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小说:吾家艳妾 作者:田园泡

流霞远岫, 如漱瑶泉。

苏芩戴着帷帽, 死攥住陆霁斐的宽袖, 面色白的吓人。

“怕?”陆霁斐握紧苏芩的手, 声音轻柔。

透过帷帽薄纱, 苏芩能清晰的看到陆霁斐那张高挺的俊美面容。从小时的少年老成、波澜不惊, 到现在的胸有成竹、运筹帷幄, 陆霁斐似乎每一步都走的很顺利,但直到如今,苏芩才能觉出这里头的凶险来。

她知道, 今日这样的事,一定不是第一次发生。

不知道为什么,苏芩心底莫名的相信他, 她甚至没有想过那沙子是不是陆霁斐放的, 而是在想,这厮该如何洗脱这次的冤屈。

满朝文武, 盼着陆霁斐死的, 大有人在。今日一事, 落井下石不少, 更有甚者, 还要在暗地里添柴。

陆霁斐牵着苏芩,领着众官员至城外。

城门看守严格, 除却前几日流进皇城内的灾民,现在都被拦在了外头。

城外有施粥的豪绅显贵, 最显著的还是那站在粥摊子前的郴王。站在临时搭建的棚内, 穿一袭月白袍,眼看着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肉的灾民,满脸皆是无悲痛。

陆霁斐上前,手里的绣春刀拍在粥摊子上,惹得那些前来哄抢粥食的灾民迅速逃远。

郴王转身,看到陆霁斐,面色微变。

“陆首辅,本王倒是不知,你竟还有脸来面对灾民。”郴王负手站在那里,不着痕迹的看一眼戴着帷帽的苏芩,然后义正言辞的向天拱手,愤慨道:“黎民受苦,你却尽用些华而不实的馔食来享乐,你对得起先帝,对得起皇上吗?”

陆霁斐勾唇轻笑,抚了抚拍在木桌上的绣春刀,“郴王此言差矣,本官自然无愧于心,无愧于天。”男人说的话,意有所指,“这做亏心事呀,就怕鬼敲门,郴王和夏次辅夜间睡觉,可要将门栓紧了,多贴几张门神。”

郴王冷笑一声,“陆霁斐,你死到临头竟还血口喷人。”

那些灾民听到郴王的话,窃窃私语起来,不知谁唤了一句,“苍天无道,斩杀奸臣!”众人便附和起来,怒视向陆霁斐,通红着眼眸,就像是要将他抽皮挖骨似得生吃了。

一众灾民,声势浩大,那副狰狞表情再配上那双血红的眸子,惹得苏芩连连后退,躲到了陆霁斐身后。

郴王见状,赶紧伸手道:“姀姀,快些过来。当心伤了你。”郴王身后,已聚集起手持□□的士兵。

苏芩还没动作,就被陆霁斐一把揽进了怀里,紧紧箍住纤腰,贴在身上。

“郴王殿下真是健忘,这是本官的女人。要护,自然也是本官护着。”男人侧头,细薄唇瓣隔着一层帷帽薄纱,落在苏芩眉眼处。

苏芩颤了颤眼睫,轻声道:“陆霁斐……”

“莫怕。”

男人至始至终,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

话罢,陆霁斐攥紧手里的绣春刀,突然扬手,挑了地上一捧沙泥,扔到正熬煮着清粥的铁锅里。

软糯糯的上等白米被薄沙覆盖,一瞬污浊不堪。那正熬粥的士兵一脸惊愕的看向陆霁斐,大张着嘴,手里的铁勺子都差点砸到地上。

“陆霁斐!你在干什么!”郴王怒道。

陆霁斐猛地一下将手里的绣春刀插到木桌上,锋利的绣春刀发出尖锐的低鸣声,一瞬时就将暴怒的灾民给镇住了。

苏芩死死攥着陆霁斐的宽袖,一身冷汗。她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突兀觉出人浑身散着一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沉稳气势。

苏芩下意识看一眼郴王,突兀道:这才是大家风范。

“愣着做什么,不是要施粥嘛。”陆霁斐揽着苏芩,懒洋洋的靠在木桌上,身侧是那柄锋芒凛凛的绣春刀,在晚霞的折射下,映出七彩流光。

灾民们面面相觑,盯着那铁锅里浑浊的清粥不动弹。

执勺的士兵想用铁勺将白粥上的薄沙撇去,却见陆霁斐一把拔出插在木桌上的绣春刀,直接就往里搅了搅。

原本只在表面覆着薄薄一层泥沙的白粥彻底被捣成了浆糊,黑乌乌的看着就十分显脏乱。

陆霁斐冷笑一声道:“郴王爱民如子,自当与灾民同苦,要不要来一碗?”

