁的了:“有殿下在,我不怕的。”
太子弯了弯唇,并没有多说,只是叫德海公公带着小苜蓿等人一起进门,服侍着他与纪青盈用最快的速度更衣整理。
而几乎就是在纪青盈的发髻刚刚梳理完毕的那一刻,外间就传来了蘅芳宫太监尖细的声音:“贵妃娘娘驾到!”
纪青盈身为梦蝶轩的主人,按理说此时应该是要迎出去的。
但是太子身为青宫储君,则并没有这个需要。
若是倒退到刚到东宫的时刻,纪青盈大约就要为了这个“迎或不迎”之间而损失一次存档,但是此时既然有太子在身边,纪青盈还是瞬间就下了决断,安坐在太子身边,没有移步。
此举不可谓不大胆,连德海公公都不由多看了两眼纪青盈,更不要提在宫监宫女簇拥下缓缓进门的傅贵妃,端庄冷艳面孔下又增添了几分怒意。
太子却淡然得很,见到傅贵妃进门只微微颔首:“傅贵妃。”
傅贵妃的艳丽妆容一如往日,眉如春山,唇似蔻丹,保养得宜的柔软肌肤虽然有些脂粉修饰,更显风韵精致,而满头珠翠之中多用黄玉翡翠,不比平日鲜丽,却更多了三分华贵威仪。
“太子殿下。”傅贵妃微微一笑,“您在这里。”似有惊讶,似有感叹,语音曼妙而宛转,更在字句之间满了玩味之意。
“给傅贵妃请安。”纪青盈既然知道太子与傅贵妃之间是正面撕破脸不死不休的局面,什么客气的娘娘二字也不必提了,屈膝行礼之间只将该说的说了便罢。
“纪昭容好全的规矩。”傅贵妃轻轻一笑,见太子坐在当中,便挥了挥手,身边的宫监立刻动手去搬了椅子斜斜摆了,所谓不当不正,也便没有了什么主客高低的分别,才款款坐下,“行礼都知道将姓氏家门加上,这狗仗人势的话,果然不是说笑的。”
“给傅贵妃上茶。”太子向德海公公挥了挥手,一盏茶便立刻送到了纪青盈手边,纪青盈会意,亲自接了便去送给傅贵妃,动作之间自然也就站直了身子。
傅贵妃自然是不屑去接的,同样也并不屑却玩些“哎呀茶好烫你这个小贱人是想烫死我!”的低端路子,挥挥手让身边的人接了便罢:“纪昭容亲手奉的茶,本宫可喝不起。这背主忘恩之辈,大多都是狼心狗肺,连人也算不得了,能做出些什么事来,谁又能知道呢。”
“贵妃这话说的没错。”纪青盈茶盏脱手,就直接退回了太子身边的座位上坐下,“只不过这‘背主忘恩’四个字也是有个大小轻重。谁是主,谁有恩,在天子脚下,皇城之中,还真是得分个明白。”
“啧啧,瞧瞧,谁说狗嘴吐不出象牙来着?”傅贵妃凤目微转,杀机锋芒愈盛,“纪昭容要不就给本宫说个明白,尤其是当着太子殿下的跟前,好好说说。”
“贵妃有事不妨直言。”太子一摆手,“这里是孤的东宫。”
“殿下说的是。”傅贵妃笑道,“可您的心头爱纪昭容刚才说了,天子脚下,皇城之中,不是得分个明白么?您的东宫,那也在皇上的宫里。”言语越发缓缓宛转,满是嘲讽意味。
太子却哈地一笑,清朗的声音同样平平稳稳,不疾不徐:“傅妙庄,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傅贵妃的笑意立时一凝,怒色险些压不住:“殿下这是什么话?”
太子冷冷道:“孤的东宫,自然在陛下的禁宫之中,这话也轮得到你教训?你以为陛下的,就是你的吗?”
傅贵妃唇边浮起讥诮:“殿下不要红口白牙的冤枉人,本宫何曾……”
“住口!”太子冷喝了一声,“你身为陛下的妃嫔,又得陛下恩眷多年,不知与皇子之间如何避讳吗?什么言语都能浑说?孤却听不得!”
一旁观战的纪青盈原本还觉得太子与傅贵妃之间对战是电闪雷鸣的天地变色于华山之巅,此刻听见太子这句话,心思转了转差点笑出来——殿下这是耍无赖吗?这分明就是拿着“红口白牙”四个字硬做文章啊!
不过,这种嘴炮本来就是没事找事,傅贵妃带着威仪华贵的阵仗到梦蝶轩这样久,也没说出到底要做什么的干货,就只是指桑骂槐地开始轰炸,那太子这样反轰回去也是棒棒哒!
傅贵妃脸色果然越发阴沉,起初那些镇定自若,慢慢悠悠想要激起对方火气的风范已经被全然抛开,疾言厉色地起身喝了一句:“殿下请慎言!”
“傅贵妃,”太子却不起身,只是面色阴沉地望过去,“谁许你这样呼喝当朝储君?你真不知道什么叫做君臣纲常吗!”
第70章 12.23
“殿下不能以理服人,就只能以权压人了么?”傅贵妃再是宠冠后宫十数年,到底也不能入朝议政,所谓前朝后宫、君臣尊卑之间的差别她还是不能轻忽的。只不过被年轻的太子这样一喝,心中的惊惧一闪,随即便强自按捺,顿一顿将语气放缓了一些,再图反击。
“以理服人这话从贵妃口里说出来,还真是有意思。”纪青盈忍不住冷笑接口,“就好像谁说出这句话,就是谁真有理一样。”
一直以来,傅贵妃与太子之间的角力平衡都很微妙,因为一个是天子之妾,一个是皇子储君,嫡庶长幼之中带着微妙的平衡与牵扯。总体来说当然是太子更尊贵,但傅贵妃也到底是他父亲的侍妾,占了一个长辈的身份。所以在正面交锋的斗口争论之中,太子多少是有些不便与傅贵妃在言语上争执过多的。言多语必失,即便是二人皆有失,旁人也可以说,贵妃傅氏不过宫中女流,然而太子幼延名师,文武双全,身为储君,如何能与傅氏这样一介女流争执不休云云。
“纪昭容如今果然是要翻天了,竟然与本宫这样说话!”傅贵妃扫了一眼纪青盈,杀机如锋,那气势与对着太子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纪青盈原本因为存档读档的系统特性就已经渐渐适应了宫中的斗争起伏,而此刻刚刚与太子之间又相互吐露了一次最深的心声,想着太子的前尘种种,艰难处处,纪青盈就更是全然抛开了先前对傅贵妃的那些畏惧:“哈,这就是贵妃自己刚刚所说的‘以理服人’和‘以权压人’的区别吗?向着太子殿下说不过道理,就来用您的尊位强压于人?”
太子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眼中有了微微的笑意,看来纪小怂也有张牙舞爪的时候。
“纪青盈,本宫今日过来是奉旨来问你的罪!”傅贵妃到底也是在后宫里身经百战锻炼出来的,虽然一时叫太子步步进击地挑起了怒火又压住了气势,但还远不到落败的地步。尤其此行是专程而来,哪里就会没有依仗在手里。
而纪小怂这一刻还是内心狠狠怂了一把——问罪?奉旨?
那就只能是肃帝的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