郴王瞪着一双眼,不知道陆霁斐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突然,那群灾民里,有几个颤颤巍巍的老人走出来,衣不蔽体,双眼凹陷,拿着只破碗抖着声音道:“官,官爷,还请施舍一碗。”

那掌勺的士兵一愣,在陆霁斐冷若冰霜的视线下,赶紧将那混着泥沙的白粥倒给老人。

老人千恩万谢,“等,等了三日了,终于吃到了……”

老人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缺了牙而十分含糊,但苏芩却听的真切,她终于明白陆霁斐做这些事的意义所在。

有一就有二,老人走后,其他灾民挤开人群,蜂拥过来,个个骨瘦如柴,脏的看不清脸。而苏芩眼尖的看到,灾民内,有些人径直就拿着碗走了,还有些人虽要了粥,但在看到那颗颗粒粒分明的沙子后,直接就倒了。

这些人是混在灾民里混吃混喝的。他们抢夺灾民的救命粮,让真正的灾民吃不到粮食。

苏芩能明白,旁人自然也能明白。

随在夏达身后的大小官员面色惊变,全然没想到事态会这样发展。

陆霁斐从宽袖内抽出帕子,慢条斯理的擦了擦绣春刀上沾着的泥沙腻粥。“诸位同僚在本官的府邸内嚎了半日,定已是腹内饥饿,不若来尝尝这鲜粥,体会一下民间疾苦。”

众官员面面相觑,闷不吭声。

夏达攥紧一双手,咬牙,口腔内迸出血腥气。

陆霁斐扔下脏兮兮的帕子,冷然道:“郴王殿下,本官可以走了吗?”

郴王的面色难看至极,他抿唇道:“陆霁斐,你虽投机取巧,但别忘了,国库的账目还是对不上。半袋米粮换成了半袋沙子,那剩下的赈灾粮款呢?”

将绣春刀插回腰间,陆霁斐神色嘲讽的看向郴王,默不作声的指了指郴王的腰包。

郴王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腰间挂着的荷包沉甸甸的甩了甩。

陆霁斐嗤笑一声,转身看向身后众官员,眸色凌厉。“诸位同僚若是无事,就回去用晌午饭吧。本官府内那些华而不实的馔食大致不适合诸位这些清正廉明的好官。”

话罢,陆霁斐登上马车,扔下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便带着苏芩扬长而去。

苏芩靠在马车壁上,扔下帷帽,一张尖细小脸惨白一片,显然是被吓坏了。

陆霁斐看人一眼,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满手滑腻。“真是胆小。”

苏芩拍开陆霁斐的手,凶巴巴的瞪圆了一双眼,但因着面色实在难看,泪光点点的,所以瞧着便十分可怜。

“你是怎么知道,灾民里会混进去那些胡吃混喝的?”苏芩的小嗓子哑哑的带着哭腔。

陆霁斐脸上的笑渐敛,面色阴沉下来。他靠在马车壁上,阖上眼帘,薄唇轻动。“姀姀可见过,千里平原,寸草不生。”

苏芩抿唇,“我,我听祖父讲过。”

那时,苏芩尚小,只囫囵听苏龚讲过几句。她记得,那时候是大旱,河北民饥,加以牛疫,公私阙乏。祖父泡在宫内三个月,第四月回来时,身边领回了陆霁斐。

“那姀姀可见过那些吃观音土,活活胀死的人。”

“什么是观音土?”苏芩一联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些灾民,就下意识哆嗦了一下身子。

“观音土这东西,吃起来口感是不错的,细腻滑糯,却没什么味道,加水加盐能混成泥球吃。但吃下去以后,却根本就排不出来,它会在你的肚子里头吸饱了水,让你活活胀死。而且死状难看,手足浮肿,就跟在水里头泡了七天七夜一样。”

“你,你别说了……”苏芩一把捂住陆霁斐的嘴,小脸更白。

陆霁斐轻笑一声,拿下苏芩的手,亲了亲,道:“莫怕。便是给姀姀吃我的肉,也不会给你吃那观音土的。”

“你,你浑言些什么呢。”苏芩使劲抽开自己被陆霁斐攥在手里的腕子,眼睫颤颤,神色怔忪道:“你,你难道吃过……”

“我自然没吃过,不然哪里还能活着与你说这些话。”陆霁斐说话时,脸上带笑,眸色却陡然狠戾起来。

多少年了,这些官员连贪污的手法都不肯翻新,真是令他失望呀。

……

灾民源源不断涌来,皇城内的达官显贵为挣名声,纷纷摆粥摊,赠衣物。他们按照陆霁斐的法子,往粥里撒沙子,用烂棉絮、旧衣裳馈赠,果然大大减少了那些混吃胡喝的人。

这法子被广为流传,惠及周边。而陆霁斐的名声也渐大,从人人唾骂的奸佞贼子,到不畏强权,为国为民的好首辅。

一夕之间,陆霁斐就翻盘了。

郴王府内,郴王面色难看的坐在太师椅上,地上满是砸碎的茶盏。

夏达站在堂内,身上的朝服已半湿,显然是被茶水泼的。

“夏达啊夏达,你这是在为那陆霁斐做嫁衣呀!你听听现在那些人都是怎么说那只疯狗的,嗯?什么青天大老爷,包拯在世,他配得上吗他!”

“砰”的一声响,郴王狠狠拍上身边的桌子,气涨了一张脸。

夏达垂眸,闷不做声的任由郴王发脾气。

郴王继续道:“你往那赈灾粮食里头加什么沙子,直接撒一把□□不是更省事。”

夏达霍然抬眸,眸色定定的看向郴王,声音嗫嚅道:“王爷……”

“看本王干什么!这次没能扳倒陆霁斐,我们一定要抓住赈灾粮款一事,给他剥一层皮。去,立刻送信给姚定科,让他好好的参陆霁斐一本。最好再来一份联名血书,本王就不信了,这次他陆霁斐还能说出朵花来。”

姚定科乃广西知府,掌一府之政令,总领各属县,属从四品大员。

郴王话罢,“哐当”一声响,堂侧的酸枝木大理石插屏风后便传来一阵凌乱声响。

郴王面色一变,起身走至屏风后,“谁?”

“王,王爷……”沈宓的脚边是被打翻的云龙纹漆盘,里头是两碗茶水和一碟糕点。清冽的茶水蜿蜒开破碎的瓷片,顺着大理石地面蔓延开来,浸湿了沈宓脚上的绣鞋。

沈宓刚刚施粥回来,听管家说郴王正跟夏达在大堂内谈事,便捧了漆盘过来奉茶,却不想竟听到了这番话。

郴王霍然一把攥住沈宓的腕子,面色狰狞可怖。

沈宓瑟缩着身子靠在酸枝木大理石插屏上,腕子似要被捏烂。她痛苦的皱着一张脸,抽气道:“王爷……”

夏达上前,搭住郴王的胳膊。“王爷,这是王妃。”

郴王眸心一窒,霍然松手。

沈宓歪歪斜斜的软倒在地,面色惨白。

“王妃,你听到了什么?”郴王负手于后,声音暗哑。

沈宓捂着青紫腕子,使劲摇头。发髻上的珠钗玉环相撞,发出清灵空响。她瑟缩着身子,连发髻都歪了。

“臣,臣妾什么都没听到……”沈宓抽噎着道。

郴王转了转手,挥开宽袖,不耐烦沈宓这副抽抽噎噎的模样。“我听说你今日去施粥了?”

“……是。”沈宓跪在地上,攥住郴王的袍摆,神色惊惧道:“王爷,臣妾不会再去了,一定不会再去了。”

“去啊,为什么不去呢?”郴王俯身,看向沈宓,那张俊挺面容印在沈宓眼中,却犹如鬼魅般可怖。

“本王的好名声可都仰仗着王妃呢。王妃不仅要去,还要去庙里,点灯祈福,吃斋茹素,替本王好好的做。”

“是,是……”沈宓一边应声,一边缓慢松开攥着郴王袍摆的手。

她的腕子疼的不行,连动一下都做不到。但最疼的还是心,就像是被挖出来浸在寒冬腊月的深潭里,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沈宓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她家世雄厚,才貌双全,她幻想着自己的婚姻会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却不想,到头来竟是如此光景。

想起陆霁斐对苏芩的种种呵护,沈宓暗咬牙,心内的想法再次冒出来。若当时,当时她嫁的是陆霁斐,那,那如今……

郴王垂眸,看到沈宓垂落的粉颈,青丝微乱,纱衣半褪,纤细的身子跪在地上,肌肤虽不及苏芩,但也算白腻过人。

“夏达,你先退下吧。”郴王突然道。

夏达拱手退下去。

沈宓神色惊惧的抬眸,看到夏达消失在穿廊处的身影,鬓角渗出大片大片的冷汗。“王,王爷……”

“别说话。”郴王蹲下来,一把掐住沈宓的下颚,嫌弃的抹开她脸上的胭脂,然后留恋的触到那点檀色口脂。

他的姀姀,抹这檀色的口脂最好看。

冰冷沁骨的手触到沈宓的纱裙,郴王凑上去,细嗅。一股熟悉的甜腻熏香味扑鼻而来,郴王一把攥起沈宓,便扯了人的衣服压在酸枝木大理石插屏上。

沈宓咬牙受着,她听到男人粗喘着气,嘴里唤着:“姀姀。”

沈宓抠在酸枝木大理石插屏风上的指尖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她流着泪,咬紧牙关。

苏三……

*

掌灯时分,苏芩回到陆府,她坐在凉榻上,面前摆着一碗清粥,旁边有一碟腌黄瓜。

真是清苦啊。

苏芩皱着一张小脸,想起外头那些饥民,便将抱怨咽回了肚子里。

“姑娘,赵妈妈给您蒸了几个馒头垫垫饥,晚上待爷回来,还能开个西瓜。”绿芜放下卷帘,将点燃的艾草放到槅扇前用来驱蚊。

苏芩蔫蔫的应一句,侧眸看到穿行在房廊处的陆霁斐,双眸一亮,赶紧迎了出去。

房廊上原本挂着的宫灯都被卸了下来,只青山提着一盏红纱笼灯走在前头。

男人的身影被拉的很长,苏芩趿拉着绣鞋,闷头疾奔过去。

陆霁斐顿住步子,伸手接住苏芩着急忙慌的身影,皱眉道:“做什么?”

苏芩双眸亮晶晶的道:“等你来开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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